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朝廷官兵大部队!
“官兵来了……官兵来了!快,圆木!滚石!别躺着了,快动起来呀!”他在城门上大声喊着,周围的守卫已经意识清醒了过来,但他们的体力经过一番消耗,迟钝得和刚睡醒没有两样。
朝廷军兵临城下的恐惧驱使着他们动起来,搬运着沉重的滚石圆木。也不知是太过恐惧还是因为手软,云梯车尚未来到城墙脚下,便有人手里的重物掉下了城墙。
弓弩手再次拿起弓弩向下射击,但此时的攻击密度已远不如先前。
很快云梯车到达城墙根,还有官兵推着攻城锤,头部削尖了的巨大圆木裹着铁皮,在光照之下闪烁寒光。
先前被焚毁的,只是工匠用剩余木料拼凑的高架罢了,借着雾气混淆视听,用以干扰消耗反军,计划进展出奇顺利。
耿笛身着盔甲,率领一众骑兵冲锋在前,手中拿着那把鸟嘴枪,腰间弹药袋子鼓囊囊的,嘴角噙着笑,对眼前的城门势在必得。
阵营最后方,是巡抚詹景时,身旁竖立着数杆将旗,其中最高的便是纛旗。他信守承诺,紧跟大军,绝不退缩。
陆旋并未在骑兵之列,而是潜在云梯车内,他自告奋勇为先锋军,方大眼、袁志、何承慕也在其中。
先锋军要冲在大军最前方,是最先遭受攻击的队伍,也是整支队伍的士气之尖锐,绝不能选用胆小怯懦之人,若是先锋军临阵怯懦撤退,后方大军见到此情此景,士气直接土崩瓦解,还有谁敢再向前?
从云梯攻上城墙后,还需占领制高点,控制城门,为大军开道,先锋军至关重要。耿笛将这件重任交给了陆旋一众人,带着绝对的信任。
云梯停靠稳当,城门上陆续砸下圆木滚石,身着盔甲的官兵单手持盾,开始一个接一个往上爬。他们心中并非没有恐惧,但已经身在阵前,恐惧被催化成激动与愤怒,浑身的血液被激起,奔涌着的血液调动起浑身的力量,耳边轰鸣的心跳声与嘶吼声已经盖过了一切,脑中只剩向上、向上!
云梯上不断有人被滚石击落,陆旋眉头紧锁,低着头压低身体贴着云梯向上。横在手臂上的盾牌为他挡住了部分攻击,这双手臂超人的抵御力让他在这场攀峰中有了一定的优势,他无暇顾及其他人如何,感觉云梯似乎已经到了尽头,抬头看去,女墙触手可及,而手中正举起一块滚石的反军惊恐地看着他,陆旋几乎没有迟疑,举起腰间弓弩便是一箭射中他的喉咙。
惨叫被封锁在喉咙里,与此同时,陆旋放下盾牌,单手搭上城墙攀了上去。
城墙上忙碌的反军不断运送着武器,端来火油往下倒,他们都已身心疲惫,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身着盔甲的官兵登上城墙,已经有一部分扔下武器放弃抵抗。陆旋一手持刀,一手持弩机,将还在往下抛物的反军清理掉。方大眼紧随其后登上城墙,参与到战斗中。
反军中混入越来越多的官兵,像是棋盘上的棋子,一方侵吞掉另一方的棋子,颜色便会压倒性地占据剩余空间,黑色逐渐成了主要的颜色。
坐镇后方的詹景时拿着手下递来的千里眼,忍不住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
詹景时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笑开的嘴角咧得发疼,却无法收回:“等入了城,那名先锋小将一定要带到我这里来,我要亲自奖赏他!”
随着城墙上反军投降的投降,反抗的尽数被杀,城门已经落入官兵的控制,遭受攻城锤重击的城门大开,将队伍迎入城中。
耿笛御马进入城中,口中大声喊着:“投降的不杀,投降的不杀!”
