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 屋门便被人从外施力推开, 光线落入屋内。不等越辞回神,一道极为庞大汹涌而无法抵抗的灵力便直朝他而来, 无一点反应时间, 便将他生生整个人拽起与薛应挽分离,随即重摔在榻前地面,发出轰隆撞击响声。
戚长昀一身玄衣,手持长剑, 逆光而立。
他身下影子被拉得极长, 满背白发扬起,面容隐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你……”越辞呛出一口血, 抬头看着戚长昀, 还未说出下一句,便被一股力气凭空抓上衣领, 将他从地面抓起,一把甩出屋室。
薛应挽忙道:“师尊, 不要!”
可惜这话说得太晚,屋门在越辞面前重重关上,彻底阻隔了他与薛应挽的联系。戚长昀眉目冰冷,衣袂微扬,指尖掐诀落下结界,任屋外如何动静,都再不能影响屋内二人。
“师尊,咳,咳咳……”
本就虚弱,强行起身更是令薛应挽咳嗽不止,口中吐出淤血,发丝垂落至惨白的脸侧,更令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戚长昀坐于床榻,一手扶住他腰间,道:“别动。”
薛应挽抓着他一点衣角,一时只咳嗽讲不出话,眼神巴巴示意着屋外摇头。戚长昀眉尾深深压着,指腹擦去他唇角血迹:“什么时候了,自己这个样子,还想着别人。”
薛应挽不停晃他衣摆,十分着急,戚长昀说不出是怒意还是讽刺,声音冷冷:“人还活着。”
薛应挽这才长出一口气,绷紧的肩头缓缓松懈。
这一番动作,令本是简单包扎的小腹伤口再一次渗出血迹,雪白的绷带被染红了大片。薛应挽也后知后觉感受到伤口再次裂开的痛苦,垂下一点眼,咬着泛白的下唇。
他身躯发抖,戚长昀搭在后腰的掌心为他灌入灵流,有些冰凉,却恰好缓和了疼痛,薛应挽短促地呼吸着,又听到戚长昀问:“你这些日子,就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薛应挽不知道为什么戚长昀一直对越辞有偏见,还是想下意识为他辩解:“师尊,他不是那样的人。”
戚长昀的脸肉眼可见更黑了。
“若他真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又怎会失身与他?”
薛应挽一愣,显然也没想到师尊竟然知晓自己与越辞已然合修一事,一时间不止羞耻还是慌乱涌上心头,结结巴巴道:“师尊,你,你……”
本想问戚长昀是如何知道的,又意识到什么,摸了摸自己额间,有些羞愧低头,声如细蚊:“我与他……我是自愿的……”
戚长昀:“你心性纯善,他却借此哄骗欺瞒,这等惯用伎俩,下作虚伪之人,如何值得你为他心疼?”
“师尊,他真的不是……”
“不必继续为他辩解了,”戚长昀道,“你成现在这个模样,还有空担心一个别人。”
薛应挽默默垂下眼。
“我修行一直很差,也不用心,技不如人,给师尊丢脸了。”
这话出口,戚长昀却也不忍继续责骂他了。
“不是你的错,”他说道,“对方修为境界高你许多,避不过的。”
薛应挽依旧低落地垂着脑袋,慢慢说道:“师尊,我没有惹别人。”
戚长昀沉默了一下。
“我知道。本想保护你,让你到山下避过一阵就好,反倒弄巧成拙,让人盯上,利用了你,”他道,“是我大意了。”
顿了顿,又道:“对方冲我而来的,毁去你丹田时下了同样也要遭受反噬的恶咒,甚至不能用寻常方法修补。”
戚长昀收紧手掌,薛应挽便顺势靠向他身体,额心抵着戚长昀肩头,闷闷道:“没关系的,其实就算我真的突破到金丹,也长不了多少寿元,现在不过提早一些时日而已。”
他还是拽着戚长昀衣角,这是小时候便留下的习惯,从前在霁尘殿里,便时常这般窝在戚长昀怀中,有时读书,有时睡觉,一待便是一整个下午。
“其实我都明白,师尊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在开始慢慢远离我了,”薛应挽道,“所以受伤后师尊能过来看我,也很好。”
“为什么这么觉得?”
