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娄冠认错也没那么容易,他不是无理取闹,服软倒成他心虚了。
娄冠仍是粗声粗气:“裕王殿下,您来评评理。班贺他竟然让仕云去军器局,和那些工匠一起做工,那是侯府世子能做的事吗?”
“侯爷真的让我评理?”赵青炜立时双眼亮了好几度,一下精神了。还没人找他评过理呢,又兴奋又激动,装模作样背着手,状若沉思,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再开口,显得十分公道。
赵青炜:“要本王说嘛,世子当然是不宜与工匠为伍,让侯府脸面蒙羞,实属不该。”
“对嘛!”娄冠立刻接话,手背往手心里一拍,然后一摊,随后有些困惑,“殿下,你到底说的是谁不该?”
赵青炜努嘴:“当然是世子不该了。都那么大人了,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成?我都知道找皇兄告状……咳,找皇兄主持公道。侯爷如此维护世子,一番为父拳拳之心,世子要是真遇到不公,难道不知道找侯爷帮忙么?”
他眼神狡黠,一看就是娄仕云自己愿意去的,那可找不着别人。
“嗐!”娄冠着急上火,说来说去,还是他们的错,他就不该找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说理,无奈道,“殿下不明原由,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
赵青炜不乐意地反问:“那是怎样,你说说?”
场面越来越混乱,还扯进来一个“评理”的小王爷,班贺再也不能沉默,主动出言了结此事:“侯爷,下官的确曾说过要收徒得去军器局的话,但绝对没有戏耍世子的意思,也万万没有强迫。今日侯爷带世子回去休息,若是世子觉得与工匠为伍低贱,明日起不用再去军器局。寒舍还要待客,下官改日亲自登门致歉,还请侯爷原谅,此事就此罢了。”
班贺率先服软,娄冠当着赵青炜的面不好再纠缠,收了长刀,道:“我的儿子回去后我会好生教导,他也有错处,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平江侯府不会再与你姓班的有任何瓜葛。仕云,走。”
“我不!”娄仕云低着头,眼神却执着,双腿钉在地上一般,不肯挪动半分。
他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在军器局里才知道,那些工匠懂得的东西在外面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几个月他学到了很多东西,比自己胡乱倒腾那些年学到的多得多!
娄冠眼一瞪,又要出言呵斥,班贺却先一步开了口:“仕云,说服你父亲是你们父子俩的事,有什么话,回家慢慢说,我这院子不是你们谈话的地方。况且这里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还请世子随侯爷回府。”
娄仕云回头看他,表情倔强,衬得眼中委屈难过格外可怜。
指望有人能帮他说话,却也明白这不是指望别人能行的,他得自己说服父亲。连父亲都不能说服,他如何能堂堂正正成为师父的徒弟?况且父亲是因为他才来找师父麻烦,闹成这样他责无旁贷。
娄冠领着垂头丧气的娄仕云离开,院里剩下陆旋、班贺,还有两个半大小子,长赢这才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他向着院子主人垂首一礼:“班郎中,陆把总。”
陆旋唤了声季奉承,班贺熟络地从长赢手中接过食盒,招呼着他们进屋里坐。
赵青炜好奇地看着陆旋,肩膀碰碰阿毛:“泽佑,这就是你说的旋哥?长赢,你怎么也认识他?”
长赢摆好椅子,回头腼腆笑笑:“王爷,奴才干爹是侍奉先帝的施公公,他被派去西南叙州做了镇守中官,奴才们父子不能相见,恰巧陆把总圣节护送贺礼入京,帮奴才捎了封信,恩情莫敢忘。”
赵青炜点点头:“原来如此,你们早就见过了,我还是第一回见呢。果然和泽佑说的一样,是个英雄气派的好男儿。”
阿毛骄傲地昂首挺胸:“旋哥可厉害了,年前那场平叛,他可是先登小将,还能毫发无伤,居头等功!”
赵青炜只在话本里听过英雄们先登的赫赫之功,头一回见到立下此功的真人,忍不住发出没见识的惊叹:“真的吗?”
阿毛不容质疑,声调拔高了好几度:“你不信?旋哥,露一手给他看看,给他表演个胸口碎大石,筷子榨个汁!榨不了折断一把也行。”
陆旋:“……”
班贺:“……你听听你那些悖言乱辞,像话吗?”
