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行本来也不是很善于表达自己的孩子。”
闻言,严姝摇了摇头:“你别安慰我,小宁。其实我生了病之后,倒有空好好想一想过去的事情了。”
“我太沉湎于过去,导致我总是把阿行逼得很紧,其实他小时候也不是这个性子啊。”
严姝靠坐在枕头上,双眼望着窗外,言语间有些惆怅。
好像很多时候,人们都是在失去了一些东西之后才会想明白很多事。
“他并不快乐,你也能看出来,是不是小宁?”严姝偏过头问他。
快乐?说起来,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宁柯认识的华国家长,都不会把这一项作为培养孩子过程中最重要的事。
才华,成绩,前程,有太多太多他们看重的事,但唯独没有快乐和肆意。
就算严姝现在想明白了,可谁又能去补偿阿行童年永远失去的东西呢?
就像他自己一样,短短一生中最自由的时刻,居然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刻。
宁柯垂下眼,纤长的眼睫把那对桃花眼遮去了一半,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只是希望他以后会更快乐一些。”
闻言,严姝有些哀伤地看着他:“你看,你都比我想得明白。”
“所以,有些事我想告诉你,小宁,在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告诉阿行,让他学会放下仇恨。”
宁柯不觉有些讶异,他掀起眼帘,看见严姝坐直了身子,向他的方向探身过来,眼神中有种他看不懂的决绝。
“因为过去那些事我觉得他有权利知道,而不是任由我,带进坟墓里。”
第24章
宁柯看着严姝,微微颤了下眼睫:“阿姨,恕我直言,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您应该和阿行说,而不是我。”
严姝晃了下头:“阿行还没有成年,他就算知道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况且……”
她又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告诉你,也算是把他托付给你。”
“……”宁柯一时无言,按照情理来说,他这时候应该安慰安慰严姝,让她乐观一点。
但是奈何,他自己也曾和严姝处于一样的境地,他知道,安慰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宁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坐到椅背上,望着窗外阳光还很明媚的天空,轻声开口:“您说吧,我会听着的。”
严姝终于笑得真挚了一些:“谢谢你,小宁。”
“嗯……阿行应该没有和你说过,他和谢明珏是怎么相认的吧?”
女人依旧笑得温和,好像并没有觉得对谢氏集团的董事长直呼其名有什么不妥。
宁柯的嘴角不觉抽动了一下,但到底没说什么,摇摇头:“我也没问过他。”
“那就是了,他觉得我也不知道,其实……他那点小心思,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严姝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偷看到了我的剪报,猜到谢明珏是他父亲,知道他喜欢钓鱼,就趁着打暑假工的时候,去应聘西京最出名的野钓公园的迎宾。”
“他长得好,自然很容易得到那份工作。”
“然后……那张脸就接连几天怼到了谢明珏跟前。”
说到这里,严姝又苦笑了一下:“他们俩长得有多像,小宁你是知道的。”
……居然是这样的吗?
说起来,这还是宁柯第一次听说这段背后的故事,从前听秘书小姑娘讲起这本书的时候,这段也仅仅是一笔带过。
原来这时候阿行这位男主角就已经会靠一些小手段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这倒是件好事。
少了他这个炮灰反派,谢行还是要好好长大才是,变成能在西京有一席之地的人。
严姝叹了口气,随之摆了摆手:“说起来,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我想告诉你的是另一个故事。”
说着,严姝附身过来,从床头柜的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塞到宁柯手里:“可能会有点长,我争取长话短说。”
……
二十多年前,严姝二十二岁,和如今这个整日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头疼的普通女人截然不同。
她是西京大学数学专业的保送研究生,才华横溢,前途无量。
在一次数模协会举办的联谊活动上,她认识了那位在整个西京大学都赫赫有名的商学院学长—谢明珏。
两人虽然相差一岁,但却同样思维敏捷,聪慧非凡,两位同样有天赋的青年相聚在一起,可谓是伯牙与子期,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后来,两人的相爱便显得顺理成章起来,郎才女貌,一时之间,他们在整个西京大学都成为了人人称赞的,极为般配的一对儿。
严姝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觉得学校里的日子可真是肆意又无忧无虑,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是那样的烂漫飞扬,觉得这样便是一辈子。
在她研三那一年,谢明珏刚刚在谢氏集团里站稳脚跟,于是就兴冲冲地拉着严姝回了谢家,希望得到全家人的祝福。
可奈何那时谢氏集团正值承前启后的关键时期,为了拿到更多的人脉与资源,谢明珏自己的婚事早已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谢家的父母甚至早已商量好了联姻的事情,只差两人见一面,不论如何最后都会拍板定下。
所以对于突然冒出来,打乱了他们计划的严姝,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看的。
那天谢明珏和父母大吵了一架,然后便搬出了家,连带着班也不想上了。那时尚还青涩的少年是何等天真,觉得靠自己的才华也能给心爱的姑娘支撑起一个家。
但是在西京这个地方,向来不缺天才。
他哪里知道,自己从前拿到的项目和赞誉,到底有几分来自于他自身的能力,而又有几分来自于他谢家长子的身份?