鱼贯而入的大军同样喊着那句话,分成数队,进入各条街道。
陆旋与方大眼几人在城门下会和,跟随大军之后入城清剿。
走上街道,陆旋面色沉重,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久久无言。何承慕睁圆了眼,脚步向陆旋靠近了些。破败的街道与眼前数具当街横陈的半腐尸骨,无一不在诉说着城破之前发生了什么。
此刻,他似乎才对陆旋的话有了真切的认知。
第112章 兵,匪
柬川落入反军手中这段时日,城中百姓遭遇几番搜刮,钱财米粮无所不拿。
侥幸逃出城者成了城外难民,被詹景时收容。来不及逃出城的不在少数,有能力反抗的少壮男子成了刀下亡魂,无力反抗的老弱妇孺留得一命,却受尽欺辱,闭门不出,无论晨昏,惶惶不可终日。
孟冬阳月,阴慝害作,百草毕落。满街尸骨无人收拾,家家戴孝,户户有丧。
自号大天王的反军头领程大全在听闻官兵攻上城墙后,当即决定弃城而逃。大部分兵力随他撤离柬川,部分来不及通知的反军依然留在城内,索性让这群人为他断后。
官兵冲入城中呼声震天,城内残余反军反应过来,明白大势已去。听到官兵口中呼喊着“投降不杀”,那些人没能抵抗多久,纷纷缴械投降。
为免还有反叛势力在城中埋伏、负隅顽抗,趁他们松懈杀个措手不及,耿笛命所有人继续保持警惕,将整座城搜索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陆旋带着何承慕几个成组搜查,顺着主干道两侧街巷,挨家挨户查看。以最小的伤亡成功夺回柬川城,是值得高兴庆贺的事,几人心情却在入城后始终沉重。
忽然,陆旋敏锐察觉到一道视线,迅速向视线投来的方向看去,墙角一抹灰蒙蒙的衣角一闪而过。
“追!”陆旋率先跟了上去,冲入一扇还在轻微摇晃的门内。
但他并未看见反军的身影,屋内只有一个蜷缩靠墙的女人。
“人跑了吗?”袁志紧随其后,见陆旋站着没动,疑惑地看向屋内,把剩下的声音咽了回去。
墙角的女人浑身颤栗,不敢抬头看人,不知多久没梳洗过,蓬头垢面。残破的衣衫倒是被仔细整理穿好了,但破损程度实在堪忧,勉强蔽体。
她脚上的鞋跑丢了一只,光着的那只脚已经被灰尘裹成灰黑色。散落的发丝间可以窥见那张脸上陈列着一道道抓痕,伤口很深,没有清洗上药的伤口几处已红肿溃烂。
而女人那双脏兮兮的手上,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没有洗净的血污——或许压根就没有洗过。
几人站着没动,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被伤痕毁去容貌的女人动了起来,双手捧着什么东西,朝着追赶她而来的官兵伸去。
她的脸始终侧过去,看着地面,没有勇气看他们一眼。
陆旋看清了,那是一只变了形的银手镯,和一双带着血污的碧玉耳环。
何承慕心里难受,放轻了声音:“你别怕,我们不是反军,是朝廷派来的官兵,是来救你们的。”
听见他的声音,女人双手颤抖得更厉害了,从身躯带动手臂再传达到指尖的剧烈震颤,几乎要让她拿不住手里的银镯与耳环。
弯曲如爪的手指无力并拢,一只圆润的耳环从指缝中漏下,顺着脚尖往前滚,发出的声响破开了一室压抑逼仄。
陆旋弯腰去捡,想要还给女人。他一动,女人捧着银镯、耳环的双手猛地分开,任由东西掉落滚远,将四肢紧贴身体缩成一团,抖得更厉害:“都给你……都给你们,别杀我,别杀我……”
陆旋去拾的动作一顿,站直身体收回了手。
“我们走吧,去看别的地方。”陆旋不再看那女人,转头要走。
此时,另一个小兵也出现在这间房外,征调来的各州府穿着有所不同,从衣着打扮可以分辨出他是郏州张将军的部下。
小兵只是看了站在原地不动的三人一眼,随即眼尖地发现地上掉落的首饰,一脸欣喜地上前将首饰捡起,放入怀中。
何承慕忍不住开口:“你……”
陆旋拦住了何承慕,那小兵奇怪地看着他们,一手拿着刀,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往后退,像是怕他们来抢夺。退到门外,他毫不犹豫转身跑开。
何承慕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一幕:“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将军千叮咛万嘱咐,入城绝不可骚扰百姓,若有犯者,军规伺候,他们怎么能这样!
“那不是咱们的人,管不了。走走走!”袁志叹了口气,揽着他的肩往外走,别留在这儿招人恨了。
何承慕陷入深深的混乱困惑里:“我们是吃朝廷军饷的,怎么能抢百姓的东西?”
陆旋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出门继续往前走去,不时看见郏州士兵从民居中出来,三两一伙,笑嘻嘻地比较着谁刚到手的财物更值钱。
那些陌生的面孔,叫人怀疑反军是否真的出了城,难道不是反军披上官兵的皮,继续做着同样的事吗?
“老爷,求求你,放过我吧!”沧桑衰老的声音传来,一个老妇人被人从屋里拉了出来。仔细看,那人拉的是老妇手腕上的玉镯,生拉硬拽取不下来,只能连人一起拖出来。
老妇又痛又惧,哭着哀求道:“这镯子是我自小就戴在身上的,早已摘不下来了,我这里还有些钱,你们拿走吧……”
没人搭理她,那几个小兵一心扑在玉镯上:“取不下来怎么办?”
