“另有几位好友此时俱在宅邸,他们见了你,必一见如故。”
林笑却道:“若我无这般魅力。”
隗溪笑道:“只有低估,没有高估的余地。不信,我们赌一赌。”
林笑却笑:“好,若是我输了,请品一品我的拿手好菜。若是你输了,哪怕我的菜做得不好,作为惩罚,也请你通通吃下。”
隗溪笑道:“好啊,你竟这般手下留情,无论输赢,都便宜了我。”
“恭敬不如从命,”隗溪站起来,伸出手,“请。”
两人慢悠悠散步而去。
到一宅邸,忽闻得凄绝古琴声声,只一刹那,便叫林笑却忆起岁月往昔。
数百年时光已逝,曾经的人成了黄土几抔,哪怕再见亦不识,王侯霸业尽付诸东流,一去不回。
渐渐走近,声越发凄扬,壮志、生死、命,勘不破,看不透,沉溺沉迷……林笑却拔出配剑,随琴声而舞,剑与风加入这琴曲,剑声琴声相缠相融,凄厉激昂,黄昏傍晚,无数昏暗下去的霞光……一剑破,明知不可为,仍孤绝往前,如再未相遇的刺客,无人要求,赴了自己的义。
隗溪的友人们——曲阴、桂致、池佑、臧周,静立回廊,一曲终了剑舞亦毕,依旧沉浸在琴与剑中。
明知不可为,仍赴心中义……一剑破开惆惘,天下之大,生命之众,何须定了成败的结局再踏上归路,何不随心奔赴,尽一时倾一世。
季伐轻抚琴身,道:“多谢。”
林笑却剑入鞘中:“言重。”
季伐灿然一笑:“相逢恨晚。季伐。”
林笑却亦莞尔:“林笑却。”
回廊上四人纷纷报上姓名,相约今晚一醉方休。
“在下臧周,若得汝为友,大幸。”
“我是曲阴,你既入了这宅院,不好好与我们相识一番,我是断然不肯放你走的。”
“桂致。喜欢你的剑。”
……
与隗溪的赌局林笑却输了,隗溪笑道:“今晚的美食就交给你了,我去取酒来。”
林笑却笑道:“去罢。”
来到厨房,收拾得干净明亮,曲阴、桂致送来食材,池佑、臧周洗起蔬菜,季伐拿起肉处理清洗。
几人道:“哪有你一人做的理,各司其职,今晚的大厨负责炒菜。”
季伐问:“切成什么模样。”
林笑却道:“切成片即可。”
季伐的刀工极好,干脆利落厚薄几乎一致。
林笑却生着火,瞥到一眼,笑道:“你的剑术应该相当不错。”
切肉的功夫如此到位,用刀用剑不会太差。
季伐道:“上战场,不能没有点真本事。”
曲阴、桂致闻言,忽地心忧起来:“季伐,你做好决定了?”
季伐笑:“大穆风雨飘摇,蒙文帝恩德,父为太子师。如今太子死在贼子手里,其子成了质子与傀儡,我不能袖手旁观。”
池佑道:“大穆数百年江山,气数已尽,幼子性情懦弱,无力回天。季伐,何不择一主公,为天下事。”
臧周亦道:“太子登基后卸磨杀驴,残暴昏虐,你父亲被一贬再贬,恩德早就还尽,季伐,你何必为了几小儿葬送性命。今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为何要走一条绝无生路的路。”
洗菜的水声,切肉的敦敦声,节奏分明,季伐道:“我心已决。再见,若刀剑相向,不必留情。”
曲阴望向季伐,道:“既如此,我不会劝你。大穆走到如此地步,令万民难以生存,曲阴决不愚忠。”
桂致垂眸:“季伐……”叹息一声,没了下文。
林笑却的火升了起来,火焰热锅,烟气呛人,林笑却利落下油,将其他人赶走。
“烦请静候佳音,”他笑道,“今晚一醉方休。”
曲□□:“小心烫,我们就在门外。”
说着递过湿帕子,林笑却取过擦了擦脸:“放心。”随即奔向灶台。
他可不想烧空了铁锅。
美食啊,最讲究一个火候。
月深人静,庭院里搬来几张桌子拼凑一起。酒坛子摆了好几坛,都是隗溪自己酿的,刚从地里挖出来。
美食佳肴,美酒佳酿,众人共敬几盏。
“敬知交相会。”
“敬月明千里。”
“敬天地滋养万物生灵。”
“敬大厨林笑却,敬酿酒者隗溪——”
隗溪笑着打断道:“快吃。”
林笑却亦道:“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众人欢笑起来,都觉得自己有点傻帽:“是,快吃,今晚定要尽兴,不醉不归!”