阿毛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坐下:“这不是显得旋哥厉害吗。”
“我看只显出了你吹牛皮厉害。”班贺摇摇头,拿他这张嘴没办法。
“那先登是真的了,首功也是真的?”赵青炜看陆旋的眼神已经变成了崇敬,“怎么还只是个把总?说什么也得提拔当个将军呀!”
按理而言,论功封赏应当能升数级,但眼下没被治罪算是好事,哪里敢再要加官进爵。皇帝那儿还没给出最终处置,他们现在正得过且过呢。不方便与赵青炜明说其中内情,班贺笑道:“哪有升得那么快的,一步一步来,稳扎稳打的好。”
赵青炜撇嘴:“官场上,想要升官,都是要靠推举恩萌的。要不是贤王推举了詹景时,皇兄也不会想到让他担任兹南巡抚,能打那么漂亮的胜仗?我明日就帮你去找皇兄,只要有人在皇兄面前提了名字,就能获得更多机会,再好不过。”
班贺连忙摆手:“殿下好意心领了,千万不可。殿下可知,事急则缓,事缓则圆,事圆则通,事通则达。他在军中根基不稳,哪儿能担得起一将之责,当徐徐图之,从长计议。”
他胳膊肘轻碰陆旋,陆旋便配合地附和一声。赵青炜见他们的确没有着急升官的意思,只好作罢。
闵姑没多久也回来了,见到残损的院门,还以为来了歹徒,吓得不敢进门。又生怕歹徒还没离开,差点没去找儿子来壮胆了。
陆旋听见声响,出门来看,知道主家没事闵姑悬着的心才放下。嘴里喊几声作孽,去厨房放下手里的菜,开始收拾起来。
混乱成这样,收拾修缮需要花费一番功夫,班贺也不好意思留小王爷,只能请他改日再来。
赵青炜一把揽住阿毛的脖子,亲亲热热的:“让泽佑去我府上住吧,你们院门都坏了,多不安全。”
阿毛眼巴巴看着班贺,两双眼睛都充满期待,班贺四周扫了一圈,无奈点头答应。得到首肯,阿毛立刻欢呼雀跃,抱着赵青炜蹦了两下。
表面上的礼数还是要的,班贺面色一整:“阿毛,不可在王爷面前无礼。”
阿毛站直了:“是!小的绝对规规矩矩,恭恭敬敬。”
赵青炜也手一背:“咳咳,孔泽佑,这就随本王回府吧。”
“是!”阿毛扯脖子喊了一嗓子,乐颠颠地跟着赵青炜穿过丢了半扇的院门。走到巷子里,两人没走两步便默契地加快脚步跑了起来,边跑边回头招呼长赢快点跟上,步履分外欢快。
“明早记得去书塾!”班贺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走到门口已经看不见人影了,扶着门框轻叹一声,“这小子,玩心太大。”
陆旋说:“这年纪正是好动,静不下心来,放在书塾里也没用。”
班贺偏头看来:“你也是静不下心来念书的?”
额……陆旋选择避而不谈。
班贺走回他身边,语气莫名:“要是阿毛和平江侯世子似的好文化,我就是把他锁在书塾里,也得让他念书。”
想到今日把亲爹气到七窍生烟的娄仕云,陆旋认真点头,赞同了他的说法。
果然凡事得对比,这样看来,阿毛还真是省心又贴心。
第125章 入夜
天色不早,闵姑匆忙做了三菜一汤,一出闹剧过后,饭还是得好好吃的。
班贺忽然开口:“上言加餐饭。”
陆旋咀嚼的动作一顿,视线不自觉从眼前的饭碗转到了班贺脸上,那张专注的面孔滴水不漏,视线很快收了回来,可所有的心神都牵在身边,无法收回。
闵姑不明所以:“加餐饭?是要吃宵夜吗?”
班贺顺着她的话说:“你早些休息,要吃我们自己做。”
闵姑说:“那哪儿行,我来不就是做这些的。什么时候要吃,就叫我。”
班贺一笑:“好。”
吃过饭,三人将院子里能收拾的都收拾好了,陆旋捡回那半扇门板,上面已经有了一条很深的裂痕,只能想办法暂且应付一晚,明日再进行修补。
闵姑习惯早睡,早早休息去了。班贺看着勉强挂上摇摇欲坠的院门不免好笑,指着它对陆旋说道:“这对父子当真是亲生的。娄仕云找上门的时候,也差点把门给拆了,没想到最终还是毁在了他们娄家人手里。”
“你真的打算收那人为徒?”陆旋问。
班贺拂了拂撑开的躺椅,坐了上去,懒散地瘫开那身经过一番操劳的骨头,嗓音慵懒:“有这个想法。不过你也见到了,他身份不一般,不是我说收就能收的。”
陆旋好奇:“为什么选了这个人?”
