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修士见状从鲛人蛋上收回了一些目光,转而落在了卫昉身上,而此刻,这些人的脑海中只有一个疑惑——那魔女刚刚到底让他看到了什么,才一下子击垮了他的内心,连剑招都用不出来便甘愿认输了?
听他们方才所言,难道和寒阳剑尊有关?
凤清韵将一切尽收眼底,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眸一笑,抬手将安安静静呆在桌子上瑟瑟发抖的蛋蛋拿到了手里,低头送出妖气,缓缓温养起来。
一吃到东西,那傻乎乎的蛋便也忘了先前的害怕,乖巧地靠在凤清韵怀中蹭了蹭。
而接下来白若琳抽的签显示,紧跟着比试的是南安雪和一位扶风门的弟子。
凤清韵见状趁着蛋蛋在进食中没那么害怕,和龙隐对视一眼后,从位置上起身,一起向魔界众人所坐的地方走去。
他们并未掩藏气息,就那么抱着蛋穿过人群。
不少人投来或打量或震惊的目光,但无论如何,整场大典至此的基调都是轻松欢快的。
只不过像冥主与狐主之类的大能,早便意识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此刻来此的目的也不在饮酒取乐之上。
甚至不少大乘期以上的修士都在冥冥之中感到了一股预兆——他们即将迎来一切的终局,不飞升,则是死,摆在他们面前的没有第二条路。
凤清韵和龙隐穿过一无所知的人群,蛋蛋吃饱后又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了,于是直往凤清韵怀里钻。
龙隐见状好笑不已,抬手敲了它一下:“看你的出息。”
凤清韵见状连忙把他的手扒到了一边:“老敲它干什么,再敲就要碎了。”
由于魔界来的人并不多,故而凤清韵特意将他们安置在了最繁华的地方,左边是青丘众人,右边则是不少颇有名望的散修。
这些魔皇来时端的是威风赫赫,一个个的名字说出去都能止小儿夜啼,眼下却聚在一处吃得不亦乐乎,倒是和前世临死前还能聊上几句的样子如出一辙。
而月锦书也不愧是罗刹女出身,天生八面玲珑。
她长得本就比瞑鸦这种骷髅更加平易近人一些,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十恶不赦的魔修,再加上她刚才因一场比试惊艳四方,眼下她才回到座位上,有些对魔修没那么抵触的散修便特意上来和她攀谈起来。
月锦书倒是也来者不拒,跟谁都能聊到一块,丝毫没有架子。
凤清韵二人过来时,她正和几个人散修聊得欢,看见他们两人过来,她连忙和剩下的魔修扔下手里的酒杯瓜果起身行礼:“殿下,陛下——”
龙隐闻言抬手一挥:“不必多礼。”
众人闻言连忙收了礼数,紧忙给两人让座。
由于场上南安雪的比试几乎没什么悬念,不少人见凤清韵下来后,纷纷抽出余光看向这边,听到这两声称呼后,心下一时间均纳罕不已——原来那殿下之称不是月锦书为了讨好才喊的,而是全魔界都认……
凤清韵闻言也没推辞,顺势坐了下去,把怀中瑟瑟发抖的蛋蛋递给了月锦书:“你不是要抱它吗?”
“哎哟,小殿下来了。”月锦书见状当即笑着将那颗瑟瑟发抖的蛋接了过去,“这是怎么了?”
“人多,没出息害怕。”龙隐嘲笑道,“吓得黄都快摇散了吧?”
可怜的蛋蛋猛地从凤清韵怀里被送出去,吓得它一个激灵便直了起来,连龙隐的嘲讽都顾不上了,一时间当真一副要被吓到散黄的模样。
不过当他一扭头见到抱它的人是月锦书后,它好似一下子松了口气一样,整颗蛋瞬间就没那么紧张了,软软地靠在了月锦书怀中。
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从一颗蛋上看到这么多丰富的情绪,连一旁窥探的散修见状都有些忍俊不禁。
枯血道人姽乔见他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它的脑壳逗它:“小殿下,谁是你爹爹啊?”
——爹爹!
