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柯拿着在街对面咖啡店买的两杯咖啡回到医院花园里的时候,谢行还坐在花坛边,他刚刚脱了校服外套,只剩下里面一件单薄的衬衫。
衬衫袖口挽到了胳膊肘上,露出了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他虽然比宁柯小了六岁,但是看上去可比他结实多了。
宁柯又想起了自己失败的健身计划,不觉撇了撇嘴。
他找宋洋请的私人教练说因为他的体质原因,根本练不出多少肌肉,现在健身还是主要以增强身体素质为主。
宁柯把咖啡塞到谢行手里,揭开自己的盖子先喝了一口:“味道虽然不太正,但还是挺好喝的,回家吃饭之前先喝点东西垫一垫,嗯?”
谢行虽然现在心里很乱,但还是很乖地接过咖啡,捧到自己手里。纸质的杯壁十分温热,忽然让他的心情熨帖了很多。
宁柯叹了一口气:“阿行,现在你父母都不在,你想说什么,不如和我说,嗯?”
“胡思乱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阿行应该知道的,是不是?”
谢行垂着眼睫,抿了抿唇角。
以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宁柯纤瘦的腰部线条和随手搭在风衣口袋边缘上的细白手指。
他突然意识到,宁柯已经为了自己的事情忙活了足足一下午,他刚从公司回来,本来就很忙,身体又不好,自己再这么支支吾吾下去,耽误的就不只是自己的时间了。
宁柯压根不知道现在自己在谢行眼里已经成了一个身娇体弱的玻璃人,他看着小家伙仰起头,可怜兮兮地问他:“先生,我好像不知道我妈妈现在这样,到底该怪谁了。”
“……”宁柯又叹了口气,有些心软地摸了摸谢行的头发,觉得其实手感还是挺好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怪谁呢,阿行,你要一直靠着怨恨活着吗?”
闻言,谢行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确实,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鞭策自己向前的动力,都是母亲的期望,和对那位所谓生父的怨怼。
他想出人头地,想有朝一日向那个男人证明:就算他不要母亲,他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但是今日一遭,若是抛开自己的主观立场不谈,他这位父亲好像并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母亲这一切遭遇的罪魁祸首,已然在许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了。
可是谢明珏又怎么会没错呢?谢行有些怨怼地想到,如果不是因为他,母亲哪会经历这些事?她本该在自己最热爱的领域的前程似锦。
他好像突然很迷茫。
宁柯看着面前的小家伙,心里不禁软得一塌糊涂,这么年轻,却又经历了那么多本不该他经历的事情。
想想今天遇见的徐天德的儿子,又想想谢行,两人好似根本没活在同一个世界。
要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原主,这孩子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不过没关系,至少现在还有他。
宁柯向前挪了一步,轻轻揽过谢行的肩膀,让他靠到自己身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阿行,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父母永远欠孩子一句对不起,而孩子永远欠父母一句谢谢。”
“但就这样相互亏欠,相互扶持着,依然能很好地过完一生。”
闻言,谢行心下不禁一颤,他一直觉得,宁柯的过往至少要比自己顺遂,但为什么,他又这么懂自己呢?
第26章
谢行还未曾离宁柯这么近过,此时他的半边脸只隔着一片薄薄的丝绸布料贴在宁柯的小腹上。
因为工作场合,衬衫上应该是喷了点香水,气味虽然浅淡,但却莫名让人安心。
宁柯的身形其实颇瘦,导致小腹也极为平坦,但谢行却莫名觉得,那是他触碰过的最温软的地方。
就像独自走了太久的路,终于找到了避雪的屋檐。
谢行下意识仰起头:“可是,前些天我刚和他闹了脾气。”
自己那么任性,但那个男人也依旧没有生气,虽然,他还是觉得他活该。
过去发生的那么多事,好像谁都没错,但又好像谁都本不该如此。
宁柯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可怜小狗,心里忍不住发笑:“你那叫闹脾气?”
宁柯自己虽然没有过青春叛逆期的经历,但是上辈子时也听过不少董事会的人为此发过牢骚。
更别说在原主的记忆里,还有段原的黑历史,打架逃课,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现在还是段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父亲本来也没生气,况且,他也没对你足够坦诚,他也不无辜,不是吗?”
这么多年过去,谢明珏依旧对严姝心怀愧疚,但他却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过,包括他的亲生儿子。
也许他觉得,这些事和小孩子说没有必要,但是这世上有太多矛盾,都是在这种沉默中爆发的。
若不是今天谢行无意中听见了,也不知他们父子俩还要僵持多久。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重新开始,好不好?你也试试去接受他,嗯?”
