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官宝儿要去哪里?”
“随便找个地方种地吧。”容诉云看似敷衍着他,实则真有这个念头,他翻过身,拉了拉寝被,“好了,我睡了。”
“哦……晚安。”
容诉云以为他会埋怨什么,或者直接驳回他这个念想,不想这只“邪祟”自从那一声以后,当真钳口不言。
容诉云有些意外。
没有某个“邪祟”一直的吵嚷,容诉云满意地陷入睡梦。
次日天还未亮,容诉云就已整理启程。
容枕山昨日请了长假,今日专门送他,昔日丞相府的马车金碧辉煌,行走大道之间无人与之争锋。只是暗地里流言纷纷,纷纷扬言容诉云这等病秧子今日非要吊着命过来,恐怕会命丧大殿之上。
容诉云随他们言语,并不给予任何回应。
容枕山听到这些话,恨不得一拳头砸死他们。然而不能进宫,武将只得眉头紧皱,大掌捋顺了容诉云微微翘起的发丝,容枕山反复叮嘱容诉云切勿逞强,这副殷勤模样在一众考生看来又是容诉云病衰的证据。
黎明时分,一众考生迈入金銮大殿。
又是一系列的严格点名,众考生在大殿之中落座,行了三跪九叩之礼,便可分发试卷。
只是这个过程多了个小意外,赞拜与行礼之时容诉云跪下的身形摇摇欲坠,好在他如同寒风里的竹,摇摆弯折,很快又恢复如常。
容诉云苍白着张脸,气息奄奄。
他从头到尾不曾抬头注视上面的君王,却感知到身上刺骨而寒冷的冰凝视线。
如上世一般,策题题目为「行赏忠厚之至论」。
容诉云清眸敛垂,于纸面上填好详细信息,轻掸长袖慢慢研着墨,并未急着提笔。这场殿试将持续一整日,日落时分才会交上测题卷。
磨墨时,许多书生已提笔撰写,寂然之中,某邪祟全程不曾言语。
容诉云猜忌他又昏睡过去。
等他终于提笔蘸墨,准备落下第一字时,突然听到小小的一声呼唤。
“宝儿……”
男声轻轻、又悄悄地放缓了声线,鬼鬼祟祟的。
容诉云笔尖一顿,微叹了口气。
憋了四五个时辰,某个邪祟终究还是没憋住,在他心湖窸窸窣窣。
“宝儿,祝你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许是担忧自己的声音会惊扰到容诉云殿试,他压着极为微弱的气声,窃窃道:“等你考完……我有一份小小的礼物要送给你。”
第05章 咯血
——等你考完……我有一份小小的礼物要送给你。
听到邪祟在他殿试的时候出声,容诉云握紧了笔,又缓缓松开了。
有些许意料之中的感觉。
罢了,“他”能忍这么久已经超乎他的预料。
但这邪祟说送礼物于他……
这礼物何如相送?
当下“他”还需靠自己衣食住,怎么空口取物?况且这邪祟确定不是要趁机夺了他的身体,直接杀死他吗?
然,容诉云的万千惑然丝毫不会影响他提笔定论。
位首君王只见许久不动狼毫笔的少年在笔尖滴下一滴浓墨后,瞬然间翩翩起势,下笔从容。
大殿威武气派,却压不下他的舒朗锋芒。
容诉云不似他兄长那般,武将气息浓郁,言语直接鲁莽;相反,容诉云如同他温雅端方的父亲,周身上下带着股天生的文臣清贵;只因为容诉云更年轻些,在十七岁这样年轻的年纪里两元及第,如今殿试更是不收其清雅,风姿过人。
除了……
身子还是太瘦弱了些。
考到了日暮黄昏,等容诉云欲将交卷时,更是单薄身躯长颤,突就咳了血,考生险些起了喧嚣,而高台龙椅上的君王鹰目眯起,遥遥地就瞧见他雪白衣袖沾染地三两滴血迹,如同雪后红梅,异样的刺眼。
某“邪祟”急得不行。
“宝儿!你怎么样了啊!”
“宝儿!你都吐血了!”