一听这个,蛋蛋瞬间也不怕生了,宛如急着表演才艺的小孩一样,在月锦书怀中撑着就要下去。
月锦书连忙把他放到了桌子上,它紧跟着一滚,便滚到了凤清韵面前,随即骄傲地挺起蛋壳。
凤清韵见状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宝宝真厉害。”
众人见状连连惊叹道:“小殿下还没破壳就认人了!真厉害!”
这边话音刚落,场下便响起了一阵骚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南安雪便赢下了整场比试,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她拎着剑面如霜雪地下了场,眼睛却忍不住向这边看,似是在看那颗可爱的鲛人蛋,但她仅看了两眼将目光收了回去,似是碍于面子不好多看。
凤清韵见状沉吟了片刻后,抬眸环视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闲人:“瞑道友,劳烦你替我跑一趟,请南安首席过来一叙。”
以凤清韵的身份和实力,按理来说不必多说什么便可将人请来。
但他还是特意交代道:“你就说,和她兄长之事有关,不过她刚经历完一场恶战,不必急着过来,我一直都在,让她休息够了再来也是一样的。”
瞑鸦连忙道:“是。”
紧跟着下一场比试开始之前,便有眼尖的人看到,有一具甚是可怖的骷髅从魔修的座位上起身,竟向凌源宗走去。
不少凌源的女修见状纷纷凛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可那骷髅到她们面前时,却不像是魔修的作风,反而颇为和善地一行礼道:“殿下特派我前来贵宗,请南安首席过去一叙。”
众人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殿下是谁,回神便变了脸色——凤清韵要请她们大师姐过去一叙?
凌源宗算是整个正道除了仙宫之外数一数二的宗门,若不算以医修为主,战斗能力欠缺的逍遥谷,那凌源宗甚至可以称得上仙宫之下第一宗。
南宫雪身为凌源宗首席,她又素来珍惜自己的羽毛,按理来说不该只身前往魔修聚集之地给自己惹上一身污点。
故而许多不明所以的人纷纷看向这边,都做好了那骷髅魔修无疾而终的准备了,未曾想他又说了句什么,南安雪闻言一愣,竟立刻站了起来。
无数人大跌眼镜,瞑鸦见状更是连忙道:“殿下说,阁下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休息片刻再过去也不迟。”
“无妨。”南安雪却难得急躁道,“不过是一个蝼蚁罢了,算不上恶战,劳烦道友直接带我去见你们殿下便是。”
她跟着暝鸦急匆匆赶到时,一众魔修正在逗那颗鲛人蛋,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凑过来几只看热闹的妖修。
有人抚摸着它的蛋壳问道:“蛋蛋,你叫什么名字呀?”
它立刻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蛋蛋叫北辰!是父亲给我取的名字!
可惜它没破壳,说不出话来,为此急得团团转,巴巴地“看”向凤清韵和龙隐,像是想让他们开口替它解释。
然而它温柔和善的爹爹也被它那个坏心眼的父亲给带坏了,眼下只是抿着唇看着它笑,并不替他开口。
眼见着孩子急的都快跳起来了,一狼妖见状,竟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盏墨,笑盈盈地拿了纸,还替它在脑门上抹好了墨:“蛋道友开不了口,直接在纸上写出来便是。”
听到他称呼自己为道友,蛋蛋不由得高兴了一下,可它还没高兴太久便蔫了下去——因为它根本不会写字,只能再一次可怜巴巴地“看”向凤清韵。
那墨水在它脑门上往下淌,看起来相当可怜又可笑。
凤清韵笑得合不拢嘴,却又害怕孩子因此而恼羞成怒,便撑着龙隐的肩头轻轻扭头,企图掩去面上的笑意。
龙隐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了,他当即搂着怀中人,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从外人的角度看过去,此刻凤清韵就像是把脸埋在了龙隐怀中一样,透着说不出的亲昵。
然而面对家长的笑意,蛋蛋也不生气,就那么顶着一脑门的墨水,等它爹爹笑够之后,继续巴巴地看着对方。
凤清韵见它如此乖巧,心下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小小的愧疚,于是替它开口解释道:“它叫北辰……是它父亲给他取的名字。”
听到他如此自然而直接地称呼龙隐,众人闻言俱是一愣,当即扭头看向魔尊,却见对方一言不发地勾起嘴角,俨然一副想炫耀却又故意低调的模样。
此刻龙隐俨然就等着什么人开口同凤清韵问一句:“北辰的父亲不是你吗,凤宫主?”