隗溪可不等人,拿起筷子品尝,都不想说话了,连吃好半晌才腾出嘴来:“我的舌头记住了这般美味,以后再尝其他的,恐怕都不会满足了。”
林笑却饮尽杯中酒,笑:“配方留给你。”
众人咽下,忙道:“不可偏心。”
林笑却笑:“心偏我不偏,见者有份。”
面庞爬上醉红,月色清泉流淌,几人渐渐都醉了。
夜风拂来,吹动袍袖,臧周道:“笑却,务必多留几日,几日后,在座人离散各地,此一生不知何日能再见。”
隗溪:“我是不会走的,我要守着师父的竹林,整编师父的著作,流传下去。”
“以后你们若是没了去路,”隗溪道,“都来我这,宅邸够大,管吃管住。”
曲阴笑:“好啊,若是没了路,我就来你这混吃混喝。”
池佑道:“那我就帮着砍柴烧炭,省得天寒地冻你们几个一睡不醒。”
桂致叹:“哪会死在梦里,一个比一个清醒,分明死在白日里。天下千万之众,散入人海,齐不了了。”
隗溪饮酒:“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罢。”
林笑却望着月色,与众人共饮,桂致的话,一语成谶。
大穆终究亡了,季伐拼命挽救的江山,抵不过一个又一个入主的枭雄。
他努力护着皇子性命,皇子仍是一个接一个死去。
最后的小儿道:“季伐,你走罢,别把一生抱负葬送在这座王城里。我是走不掉了,死也得死在这里,可你不一样,你没有流着大穆的血,他们就不会关着你,你可以走很远很远的路,择一位明主,实现你的抱负。”
季伐蹲下来道:“陛下,别忧心,不会有事的。”
小皇帝笑:“不会无事的,走啊。”
季伐不走,抱住小皇帝:“父亲临终遗言,要我发誓守护大穆江山。若不是穆文帝,我父亲还在街头做一个猪肉屠户。”
小皇帝搂住季伐:“可我父皇把你父亲贬到好远的地步,爷爷给你们的一切,父皇全收回去了。”
季伐道:“没关系,名利只是一时。”
无数的兵将朝皇宫涌来,季伐抱起小皇帝,送他坐到皇座上。
随后站在小皇帝身前,迎着无数的刀光。
他蓦然回想起与友人齐聚时,美食美酒美笛声,临别时的重聚之诺……终究是无法践行了。
大穆亡后,枭雄间的战争越发激烈。
当初的友人各为其主,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隗溪坐在竹林的小亭里,毛笔濡墨。
整理师父著作之余,他用笔记下记忆里的友人们,他们的琴声、他们的剑,他们曾相聚的时光。
谁为他们收敛尸骨,墨为酒,书为碑,这只是隗溪的祭奠,与天下无由。
第161章 神祇06
大漠的黄沙钻进人的五窍,面纱裹得再紧亦有漏网之鱼,狂风吹得瘦弱的人摇曳,两个孩子抱住母亲的腿。
“娘,我好渴。”
“娘,绿洲还有多远。”
女子搂紧孩子,干涩的嗓音道:“快了,就快了,再往前走半个钟头。”
忽然听到清脆的铜铃声,女子紧张地搂着孩子蹲下,来的并非追兵,只是个过路人。
骆驼上挂着铜铃,还挂有好几袋水囊,两个孩子咽了咽,望梅止渴。
“娘,水,有水。”孩子的声音嘶哑微弱。
女子捂住孩子的嘴,抬眸望向骆驼上的人。
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眼来,神秘幽远,身上戴着的银饰叮当响。
那人并未垂目不远处的几人,只望着大漠的落日,任随骆驼慢悠悠走。
一个孩子挣开了母亲的怀抱,迎着狂沙跑向过路人。
骆驼踏着蹄,小孩小跑在骆驼旁,张开嘴又说不出话来,羞窘、难堪、渴望,他盯着水囊,往身上摸索,逃亡的一路值钱的东西都掉了,只有一块父亲给予的玉佩仍在怀中。
不行,不可以。
可是妹妹渴得唇都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