“原先不太确定,现在知道了。勤奋,坚持,还算好学。他这个人还是很有意思的,脑子里装了很多奇思妙想。”班贺笑着说。
还装了很多胡言乱语、胡思乱想。选谁都是班贺的自由,陆旋不再过问,拿了条凳子,在班贺身旁坐下,随他一起看向天际。
天幕逐渐阴沉,今夜没有星星,连月色都显得黯淡。
“明日可能会下雪。”班贺说。
陆旋:“嗯。”
“下雪好啊,瑞雪兆丰年。裕王年纪虽小,但说的话在理,只要上头有心提拔,升官是件很容易的事。”班贺语气随意,寂静时两人独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过几日,皇帝或许就会召见你了。”
陆旋转过头来,两人的姿势决定他只能俯视班贺,注视片刻便转了回去,什么也没说。
班贺抬手在他的手背上轻叩:“你不好奇皇帝是什么样子?”
陆旋:“是我不喜欢的样子就能不见?”
班贺笑起来:“那不成。”
陆旋:“那就没有必要知道。”
还真是硬气,班贺不知怎么又想起顾拂说他“性质刚烈强硬”,这样的态度去见皇帝,班贺很难不担心,说不会得罪人他都不信。
“我不敢说陛下是个好皇帝,但我确信,陛下在尽力成为一名好皇帝。他想要治理好这个国家,想要收复国土,但这并非他一人之力可以完成。我为臣辅君,君助我了结夙愿,这是我进入官场的缘由。但你不同,你是因我……”
班贺的声音被陆旋打断:“不仅是因为你。”他再度看向班贺,眼神里多了些在夜色下晦暗不明的东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怕我所做的事违背我本身的意愿,你怕我是被迫走上这条路。”
班贺微愣,随即扯了扯嘴角,小声嘀咕:“那么严肃做什么,随便聊聊而已。”
“参军入伍,从来都不是你让我去的,是我自己的选择。我选择了为爹娘报仇,是我主动求的你。”陆旋一字一句说,“建功立业是我所想,我从未说过不愿的话。不过,我的确不喜欢京城。”
班贺眨眨眼:“为什么?”
陆旋:“这个地方哪里好,繁华,富贵,满地天潢贵胄?”
班贺也说不上来哪里好,只知道随师父进京后,便一直居住在此,出去游历三年,心中也是想着终归是要回来的。陆旋却如此旗帜鲜明地表达,他不喜欢这里。
陆旋说:“这座皇城唯一的好,只有城中的你。”
班贺瞳仁动了动,脸上的热度几乎无法忽视,好在四周昏暗,叫谁也看不见。
极力控制之下,班贺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你喜欢叙州?”
陆旋想了想:“西南也不错,唯独少了你。”
班贺哑口无言,捂着眼睛无声笑起来,好一会儿才用略沙哑的声音说:“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把我这五品京官弄去西南了。”
静默半晌,陆旋没头没尾说了句:“该睡了。”
还未等他反应,班贺被陆旋一把抱了起来,只要闵姑一开门就能看见院子里全部情形的慌乱与紧张让班贺浑身绷紧了,双手紧紧拽着掌心下的衣物,四肢僵硬得像是化作一尊雕塑,不敢大幅度挣扎,只能小声呼喊:“放下!快放下我!”
陆旋只当没听见:“你要真想我放手,有很多种办法。”
班贺揪住他的衣领,逼视上去:“陆言归,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我真不敢对你下手?”
“是你以为我不敢对你下手。”陆旋纠正他,“我一直都相信你敢对我下手。”
但听那语气,说的像是“你来啊”。
班贺牙齿咬得咯咯响,揪着衣领的手紧了松、松了紧,最终放弃地松开了他。陆旋已经把他抱进房里,抬脚合上了门,再纠结已经没有必要了。
屋里没有点灯,班贺却像是能看清那张年轻面孔上的嚣张,那不知深浅的小子居然妄想操控一切,绝无可能!
陆旋刚把班贺放在床边,一股力道便搂着他的肩腰往下扯,对方一个灵活的侧身,他的后背摔在了柔软的床褥上,毫无痛感。
“你小子越来越不知收敛,实在可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