薛应挽只是轻轻叹气,也许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什么话都趁着现在讲了出来:“那天以后,师尊便很少,很少再吃我做的食物了。”
戚长昀一顿:“你一直在意这个?”他反应过来,“后来自请去相忘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薛应挽很轻地“嗯”了一声。
戚长昀一时怔住。
朝华宗里人人都说,薛应挽是因为要刻意避开萧远潮,才自请去了宗内最偏僻的种植药草的一峰,可戚长昀向来便知晓,薛应挽绝不会因为这种事选择逃避。
当时随意问过两句,薛应挽不想答,便也没有再追问。
一桩误会,竟隔了足足百年,现下再知晓,便多多少少添了些怨错之意。可惜有的事过去便是过去了,再遗憾,也总不再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戚长昀才只能重新讲出一句:“……挽挽,凡事不要太为他人着想。”
薛应挽很乖的应他:“嗯,”好一会,又问道,“师尊,我是不是快死了。”
戚长昀道:“不会。”
他将薛应挽身体扶正些许,摆成打坐姿势,拆下他脑后已然凌乱的发带,蒙在薛应挽眼前。
“……师尊?”
“嗯,”戚长昀回答他,冰凉灵流蔓入经脉,并不刺骨,反倒抚平身体的燥热不适,“没事,坐着就好。”
本是伤处的小腹尤其被抚慰得舒适,不知不觉间,伤痛便逐渐减缓,薛应挽也一点点更加放松,等彻底结束,已然整个人依靠在戚长昀怀中昏昏欲睡了。
薛应挽抬手想解开发带,戚长昀却按住他的手,只是较平日更力气轻些,这般一推,发带便顺着脸颊掉落下来。
随后,薛应挽便看到了师尊变得疲惫而虚弱的脸庞,一惊,喊道:“师尊!”
戚长昀摇头示意无事,道:“运气。”
运气?可他丹田已经……薛应挽十分疑惑,但既是戚长昀所言,便也试着像从前一般试着运气一周天。出乎意料的是,丹田竟和从前一般能催动身体十二经脉,连灵流也运转自如,哪有半点被损坏模样。
丹田本就是修士最为重要之物,通常损毁了便无法修复。薛应挽知道世界之大,的确可能有能让丹田重新恢复的法子,但逆天而行,要付出的代价决计不低。
他只是一个区区筑基,如何能配得上当世第一剑的戚长昀耗费代价去救。当下心中着急,转而想去替戚长昀诊脉,反被按住手腕,说道:“没事。”
“师尊,你不必为了救我……”
“说了没事,”戚长昀道,“我高你许多修为,救下一个你还绰绰有余。”
“可是……”
“不必继续讲了,”戚长昀道,“你安心修行,再等些时日,回宗待我身侧,不会有人再能欺负你。”
薛应挽还是担忧:“师尊真的没事吗,你脸色很差,状态也不好。”
戚长昀摇摇头,从薛应挽膝上拾起那条掉落的发带,替他将额前发丝别至耳后,肩头乱发用手理起一缕,半扎在脑后。
余下长发被放至肩头,薛应挽轻声道:“从前,师尊也是这么替我梳发的。”
戚长昀:“往后也可以。”
薛应挽笑道:“好,听师尊的。”
戚长昀起身:“走之前,我会先去将门口的处理了。”
“啊,”薛应挽想起院里还有个被挡在结界外的越辞,忙一把拉住戚长昀的手,“师尊,不要!”
“你到现在还护着他?”
