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隐煞有其事道:【好,那就重复一遍听听看。】
蛋蛋于是磕磕巴巴地重复起来:【父亲叫龙隐,是爹爹的心上人,是……呃,是爹爹的道侣,还是——】
它犹豫了一下,而后语出惊人道:【还是每天晚上陪爹爹睡觉的人!】
此话一出简直堪称振聋发聩,连凤清韵都从悲伤中抽离出来了一瞬——不能再让月锦书带孩子了!
【好好好。】龙隐闻言却忍俊不禁道,【看来你爹爹没白养你。】
然而可怜的小鲛人蛋脑子还没桃仁大,被龙隐这么一打岔,一下子便卡在了那里,变成了一个小结巴:【还有……呃……还有……】
凤清韵终于忍无可忍地看了它那个王八蛋父亲一眼,而后抱着蛋蛋低声提醒道:“再过不久,爹爹就要忘了父亲了……所以蛋蛋现在的任务是什么?”
蛋蛋一经提醒,立刻了然道:【蛋蛋现在的任务就是要牢牢地记住父亲,等到爹爹忘记他之后,帮爹爹想起来。】
凤清韵闻言温柔地笑了一下,低头吻了吻它的蛋壳:“对的,谢谢我们的乖宝宝。”
得到了夸奖,蛋蛋越发乖巧起来,扭头认认真真地观察起龙隐。
它还不懂什么叫害怕,只是觉得此刻的父亲生病了好可怜,自己要好好完成任务。
龙隐却在此刻道:【错了,你之后最要紧的任务,是别让你爹爹难过,别的都无所谓,记住了,之后无论他想得起来也好想不起来也罢,你都一定要让他开心。】
蛋蛋愣了一下,压根没发育完全的大脑根本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命令,当即转过脸“看”向凤清韵。
凤清韵闻言眼底泛起水光,面色温柔地笑道:“别听他的,听爹爹的。”
蛋蛋毕竟是吃着凤清韵妖气长大的,在两人的命令矛盾之时,他当然以凤清韵为主:【好的,蛋蛋听爹爹的。】
凤清韵笑着摸了摸它的蛋壳,却在垂眸之间掩住了眸底的泪光。
之后在蛋蛋叽叽喳喳的声音中,三人聊了很久,久到蛋蛋的声音逐渐缓了下去,最终像是睡着一般,靠在凤清韵怀中彻底没了声音,只剩下缓和平稳的妖气起伏。
凤清韵一开始还以为是它累了,可紧跟着过了没多久,他竟然也感受到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
——时间到了。
凤清韵怔了一下后,突然止住了话语,空间内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眼见着面前人再一次红了眼眶,龙隐心疼不已,连忙和声道:【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凤清韵却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擦干了眼角的泪珠,含着哭腔郑重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好。】龙隐在他心中一笑道,【我相信你。】
【别哭,我会一直看着你的,直到你想起我的那一日。】
困意袭来,凤清韵再忍不住,眼泪决堤而出,却难以抗拒那阵困意被迫闭上了眼睛。
【睡吧,小蔷薇。】
——等你一觉醒来时,我会换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所以,不要害怕。
凤清韵最终还是抱着鲛人蛋靠在那人怀中,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温柔的白光洒满了他整个身体,睡着之后,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们没有来生,所有的遗憾都在第一世得到了圆满。
他们还在仙宫和魔宫办了两场道侣大典,道侣大典结束后的第一个春日,他看到山花开满枝头,满室的芬芳和朝阳的光辉一起洒满了大地。
那是很好,很圆满的一生。
可在梦中走完一生后,凤清韵站在终点时,却看不清身旁人的面容了。
他亦记不清那人的名字,只能感受到那人轻轻低头,隐约之间,一个轻如鸿毛的吻落在他的面颊上。
……吻自己的人是谁?
那人似乎说了什么,可他并没有听清楚。
而后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随即在他腰上轻轻推了一下,将他送出了梦境。
而后天光乍破,一缕皎洁的白光蓦然洒在他的身上,再睁眼时,凤清韵发现自己正抱着鲛人蛋睡在山野之间的无边的月色中。
那月光笼罩在身上并不显寒意,反而透着股说不出的暖意,煨烫得他浑身发热。
然而身上的热意却并不足以遏制他心底的冷。
此刻的他就好似大梦一场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怅然若失感。
莫名的悲伤与刺痛萦绕在他的心头,就好似将什么人彻底地从他生命中挖去那样痛。
可凤清韵却有些茫然地看向天幕间的明月,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为谁而痛。
明月高悬在天幕,月色如此皎洁,可今夜竟是个上弦月。
……并非满月的时候,也会有这么皎洁的月光吗?
凤清韵不知道。
他只是在这股月色下,没由来地感觉到,他的花好像谢了,来年春天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开。
第77章 破壳
凤清韵最终在月色中, 抱着还在昏睡的蛋蛋回了仙宫。
大战结束后,所有人都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再加上天路畅通, 飞升有望,整个修真界都笼罩着一股喜盈盈的气氛, 唯独仙宫内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慕寒阳身为昔日的仙宫第一人,又在天门大典上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眼下却假天道之名死了。
不但如此, 天下人还俱记起了他前世对凤清韵所做的那些事, 仙宫的颜面简直让慕寒阳一人给丢尽了,一时间连他那些徒弟们都不敢再提他的名字。
而如今,凤清韵回到仙宫重掌宫主之位,不少慕寒阳的拥趸自然如芒在背, 恨不得日日夹着尾巴做人, 仙宫的气氛能好才是有鬼了。
不过凤清韵的重点并不在此,通天之路彻底打开,黄泉女却没当成第一个飞升之人, 率先飞升的是恢复记忆的天狐青丘缘,他火急火燎地要去仙界找他的道侣, 大战结束之后, 连尾巴上的血都没擦便直接飞升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凤清韵正在仙宫正殿内着手处理灾后的重建事务。
……道侣?
