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在下正是江湖都知道。”
黑衣人肃然起敬,拱手:“先生贵姓?”
白衣人玉扇轻摇,含笑:“免贵姓窦,名知道。”
黑衣人:“……窦先生。在下有一事相问。”
窦知道笑容愈发亲切:“一个字一百两,价格公道,童者无欺。小本生意,现银交易,至亲好友,赊欠免谈。想问什么,少侠不妨直说。”
黑衣人:“……窦先生真是快人快语。”
窦知道谦虚:“过奖。”
烛影摇曳,光影斑驳,墙上明暗交织。黑衣人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自襟中轻取一纸,上面墨痕斑斑,字迹如野狗乱爬,横七竖八,颇有醉酒之姿。
黑衣人眉宇间掠过一抹阴霾,神情肃然,沉声问道:“我想知道……纸上的这些名字,还有谁活着?”
窦知道接过来,扫了一眼,笑了,“哎呦喂,少侠,你得破费了。”
黑衣人淡淡道:“钱不是问题。”
窦知道大喜!
“我就喜欢少侠这样豪爽的人!”
他将折扇一收,自旁侧取一张洁白宣纸,挥毫泼墨间,笔走龙蛇,留下几个字迹。随后,他细心地将宣纸折起,双手呈上,殷勤递与对面的黑衣人。
“一共九百两,金银珠玉银票都行哈。”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几粒似珍珠而略透明的东西,放在桌案上,“这个行吗?”
窦知道轻轻拾起一粒,凑近端详,立刻满脸堆笑,“归墟眼,这是好东西,当然可以。少侠,你不简单呐。”
黑衣人将那张纸收入怀中,再次拱手:“告辞。”
转身欲走,却听窦知道在身后叫住了他,“哎,少侠,留步!”
黑衣人陡然警觉,双眸微眯,手抚剑柄,蓦然回首。却见窦知道执起桌上的一册小卷,笑容和煦,向他递来。
黑衣人:“……此乃何物?”
窦知道摇扇微笑:“少侠出手豪阔,在下好生钦佩。特赠本店最新的一本《江湖都知道》,小礼不成敬意。少侠千万收下,哪怕自己不看,逢年过节,送给亲友也是上乘之选啊!”
黑衣人迟疑一瞬,伸手接过,打眼就看见封面上一行大字:“归雪楼大弟子楚秀究竟是男是女?原来,大家都错了!”
“……”
黑衣人脸色阴沉,掀帘而出,身影没入门后的黑暗。
窦知道悠然坐于案前,口中吟咏着不成调的古调,就着烛光把玩着那一堆“归墟眼”,笑呵呵一脸守财奴样。
“白晓,五十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啊……”
房梁上忽然幽幽飘下一句话。
听到这个声音,窦知道先是一愣,旋即笑脸立刻跨了下来,他冷哼一声,“彼此彼此——你来做什么?不欢迎不欢迎。”
梁上那个幽幽的声音又叹了口气,“你把那件事告诉了他,恐怕这次武林大会又不得安稳了……还嫌这几日江湖上风波不够多吗……”
“与我何干?”窦知道眯了眯眼,冷笑道,“这世上只有银子与我相干。怎么着?想杀我?那你一个人不够。”
窦知道放下手中的归墟眼,懒懒道:“至少……得把你家‘那位’带来。”
房梁上一声轻笑,“谁说我是来杀你的?”
一人悠然从半空飘下,白衣长靴,身姿犹如九天谪仙,轻若落叶,悠悠落地,一点声响没有,那人抬头一笑,俊秀脸庞一派风流。
“我也是来做生意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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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首山,龙尾镇。
因着武林大会的缘故,镇上人潮涌动,江湖儿女背刀携剑,穿梭其间。不时有人骂骂咧咧,乃至拔刀相向,亦有旧友相逢,互相问好,笑语盈盈,携手相谈甚欢。
“好!不要手下留情!”
“打死他!”
“李师兄这招使的漂亮!”
“祖前辈,好久不见!前辈当年那一招‘气震北斗’晚辈至今记忆犹新!”
“啊!兄台是六合剑派的嫡传弟子?失敬失敬……”
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从镇上慢悠悠地晃过,并没有惹来什么目光。
马车停在一家客栈的门口,赶车的人回身挑开车帘,将车内的人扶了下来。
从车上下来的人一披厚厚的大氅,戴着斗笠,身材高挑,露出衣袖的手指白皙修长,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
路人不免多看了几眼,那车夫便回望过来,狭长双目凉凉的一眼看得路人心里发毛,在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已经情不自禁的移开了目光,避免与这人对视。
这车夫不是好相与的,江湖多怪人,一时之间也没有人上去搭讪,车夫旁若无人地带着白衣公子进了那家客栈。
这两人当然就是薛凉月与莫远。
莫远这个人脑子有坑,执意带他前来武林大会“讨公道”,薛凉月对此事非常抗拒,奈何武功被废,没有内力肯定打不过他,只能忍气吞声。
一路从竹外桃花三两枝,行至寂寞荼靡花事了。
“两碗素面。”
“好嘞。”小二利落地端上两碗清汤挂面,里面漂浮着两根孤零零的青菜苗,半点油腥子见不到。
斗笠下,薛凉月闷咳两声,语带忧伤,“大侠,你抢了我的玉佩,不知道换了多少钱,有钱可以吃点好的,这一路上素面来馒头去,是不是太寒碜了点?”
