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到底是对赵光宗末尾上榜有些介怀。
这样的名次,中举都有侥幸的意味,就别说开年春闱有甚么喜事了。
他虽是对赵光宗中进士不报多少期望,但也还是希望能在春闱上成绩好看些。
如此后头走门路替补选官,也能容易些。
杨叙没与他爹谈太多,否则又得听他挑剔赵光宗的各处不好来,教他心里不是滋味。
他心中不由得想,觉着如此不好的一个人,又要他嫁过去,是个甚么意思。
如此这般,倒是不如不嫁了!
正月里,这家的席面儿那家的宴。
萧元宝都还没如何回去乡里,光是城里的席面儿就是一日接着一日的吃。
他早间穿衣服的时候,捏着自己的肚子,不知觉就感觉又长了些肉出来。
冬日里头长时间的都穿着厚厚的衣裳,肉躲在棉衣底下使劲儿的长,待着夜里褪去了外衣,穿得单薄了,方才晓得又圆润了。
他心头有些烦恼,自己还没有成亲呢,要是长得太圆润了岂不是穿喜服都不好看了么。
“你还在抽条长个子,哪里会胖。”
祁北南看着蒙住碗,不教他夹肉放进去的哥儿,道:“冬日里头身子单薄可冻人的很,长上一点肉才不怕冷。”
萧元宝不肯吃那炖得入味儿的红烧肉,刘妈妈拿手的好菜,他都不要吃了。
“眼瞅着要开春儿,到时候衣裳减了,肉没减下去,怎么是好。”
祁北南看着是怎么哄劝都无用了,无可奈何,转把肉放进了自己嘴里:“也罢,教我长肉好了,我不怕。”
“左右长成肥猪也还是你的,何故为着身形忌了口。”
萧元宝听此,也不许祁北南吃了。
“你若如此,我也不要。”
“怎有这般狠心的人。”
两人正说着,铁男快着步子进来,说是赵光宗来了。
“来的整好,他可吃饭了,教他进来一道。”
铁男道:“问了,赵郎君只说在偏厅那头等郎君,看模样似有事。”
祁北南闻言眉心微动,他放下筷子,与萧元宝道:“你吃着,我过去看一眼。”
赵光宗是家里的常客,平素里亲得跟一屋子人似的,今朝却恁见外的在厅里等人,只怕有大事。
萧元宝也放下筷子:“我跟刚刚一块儿去。”
祁北南也便由着他一道。
“我扰你俩用饭了。”
在偏厅上坐立难安的赵光宗见着祁北南,如同见了主心骨儿一般,赶忙上前去:“只是起了事,我心头惶惶不安。”
“你别急,甚么事,慢慢说。”
“中举后,家里宅子上陆续都有商户农户前来求见,冬月里头,我允了一姓窦的商户人家拜在门下。”
赵光宗道:“与你们拿的那些白炭,便是这窦商户献的。”
祁北南点头,他记得这回事儿,萧元宝还说赵光宗是不是发了财,送这般好炭火前来。
他当时便想着赵家当是得了点路子,不过彼时他也不曾过问。
“这商户可是出了甚么事?”
赵光宗急道:“县府里收得封诉状,说有人状告这窦商户欺行霸市,为着一桩生意出手斗狠,生将他儿子的腿给打断了。”
“窦商户犯下事端还不知悔改,不曾与那受伤的人家赔礼致歉,且还扬言他有人庇佑,不怕吃官司。”
听到此处,祁北南便明悟:“窦家打了你的旗号做恶事。如今那人家不仅告了窦商户,连带还将你也一并告了去?”
赵光宗连忙点头:“正是,县府那头便是收到了诉状,转告了我一声,问询可否识得这窦商户。”
祁北南眉头一紧:“他拜与你门下时,可过得有甚么书契?”
“正是因为已经过得了书契,我才着急。”
要是不曾过,口头所应的事情,不认也就罢了。
祁北南想也是如此,这样一来,窦商户就确确实实是赵家门下的商户了。
赵光宗心头又急又恼,赵家一族人尚且不曾吃过这样的官司,时下倒是教门下的外人给吃上了。
再来因不曾遇见过官司,忽的如此被牵扯上,他都不晓得当如何才好。
“也是怪我,早前中举的时候你便嘱咐过我,别轻易的受那些个商户的蛊惑,受了他们的好。面前是能得不少贡献,可天下没有白吃用的餐食,今朝白白受下的,只恐他日翻倍归还。”
赵光宗失悔道:“我真是糊涂了!”
事情已经发生,祁北南知晓再怪也是无用,只问他细处:
“举子庇护农商户并不是甚么稀罕事,若非有如此的好处,怎又会有许多的读书人想要中举。水清无鱼,我当日警醒你也并不是要你一刀断,只是想你选用人的时候要细细的查问,怎还教这样的人与你招了黑?”