听到这两个字, 凤清韵不知怎的手头一滞。
他曾经唯一的道侣,不久之前刚死在他的手中, 甚至连尸体都被掩埋在了后山之中, 并未立碑。
有一些修士曾小声在背后议论他,说慕寒阳虽在前世冷待于他, 可并未取他性命,此世他却如此利用对方,实在是杀夫证道,心狠手辣,修无情道或许更适合他。
凤清韵对此不以为意,唯独对无情道几个字眼,出现了些许停留,但很快便抛之脑后了。
可眼下,他看着堆满了玉简的桌面,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上面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
最终凤清韵还是没能想出来桌子上到底少了什么,他只是有些心烦意乱地起身,抬脚走到了正殿之外。
今晚的月色依旧皎洁,凤清韵抬眸看向那汪明月。
大劫之后,他不知道为什么爱上了月光。
从天山回来之后的每个夜晚,他只有沐浴在月光之下时,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宁静。
后来夜晚赏月便成了他的习惯。
不过归根结底这也只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没有任何缘由的习惯而已,并未能激起什么联想,也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
月亮只是月亮,日子也依旧如流水般过去。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当黄泉女作为第二个飞升之人亦飞升之后,天下人都有些诧异——天狐身为上古大能,再加上赶得急,作为第一个飞升倒也说得过去,怎么第二个飞升的人竟是黄泉女,依旧不是凤清韵?
偶有得知内幕的人放出消息——黄泉女和凤清韵在当年达成过协议,她正是为了率先飞升,所以才在大战中出那么多力。
如此想来,黄泉女身为第二个飞升的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不少人暂且按捺下了心头的疑惑,都以为第三个飞升的会是凤清韵,可当阎罗王轮回眼亦飞升后,凤清韵依旧没有半点飞升的意思时,天下人都惊呆了。
——那阎罗王不过是一个借天道余威,掌握轮回之力的眼珠而已,连他都能飞升,凤清韵却半点飞升的意思都没有,这是因为什么?
难不成是他依旧对前世耿耿于怀,要血洗了那些散布流言蜚语的人后才甘愿飞升?
此流言一出,正道一下子人人自危起来。
可凤清韵自己却好似不知道外人到底在想什么一样,就那么雷打不动地在仙宫内待着,每日也并不怎么修行,只是在正殿内处理慕寒阳积压了一年的事务。
一日,凤清韵正低头看着那些玉简时,白若琳却火急火燎地冲进来道:“师兄,又有几个修士登门来跟你道谢了!”
大劫之后,凤清韵成了天地间最大的功臣,无数人上仙宫为他道谢,亦有不少心下有鬼之人备受煎熬,辗转反侧之后,特意上门为前世之事向他道歉。
凤清韵闻言却看着玉简,头也不抬道:“替我回绝便是。”
白若琳闻言打了一道传声符出去,似是让人替她去处理那些来客,但她本人却没走,反而支在凤清韵的桌子上。
她一开始没说话,奈何凤清韵根本不接她的茬,最终整个人只能跟泄了的皮球一样道:“师兄,天狐老祖飞升了,冥主也飞升了……我听姐姐的意思,她们妖族的三位妖皇也都在着手飞升之事。”
凤清韵终于抬眸看向她:“所以?”
“所以我就是想问问……”白若琳犹豫了一下道,“……你为什么不飞升呢?”
这其实也是天下人的疑问,按理来说,没有人比凤清韵更适合飞升第一人的名头,可他本人却半点没有飞升的意思。
凤清韵闻言一顿,而后又搬出了曾经的借口:“仙宫之事积压一年却无人处理。慕寒阳毕竟死于我手,你又年幼未经事——”
“停停停!”白若琳连忙道,“全天下人的记忆都恢复了,姓慕的前世那般对你,简直死不足惜,师兄对此有什么好愧疚的?至于我,我两世加起来都快五百岁了!师兄你别总拿此事搪塞我……”
说到这里,她似是觉得正常的询问从凤清韵这里得不出什么答案,索性仗着自己年纪小撒起泼:“反正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答复,我就不走了!”
说着她竟抱臂往桌子上一坐,颇有些耍无赖的意思。
凤清韵见状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心中明白,白若琳完全是因为关心他,才会如此不依不饶。
最终他还是片刻的沉默后,如实道:“我总觉得,我不该飞升。”
“……啊?”白若琳一愣,发出了不明所以的疑问,“为什么?”
凤清韵抿了抿唇,并未解释,只是从储物戒中那出了那颗鲛人蛋。
不出他所料,蛋蛋刚一出来,便横冲直撞地往他怀里拱。
凤清韵连忙拥住它揉了揉它的蛋壳以示安抚,可蛋蛋还是一副急不可耐想跟他说什么的姿态,奈何它没嘴没眼睛,俨然一副什么也说不清楚的小哑巴样子。
白若琳见状倒是见怪不怪了:“师兄是因为蛋蛋才不愿意飞升的?”
“嗯。”凤清韵揉了揉蛋蛋焦急的蛋壳,“我总觉得它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