在父母的干预之下,谢明珏开始处处碰壁,西京的房价本来就水涨船高,这样入不敷出一段时间后,他们便已经捉襟见肘了。
“分手是我提出来的。”严姝语气淡淡,好像是在说一件旁人的无关紧要的事:“我只是觉得,这样不被支持的感情不会长久,早点分开,对彼此都好。”
“谢明珏应该也是愧疚,便答应了。只不过是,我没料到即便分开之后,谢家还是没放过我。”
严姝也随手拿了一个橘子,慢慢地剥开外皮:“学院里逐渐起了流言,说我的一个项目数据有剽窃造假的嫌疑。你知道那个年代吗,小宁?信息流通并不发达,人们大多只会去相信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谢家算是西京大学的董事,给领导施压之后,我就算想启用学院的调查程序也没有门路。”
“这件事闹得很大,所以我最后没有拿到学位证书。”
严姝剥了一瓣橘子塞到嘴里,望着宁柯,慢慢嚼着。
女人有一对眼型圆润的杏仁眼,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依旧难掩清丽。
说话间,她的眼神虽然一直很平和,但如今落到宁柯眼里,却恍若一潭死水,再惊不起任何波澜。
“因为这段经历,我几乎找不到工作。而且恰恰这个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
说到这里,严姝不觉耸了耸肩:“人类可真是神奇,不是吗,小宁?我就算怀着孕,住到老旧的筒子楼里,没有工作,靠打零工赚钱,还要听着那群人的闲言碎语,也好好的带着阿行活到现在了。”
从前前途无量的高材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执念早已不在,便唯余怅然。
宁柯从没想到,居然过去会发生这样一段故事,小说里草草带过的几笔描述,字里行间便是一个姑娘被埋没,被掩盖的,充满遗憾的一生。
他忽然觉得,自己坐到这里,好像听到的不仅仅是一段故事而已。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①”,严姝像唱歌一般念道。
“可是……”女人垂下头,藏住了自己已经发红的眼眶,轻声说道:“我的人生还是被毁了呀。”
第25章
宁柯一时无言,半晌才轻声开口:“谢叔知道这些事吗?”
来到这里一个月,宁柯其实早已入乡随俗,习惯了叫谢明珏父亲。但是如今这个情况,他还是没这么叫。
严姝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摇了摇头:“他应该不知道,谢明珏只是傻,不是坏,他要是知道他父母干过这些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了解他。”
“况且他也没去我和阿行家里看过,他应该只是认为,我们过得没有那么好。”
宁柯从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巾,递到严姝手里:“谢叔的父母十年前就因为车祸去世了,而且,他们关系也一直不太好。”
宁柯也不知道这能不能安慰到严姝,但是事实就是,在原主的记忆里,谢明珏这十余年未曾再娶,也没在媒体上有过任何花边新闻。
十四年前,迫于父母的压力,谢明珏这才在孤儿院收养了原主,算是给自己找了个接班的。
闻言,严姝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不重要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小宁。”
“从前我可能还对你有一些误解,不过你真的是个好孩子,也真的是个好哥哥。”
“……我也是第一次做哥哥。”
严姝把宁柯递过来的纸巾叠成了小方块,压在自己的鼻尖上,双眼红红地看着他:“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做母亲。”
“我知道我从前对阿行太过苛刻了,我也知道那样不对,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只是不想让他再步我的后尘。”
宁柯双目沉沉地看着她,轻声说着:“我知道的,阿姨,我想阿行也没怪过您。”
闻言,严姝短促地笑了一声,把纸巾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谢谢你,小宁。”
她探身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是不是快到时间了,一会儿护士要回来了。总而言之,谢谢你今天听我说这么多。”
“和你聊天很令人开心,小宁。”
严姝看着他,眉眼弯弯:“我们下次再见。”
五分钟后,宁柯思绪混乱地推开门,手里还拿着半个橘子。
他第一眼只看见走廊里空空荡荡,以为谢行已经走了,等到视线扫到左边,才发现门边还蹲着一个人。
身高已经一米八十多的谢行靠坐在走廊的墙壁上,垂眼看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看上去可怜又大只。
直至视线里出现了熟悉的高帮马丁靴,谢行才抬起了头。
宁柯不是第一次用俯视的高度去看谢行,但是今天小家伙的眼神却格外可怜,漆黑的眸子里还透着些许迷茫,像是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可怜小狗。
谢行向来是个心性坚定的孩子,如果不是很大的刺激,是不会让他这么失态的。
宁柯心下恍然,想起了刚刚推开的,根本没有关严的门,下意识开了口:“你都听见了,是吗?”
……
“这是您的两杯焦糖卡布奇诺,温热五分糖,请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