将老妇人拖出来的小兵面色不悦:“就差那么一点。”
“不行就来硬的。”另一个人道,眼神凶狠,视线落在刀上。
老妇吓得面无人色,几乎昏厥过去,双腿发软地往下倒,手却仍然挂在玉镯上,像只被捕获的猎物,任人宰割。
他的提议得到了认可,那小兵不屑道:“反正小指头没什么用,切了也没事。”
说着,他就要扯着老妇的手往台阶上搁。另一人叮嘱道:“小心点,别弄碎了,碎了就不值钱了。”
岂有此理,当街抢百姓的财物已是不能容忍,现在竟然还要伤人!陆旋眉头打了死结,再也不能忍耐,上前一步死死抓住小兵欲抽刀伤人的那只手。
那小兵只觉得一股剧痛从手臂传来,骨肉像是被大铁钳钳住,还有一股巨力在不断施压,疼得面容扭曲起来,不得不松开了双手。他放下玉镯,去救被擒住的手臂,但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同伙见状准备上来帮忙,却被满脸凶悍的何承慕与袁志吓退。
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滑,小兵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高呼,注视他的眼神阴冷狠绝,令人生畏。他不断后退,一心只想着逃脱钳制。
“反贼都没抢走的东西,你比反贼还要凶恶残暴吗?”陆旋嗓音低沉,“小指头是没用的东西?那好,我帮你去掉没用的东西。”
他微用力,将小兵的手用力按在台阶上,抽出佩刀以尖抵地,锋刃贴着小指根部的皮肉,稍一挣扎便碰出一条血线。
“陆旋!”耿笛打马上前,视线一扫,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轻蔑一笑,劝解道,“松手吧,跟他们一般见识什么。”
陆旋冷冷盯着那小兵,看着他那张面如土色的脸上只剩恐惧,压着火气松手起身:“滚!”
那两个郏州士兵连滚带爬地跑走,被救下的老妇不敢多留,发软的手脚并用,进入门里锁上了门。
何承慕把刀收好,小声嘟囔:“道谢都没有一句。”
袁志说:“快得了。人家已经够惨了,万一你是把人赶跑了,准备自己来打劫的,还谢不谢了?”
何承慕嘴胡乱动着说不出一句话,气呼呼的给了他一拳。
陆旋跟在耿笛身后,怒气未消:“他们这样做,与贼匪有何两样?”
“你说对了,的确没什么两样。”耿笛语气如常,“那些百姓自己拿出来的,是乞命钱。专程用来,向入城的人换取活命机会的。不管来的是官兵,还是贼匪,只要侵扰百姓,都一样。”
陆旋已经亲身体会到了。
耿笛看着四周,回头对陆旋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回去我再慢慢跟你说。”
他举鞭打马,快步向前走去。
将城内搜查过一遍,天色已晚,留了些驻守的士兵,大军退出城外,返回驻扎营地。
即将到城门前,耿笛被一人一马拦下了。
郏州领兵前来援剿的张将军面色不善,毫不客气地对耿笛说道:“耿将军,你我同来援剿,不说鼎力协助,至少井水不犯河水吧。你手下的兵,在城内阻拦我的部下,还想伤人,你可知道此事?”
陆旋眸光暗沉,看着马上那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是吗?这可不应该,谁呀?”耿笛装模作样在两侧扫视一遍,摆摆手,“张将军莫恼,我耿笛可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袒护下属,不过我是个要讲道理服众的人,罚也得罚得他心服口服嘛。咱们这些大老粗不会讲什么道理,在这耗到天黑也掰扯不清楚,正好回营了巡抚大人在,让他来据理批判,好好惩戒那不识相的家伙!”
破城之后纵容部下入城劫掠是军中不成文的规矩,让那些信奉圣贤礼教的文官来管,结果必然不会如他所愿。听到他要找巡抚,张将军眉心一蹙,冷哼一声,策马转身离开。
陆旋面无表情看着那个背影,双眼微眯:“土贼。”
第113章 捷报
反军撤离得仓促,没来得及毁掉城内粮仓,当晚援剿大军吃了一顿丰盛的晚宴。
詹景时初任巡抚,剿灭反贼初战告捷,高兴得坐不住,非得起来走几步才能缓缓心中兴奋激动之情。晚宴时入了座却不动筷,他四处张望,询问身边手下人:“那先登小将在何处,让他来我们这桌。”
陆旋凳子还没坐热,就被叫到了巡抚将军们那一桌前。与耿笛对视一眼,耿笛使了个眼色,陆旋规矩地躬身行礼:“见过巡抚大人、各位将军。”
“好啊,好啊!”詹景时双手按在桌面上,掩饰不住欣赏与感慨,“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