“这人是我爹举荐于我的,他说窦家最是老实厚道的商户,以前总受那些有庇护的商人欺凌,先看好的铺子却教人抢了去,谈好的生意也能教那些有背景的商户夺走。”
“窦家也便想有个官绅庇护,以此也能踏实的做生意,只是苦于一直没有门路,后打听得我中举,他与我爹又有些薄交情,这才求来了我们家。”
“我本是无意庇护甚么商户的。赵氏一族虽不富裕,但也还够周展着银钱用。”
赵光宗面如菜色,嘴中发苦道:“我爹觉着我受学政看中,要想做他的女婿,家资不能太薄了。与杨家示好,总得拿些送得出手的东西……”
受赵里正和张氏轮番的劝,赵光宗无奈,只好答应了庇护的事情。
他也晓得事情非同小可,为此在过书契之前,也寻人打听了一番窦家。
这窦商户做炭火生意多年了,不曾听闻犯过甚么事情,倒是常教商户霸道欺负,最是老实不过的人。
打听下来,未见有不好的地方,他才准许了庇护。
祁北南闻此,道:“想来原本是老实的人,只一朝有了庇护便得意忘形,要将以前所受的欺辱找补回来,这才惹下事端。”
说来,也是赵光宗时运不济。
“只如今,我当怎么办才好?”
祁北南道:“首先,这样的商户,你必得立马与之断了来往。今朝是欺人打人,来日说不准还闹出人命。”
赵光宗连点头:“定然,如此品性的人,你不说,我也定要与他断了。”
祁北南又道:“再来,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得尽可能弥补。你亲自携上些礼,前去看望一番受伤的那户人家,不论是人家和解不和解,礼数得足。”
“两样事情办了,再一封讼书与县公陈情,表明的你的态度。若是情况好,你无事;若是不好,也至多是约束管教门下人不利。”
赵光宗梳理了思路,心头有了数,便不再那般慌乱了。
他起身与祁北南做了个礼:“幸得有你,否则我真不知该乱成甚么模样。”
祁北南拍了拍赵光宗的肩:“我们之间,多甚么礼。遇见突发棘手的事,初始阵脚有些乱也是寻常,你勿要急,静下心来才能想法子解决事情。”
“好了,快去处理事情吧,有甚么难题,来与我说。”
“好。”
赵光宗没再多做言谈,匆匆去了。
萧元宝看着人都没了影儿,眉头还紧拧着不曾松散开来。
先头家里那许多的商户开出诱人的条件,他都看得眼睛花了,心头还微微有些可惜,他哥哥太严谨不肯受一户人家的好。
这朝见着赵三哥哥家里出事,他方才晓得哥哥的明智。
要真受一户人家的好,得花费许多的精力前去打听考察这人家不说,便是早先考察出来人不错,也防止不得后头变了心性儿。
想着如此周折和麻烦,的确不如一开始就不开那口子,有恁多精力,都能自己经营生意了。
“只望着不要有事才好。”
祁北南听萧元宝期期艾艾的声音,握住他的手,道:“到底不是光宗指使那窦商户欺行霸市的,他也是受牵连的人,为此不怕有什麽大的处罚。”
“只不过……”
萧元宝睁大了些眼睛:“不过什麽?”
祁北南道:“且看后头吧。”
赵光宗跑了两日,先去与那窦家断了,接着又按祁北南说的携了厚礼前去看望受伤的那户人家。
那人家倒是远比赵光宗预想中要和善许多,见着他前去看望,以礼相待不说,还十分感谢。
接着他又与县公陈了情,升堂当日,原告还撤消了告赵光宗,增了窦家假借关绅欺人一项罪名。
县公判了窦家赔偿原告医药费用,生事的窦商户挨了十个板子,查封了一间铺子。
赵光宗无罪,却也还是受了口头批评,以此警示士绅约束下人。
升堂的时候萧元宝还躲在人群里做了围观。
那窦商户挨板子的时候,他瞧清了人,回去马车上,惊与祁北南道:“你可晓得那窦商户是何人?”
祁北南不好到府衙跟前去围观,只在马车里等着萧元宝去看热闹。
他合上手里的书,问道:“你识得?”
“不识得,但咱俩都见过。”
祁北南眉心上挑:“哪里见过?”
“早先咱家里的铺子修缮好,我与哥哥前去验收,可还记得街上两个商户拌起嘴来?”
祁北南有些印象,他记得还教铁男去喊了方有粮。
当时那起事的商户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却是霸道得很,口口声声与人说他有人庇着。
不教萧元宝说完,他心里就有了数。
“若那日就知那人是光宗手低下的商户,一早将他训斥,也就没今日这些事端了。”
祁北南摇了摇头:“看着那样老实的面向,也不怪光宗被迷惑了去。”
萧元宝也觉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