莫远看他一眼,轻声道,“乖,薛门主,你身体不好,那就吃点素的,这是为你好,为夫并不是抠门。”
这一句“薛门主”,喊得薛凉月心头一梗,他强压下怒火,尽量语气平缓地问,“大侠,咱们现在已经到了武林大会,你……打算怎么给我洗清冤屈?”
“啧。”莫远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天天叫我大侠,我跟你说啊,私底下就算了,这几天在人前,记得叫我夫君。”
薛凉月:“……”
莫远一笑:“不介意的话,老公也行。”
薛凉月:介意谢谢。
他别过头闷咳两声,不知道是没喝药还是因为给人气的。
莫远放下茶杯,敛了笑意,身子微微前倾,深情地望向薛凉月,“洗清冤屈的事,你不必担心,清者自清,此次武林大会并非是由武林盟典主,而是听剑阁。听剑阁好歹也是个传承百年的正统门派,只要把疑点跟他们说清了,他们自然会与武林盟谈,把悬赏撤掉的。”
“那万一他们不听呢?”薛凉月扶了斗笠,轻声道,“我听说,那天下第一剑就在听剑阁,大侠,你的武功似乎确实不错,但打得过天下第一吗?”
莫远耸耸肩:“还没打过,不知道。大抵是打不过的。薛门主呢?”
薛凉月已经不吃这套了,他闻言,立刻捂着帕子闷咳两声,眼眶微红,抬眸看向面前的剑客,控诉道:“我武功是你废的,人是你非要娶的,结果跟着你吃糠咽菜不说,还天天遭你阴阳怪气。敢情谯城从北到城南的野菜都给我挖光了……”
莫远:“……”
薛凉月托腮幽怨地盯着莫远,“夫君,你一点用没有。”
这句话配上颜公子那张天下第一绝色的脸,杀伤力有点大,莫远看着他,缓缓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薛凉月很真诚:“我要花钱。”
一个时辰后。
薛门主披着新买的狐裘,腰上也有了新配饰,莫远穿着他那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已经洗得发白的布衣,提着药包跟在他后面,想到重归空空如也的钱袋,脸色阴沉,很不开心。
薛凉月手上玩着那枚玉佩,嫌弃道:“不如之前的那枚。”
“当然不能如。”莫远冷冷道,“我浑身上下的家当都是那枚玉佩换来的。”
薛凉月放慢两步,走到他身边,笑得花枝乱颤,语调轻挑,“大侠,你有点太穷了,不如还是我娶你罢。”
“行。”莫远柔声道,他提了提那包药,“老公,我要躺平,以后这药你自己提,自己熬,马车自己赶,我生病你负责照顾我,不许找别人代劳,懂?”
薛凉月立刻改口喊道:“夫君。”
莫远摸摸他的头,“乖。”
这时,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人人互相推搡,全部都挤到了街道一边,薛凉月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趔趄,忍不住蹙起了眉,莫远突然伸手扶住他的腰,将人虚虚抱在了怀里。
薛凉月偏头看他一眼,旋即移开目光,望向街道中央。
只见原本人头攒动的街道,此刻却宛如潮水退却,为中间留出了一条康庄大道。一队人马缓缓行来。两个人并肩立于最前方,后面的人皆隔了一步跟在他俩后面。
右边的是个杏目柳眉的蓝衫女子,乍一看长得很温婉,细看却从温婉中透露出一股肃杀来。左侧男子身披赤红锦袍,两撇小胡子得意洋洋地翘着。
正是归雪楼淞花长老……与血衣门前左护法赵汩。
第10章 拔刀
……血衣门什么时候与归雪楼关系这么好了?
血衣门传承不长,其前身是鲁朝岭北王背后的幕僚组织“血衣”,昔年岭北王苏昌叛乱未遂,中原内乱,血衣首座出逃江湖,创立“血衣门”,至今未逾百年。
其在苏昌手下的时候,干的就是主要暗杀之类的脏活,而这种门派文化长久以来都铭刻在血衣门的骨子里。
而归雪楼打出去的名号就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两者互为劲敌,向来不相为谋,虽从师无夜开始,血衣门已偏向毒蛊传承一脉,然此等对立,几乎已成宿怨,世代相传。
至少到薛凉月掌权期间,还是看不到血衣门与归雪楼在武林大会能相安无事坐一边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旁边有人对着这一行人指指点点,显然也大为惊讶。
赵汩负手而行,不动声色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显然对人群避之如虎的态度非常满意,偏头对淞花长老笑道:“……若长老试用之后,尚觉满意,他日本门还能提供更多,上不封顶。”
淞花笑道:“自然。”
两人相谈甚欢,渐行渐远。
薛凉月似乎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于是没动,隔着斗笠看不清他在看什么地方,莫远用腕关节抵了抵他,示意道:“起开。”
薛凉月偏头挑眉,低声道:“你主动抱的,揩完油又赶我走?”
莫远瞥了一眼远处那两人,“薛门主,你就不好奇他们在干什么吗?”
“不好奇。”薛凉月柔声道:“我已经退休了,现在比较好奇什么时候能清清白白回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