“宝儿……咳咳……我的嗓子也好疼啊……”
容诉云忍不住咳血,纵使有前些日子落水招致的寒疾影响,但更多的还是见到盛烨霖的愤恨与怨怼。
收取卷纸的那一刹那,他和盛烨霖对上了视线。
盛烨霖依旧如同上一世,一袭黄袍在身,君王权势下的男人冰冷无情,每一个眼神扫视如同刀刃,不动声色地行使着生杀大权;嘴角又偏生勾起笑着,像在玩味着,在心里随意拿捏在场所有人的未来命运。
只这一眼,容诉云狠狠的攥住了拳头,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微微发颤的手。
此刻他牙关紧咬,目色通红一片。
他本以为自己能撑过这一日,不想看到盛烨霖还是难掩上一世得知真相的惊讶和震惊,当今盛烨霖年龄正直而立,就以雷霆手段迅速拔除朝堂上的眼中钉。
每位君王都会不喜手中权势旁落,更不喜朝中有绝然的朝臣存在,而他们容氏一族历经几朝,他的父亲更是三朝元老,桃李遍布天下,大盛何人不知容氏风雅。
可就这样,被眼前帝王夺取性命。
盛烨霖杀人诛心,想要打压父亲,却借六部之口暗压父亲年迈体弱,还当早日辞官回乡。不仅如此,父亲还亲眼目睹手中桃李被尽数打压,做不得京中朝官的学生就下放偏远之地,这是盛烨霖惯用的手段。
父亲归家悲愤,终究吐血抑郁而终。
大哥同样如此,为避文臣权势,大哥自小习武,好不容易入了军营,正当是武将保卫山河血战江城的好时候,却被盛烨霖几番设计,最终死在属国。
而他……就更不必说了,他的存在不过是君王拿捏朝堂的一颗棋子。朝堂未稳,他便是朝中新贵和旧臣齐齐攻讦的对象,朝堂稳定,他就是随时可除的眼中钉。可他不信命,以自己的手段坐上了丞相的高位。
可后来才知,这个位置自己是做不久的。
盛烨霖不会允许朝中有任何伪违背忤逆他的人存在。
之前是,这一世,亦如是。
所有试卷请点完毕,金銮殿大开,容诉云拖着步子缓然退下。
他该寻别的出路。
比如换个不受旱灾水灾影响的地方,多种些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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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诉云同一众考生从皇宫中出来,外面等候的车马泱泱,容枕山在里面并不出众,但他的脸色却是最吓人的。容枕山原本就是军营的武将,威猛雄壮,如同一座小山。
眼下这座山却有崩塌迹象。
尤其他听着这些碎嘴子在那絮叨他的小宝。
“‘天上麒麟子,人间状元郎’,也不知今年这状元郎是何样人士,我瞧着民间商贾早就跃跃欲试,就等放榜时日来个榜下捉婿。”
“管他状元郎是谁,总归短命鬼不会。”
“说的也是,你说这好不容易中了状元了,没做几年官身子就不行了……”
容枕山的筋脉飞速的跳动着,若不是他已经看到容诉云虚疲的扶着门出来,他定要这些人好看。
当下顾不上这群人,容枕山迈步向前,脚步如飞。等看清容诉云嘴角一缕鲜红,以及雪白衣袖上的点点血迹,他的眉头立刻高高皱起,整个人如同阴云笼罩,风雨欲来。
揽着容诉云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哥忍着粗气:“先回去。”
哪怕再生气,容枕山都不会在外面给容诉云丢面子,尤其他不想容诉云听到外面这群人的胡言乱语。
只会脏了宝儿的耳朵。
容诉云的确有些累,但还没夸张到一步都走不了的地步,但看周围人兴奋且昂然的神色,容诉云眉梢微挑,了然于心。
心里某道声音愤懑又不平:“宝儿,别听他们这么说!他们就是嫉妒你,他们连殿试都进不了呢,就知道在这里嘎嘎嘎!”
容诉云没搭理他,自从被这厮看到自己吐了血,心里的声音就翻江倒海,时刻不能停歇。
实在太吵了些。
上了马车,又被容枕山倒了杯水。
容诉云缓慢地眨了眨眼,敛容轻缓笑着:“辛苦大哥今日在外面听了一整日的闲话了。”
容枕山沉重地叹了口气,使劲揉了揉他的头:“你竟还有心思玩笑,我看你都咳血了,回去就让姜大夫给你把把脉!你若再不顾着这身子,又要天天熬着苦药吃。”
容诉云捧着杯盏轻轻抿了一小口温水,闻言笑笑。
他已经怕喝药了,上辈子他喝药就和用食一样。
但显然心里那个“鬼”并不是。
“啊,又要喝药啊,还是别了吧……”
“我不是讨厌喝药,只是……只是能吃甜,谁会吃苦啊……”
“而且这里的中药也太苦了,怎么没有感冒灵啊……至少感冒灵冲泡好还甜丝丝的……”
容诉云端着杯盏的手一顿。
何为感冒灵?世上还有不苦的药吗?
容枕山听不到这声音,容枕山纠结了许久,仔细打探自家胞弟的神色,见他并无大碍,这才清清嗓子轻声问询:“今日策论……如何?”
容诉云放下杯子,知晓大哥在意这个,他直言道:“策论之题为「行赏忠厚之至论」,至于何人中榜,大哥且拭目以待。”
仅凭这句话,容枕山就懂了。
哪怕他再怎么不相信宝儿之前说的重生之事,可现在策论题目都能对上,宝儿又不可能提前贿赂官员知晓题目。
况且宝儿不屑于做此等事。
容枕山面色异样,久久不能平静。
一直到回到府上,他还面色沉沉,以致于管家以为今日小公子殿试可是出了大事,看到小公子衣袖上的血迹差点没站住,忧心忡忡地看着大夫过来把脉,又忧心忡忡的叮嘱人小心伺候药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