薛应挽仰起脸,讨好似的,晃了晃他手心,轻声哀求:“师尊,他真的没有对我做什么,我与他……是两情相悦的。”
“两情相悦?”戚长昀喉咙滚动,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你跟着他在一起,你会——”
“师尊,”薛应挽脖颈发红,眼睫垂得很低,声音也小了些,“我既已经与他合修过,便会相信他,师尊,你也相信我一次吧。”
听到自己徒弟带着耻意向他求情,一口一个心意相通,戚长昀脸色更加阴沉,眉心紧缩,心中生愤。
薛应挽可怜巴巴地求他:“……师尊。”
戚长昀闭了闭眼,忍下额角青筋,拂袖离去。
薛应挽虽恢复大半,但身体依旧虚弱,无法自行下榻,只听见几声争吵,随后碰撞声响。等他撑着身体一点点靠着墙移到门外时,便只能见到越辞一身伤痕模样。
见他出门,也顾不得身上伤口,起身接住薛应挽:“你怎么出来了?身体怎样?”
薛应挽将戚长昀替他疗伤一事讲出,越辞去往他丹田输灌灵力,确认已经无事后,也微微发愣:“师兄,你真的恢复了。”
薛应挽点头,又问:“你方才与我师尊……”
越辞擦去嘴角血迹,道:“他想杀我,没成功,看来救下你,耗费了不少修为。”言毕,口中又呛出几滴血,薛应挽抬手,用袖子仔细擦去。
“不讲其他,”他将薛应挽抱在怀中,要把人嵌入身体一般贴紧,“至少师兄没事了。”
薛应挽还是不太习惯这样亲密,他有些羞耻,试探着伸手去摸越辞脑后发尾。越辞似乎很欣喜于薛应挽愿意主动与他接触,揽着薛应挽腰身,低头在他耳侧有一下没一下亲吻。
“我很担心你,知道你没事,也很开心,”许是自己也觉得傻,低笑一声,道,“你师尊问了你不少关于我的话?”
薛应挽慢慢点头。
越辞迫切地,不间断与他身体接触,与他说话,亲他眉眼鼻梁,再深深舔吻他下唇,感受薛应挽身上清浅气息。二人认识不短时间,越辞一向是个胸有成算之人,如今却没来由地多了些无措慌乱,一遍遍要去证明自己与他是一对爱人。
他从来就在越辞身边,又不会离去,这样大了,还像个小孩一样没有安全感。
约莫难得感受到了薛应挽疑惑,越辞不知怎的,竟长长哀叹一声。
“师兄,我从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与你在一起这么多时日,而今竟生出一股莫名念头,想要与你地久天长……”
*
戚长昀没有离开,只是站在被院墙遮挡之处,手握既明,视线落在三环巷来往熙攘的行人,院中二人谈话一丝不落地进入了他耳中。
人人敬仰恭敬的霁尘真人,如今却像个下作窃贼一般听取徒弟与伴侣的只言片语,连那些情至深处的呜咽泣音也想记入脑海中。
不住阖目,几乎要将手中剑柄握碎。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薛应挽的资质,小时被带回朝华宗,便能够引灵入体感受天地,可自从那件事之后,修行便几乎再难进益。
倘若百年不能突破金丹,放在中下等宗门里也只是个外门弟子。
所以,也早早做好了打算。
就算此次薛应挽真的不能结丹,寿元将至,他也有无数种办法能让薛应挽活下去——宗门密藏之法,集得的灵丹草药,再或者结成道侣,用已失传近千年的禁术与他共享一半寿元……
只要薛应挽想留,就一定不会比自己先离开。
第31章 变故(三)
薛应挽难得的勤加修行起来, 只是与他人相比,他的修行总像是生了层隔障,灵根难以聚灵, 便比他人修炼更难上许多倍,这也是为何多年来一直未涨修为缘由。
越辞的进步却比他想象得更快许多, 短短数日,便几乎突破元婴, 说是奇才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