“……我觉得我不能接受他。”谢行说道。
宁柯闻言摸了摸谢行的发顶,语气轻松地说道:“那就不接受,他犯了错,自然要拿些东西来抵。”
谢行闷声点了点头,从前他偶尔会觉得,宁柯和他说话像是在哄小孩子,但是今天却莫名觉得,这样还不错。
至少终于有一个人,能够包容他的所有情绪。
犹豫半晌,谢行终于伸出手,试探着抱住了宁柯的腰。
青年的腰肢极为细瘦,其实他单手就可以完全揽过,但是他还是执着地用双手环抱住了。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谢谢哥哥。”谢行轻声说着。
少年的尾音极轻,几乎融进了秋日的风里,但宁柯依旧听见了。
他愣了一瞬,转而便笑了,细长的手指随意摩挲了一下谢行的颈窝,在心里无声地叹息了一句:要好好长大啊,阿行。
他自己是那样不幸,在成长的路上未曾有过一个人指引过,但若是有机会,他倒是很乐意扮演这样一个角色。
帮助迷茫的孩子找到自己的路。
……
国庆节假期开始之后,谢明珏在出去和老段钓鱼的时候听说了学校里的事,当时就被气得不行。
回家之后就拐着弯地向宁柯打听,宁柯说了之后又对他的解决办法不太满意。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让徐家吃更多苦头。
谢明珏虽然已经放权给宁柯好几年,但他到底还是西京最大的本土企业的董事长,颇有些根基在身上。
只要多打几个招呼,就足够徐家把最近接到的几个项目都丢了个精光。
这事还是宁柯从宋洋口中得知的,毕竟到了假期,他就是两手一伸,躺平开摆,只能多麻烦他的特助注意行业动向。
他一开始也不想和谢行说,本来这段时间这对父子俩之间就有点尴尬,说了还要给小家伙徒增压力,还不如不让他知道呢。
但奈何徐家四处求助无门,徐钰直接求到了谢行这里,把这件事捅到了谢行面前。
谢行自然不可能为了他去向谢明珏求情,不过还是在假期第一天晚饭的时候有些别捏地向谢明珏说了谢谢。
宁柯至今都记得那天晚上,谢明珏坐在自己书房的沙发上,对着他哭天抹泪了一个小时。
于是第二天,他就带着谢行去参加了段原手下新开的温泉山庄的剪彩仪式,好让欣慰的老父亲在家里好好冷静冷静。
“所以什么意思,你本来是不想来参加的吗?”
此时在后台休息室,段原手里拿着一根刚从果盘里顺出来的香蕉,抵着宁柯的喉结,煞有介事地逼问他。
因为最近不用上班,宁柯的心情颇好,就算段原又开始玩些幼稚的游戏,他也愿意配合。
他靠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左手随意地搭在靠背上,右手顺势松松握上了段原的手腕。
“怎么会呢?我什么时候错过过你的重要场合,嗯?”
宁柯今天一改他从前的正装打扮,换了一件浅绿色的中式短袖衬衫,在袖口和衣摆的位置用银白色的丝线绣了飘逸的云纹。
加上他最近头发又长长了一些,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清隽又文雅的温柔美人。
若是不认识宁柯的旁人听见这样有些暧昧的话语,估计要被糊弄得找不着北。
但是段原身上,他却是想起来了高三在四中读书的时候,他晚自习翻墙出去买吃的,回来的时候刚从围墙上跳下来,就看见了自家发小那张板着的死人脸。
在昏黄的灯光下和恐怖片也没什么两样。
之后,他就被悲惨得扭送到教务处了。
他一时被回忆吓得打了个哆嗦,宁柯偏偏又这时候坏心思地手里用了点力,段原脚下没站稳,竟是直接扑了下去。
他刚勉强撑住沙发靠背,和宁柯拉开距离,休息室的门便被“咔哒”一声打开了。
谢行扶着门把手站在门边上,有些沉默地看着他们俩。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段原把他哥按到了怀里一样,宁柯甚至还拉着段原的手腕。
见状,段原猛得咳嗽了一声,噌地站直身子,理了理自己的白色衬衫,语气里有些造作的热情:“阿行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谢行走到宁柯面前,不着痕迹地挡去了段原看向宁柯的一半视线:“哥哥,外面有人想找段先生,托我来叫一下。”
宁柯笑了笑,收了正抓着段原的手:“好,他一会儿会去的。”
谢行却依旧没动,他今天被宁柯打扮得和平常不太一样,同样款式的黑色衬衫把本就出众的少年衬得更加英挺。
虽然和宁柯完全两个风格,但是却没人会觉得两人不是一家人。
他意有所指地开口:“那位先生看上去挺着急的。”
段原:……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是在赶他吧,是吧是吧!
第27章
好啊,他今天就要让谢家这两个人知道,他段原也是有脾气的,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是赵经理吧,他今天负责宾客接待,别是出了什么差错。”宁柯垂眸摩挲着谢行衬衫下摆上绣的竹纹,轻描淡写地开口道。
段原:……可恶,还真被他说到正事了。
受到迫害的男人气鼓鼓地走了,走时“咣当”一声带上了门,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宁柯仰起头,笑着看向谢行:“阿行有事和我说?”
谢行摇摇头:“没有。”
“嗯?”宁柯挑了下眉梢:“那为什么这么着急让他走,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