然后他就能堂而皇之地秀一把了。
可惜他那几个属下和他对视了三秒后,竟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根本没人按照他的心意开口。
龙隐见状,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嘴角。
凤清韵深知他在想什么,见状当即乐不可支起来,笑得埋在他颈窝小声道:“陛下,你怕不是被架空了吧?怎么没人理你啊?”
龙隐闻言也不生气,回神后低头吻了吻他的面颊道:“本座要是当真被架空了,恐怕只能跟凤宫主讨饭吃了。宫主可别到时候飞黄腾达,便不记得糟糠之夫了。”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颤,周遭尽是欢笑声,他却蓦然从这难得的欢愉中清醒了几分。
“怎么会忘了你……”凤清韵垂下眸子,于玩笑话中藏着无边的真心,“父凭子贵,你且把心放肚子里便是了。”
而眼下,父凭子贵的那颗蛋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一时间被哄得晕头转向的,也不再怕生了。
一狐妖笑着逗它道:“谁是你爹爹的心上人啊,小北辰?”
蛋蛋闻言不由得歪了歪脑袋。
心上人是什么意思?
蛋蛋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词汇。
“哎呀,它只是颗蛋而已,哪听得懂这么复杂的话啊。”月锦书心疼地揉了揉它的脑壳,而后颇有经验地出了一个十分直白的问题,“谁晚上跟你爹爹睡一起啊,蛋蛋?”
——这个蛋蛋能听懂!
凤清韵闻言一愣,当即变了脸色,连忙坐直了身体,可惜没来得及拦下来,蛋蛋便在桌子上咕噜一转,直接转到龙隐面前便停了下来。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去。
南安雪来时刚好撞上这一幕,于是她的脚步不由得一顿,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凤清韵面色通红,龙隐笑着给蛋蛋脑门上的墨水给擦干净了:“好孩子,看来爹没白养你。”
众人闻言,回神后登时哄笑作一团,笑得凤清韵面上一阵热意上涌,连旁边偷偷旁观的散修都露出了几分笑意。
蛋蛋不懂大家在笑什么,只当是自己被夸了,当即顶着脑门直起了身,众人见状笑得更欢了,不少人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它的蛋壳。
然而一片欢笑之间,谁也没想到,不久的将来,一切便将迎来终局。
欢愉快乐的时光,从来都是转瞬即逝的。
但凤清韵暂时并不想考虑这些,他面上发烫,忍不住瞪了龙隐一眼,刚想说什么,便听暝鸦道:“殿下,南安首席到了。”
凤清韵闻言蓦然回神,连忙道:“首席快请坐。”
“哪里敢在剑尊面前当得首席二字,您唤我小雪便是。”南安雪似是也想摸蛋蛋一下,可还是凤清韵所言之事更要紧一些,她坐下后连忙道,“剑尊所言有我兄长消息……此话可曾当真?”
凤清韵对上她充满希冀的目光后,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沉吟了整整片刻后,才以传音之法,将南安雨的事情尽数讲给了她。
事情说来倒也简单,没那么多冗长的故事,很快便讲完了。
南安雪听完之后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大脑好似一时间接受不了那么复杂的信息一样,整个人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原地。
周遭尽是欢笑声,南安雪却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凡尘中抽离了一样,只能茫然地坐在那一片热闹之中。
过了良久,她那处于极度悲伤之下的大脑才终于肯接受信息,渐渐意识到了凤清韵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她的哥哥,仅仅只是因为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仅仅是因为……他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便沦落为娼妓,于世俗之中,遭受了百年的折磨。
他甚至被人夺取生命,却因怨气而无法转世,只能被人像牲畜一样栓在原地,徒劳地挣扎了百年。
而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惹了上位者不悦。
原来凡人在那高高在上的寒阳剑尊眼中,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一粒蝼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