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既已得偿所愿,他的小蔷薇又遭受了那么多的苦痛,那么前世所有遗憾与苦果,便全部由他一个人吞下。
凤清韵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礼台,在朝阳光辉倾撒下,心下骤然泛起了万千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酸胀与苦痛。
泪水几乎洒满了他的脸庞,甚至模糊了他的视线,以至于周围发生微妙变化时,他甚至未能回过神。
凤清韵哭到一半再抬眼时,才发现自己正坐在艳红的床榻上。
沿着面颊滑下的泪珠戛然而止,他愣了一下后,陡然抬眸看向周围的一切。
却见熟悉而喜庆的寝殿映入眼帘,桌上还摆着烧了一半的龙凤烛。
那曾经是凤清韵无比期待的洞房花烛夜,可眼下,无论是那鲜艳的床帷还是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无比讽刺。
凤清韵蓦然起身,披着艳红的喜服直接冲出了寝殿。
慕寒阳因他昨晚提及心上人之事被气得恼羞成怒,眼下早已不见了踪影。
柳无和花盈两人拿着那捧碎玉和那页纸,找遍了仙宫也没找到慕寒阳,正苦于走投无路时,转身竟一下子撞上了嫁衣似血,眼角却泛着红的凤清韵。
他那副样子实在是美到了极致,仿佛刚刚在新婚之夜被丈夫之外的人欺辱了一样。
柳无一下子看呆了,整个人蓦然僵在了原地,可他回过神后的第一反应却是把戴了储物戒的手往后背,嘴上欲盖弥彰道:“师娘,您怎么……”
然而他话音未落,下一刻,凤清韵竟然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一声脆响过后,整个世界好似都安静了下来。
柳无几乎被他打懵了,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时间也不唤师娘了:“师叔——?!”
凤清韵不答,只见他指尖微光一闪,便从柳无的储物戒中夺走了那页纸。
花盈也跟着吓得发颤:“师、师叔?”
凤清韵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攥着那张纸骤然飞奔向远处。
朝阳的光辉好似给他披上了一层金纱,他披着血红的喜服,用尽了灵力向龙隐离开的方向赶去。
他以为自己要紧赶慢赶才能追上那人,未曾想他只是从仙门而出,缩地了不到十寸,便直接在山脚下的树林间撞上了那人。
凤清韵蓦然一愣,骤然顿住了脚步。
而看到他过来,那人似是从未想过他会来,也跟着怔在了原地,眉眼间难得带上了几分愕然。
月色下,凤清韵穿着鲜艳的喜服,美得恍若神祇,然而眼角却是红的,面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好不可怜。
龙隐心下一跳,当即脱口而出道:“怎么了,慕寒阳欺负你了?”
可话一出口他紧跟着便是一顿,因为他蓦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凤清韵闻言盈着泪不说话,只是攥着那张纸点头又摇头,而后再控制不住般,泪珠不断地往下淌。
那泪就好似砸在龙隐的心头一样,他难得有些手足无措,可当他瞟到那张纸的一瞬间,他当即一僵,心头紧跟着便生出了几分懊恼:“……他看到本座留的东西,所以因此跟你吵架了?”
凤清韵又挂着泪摇了摇头。
哪怕是七情中主掌悲的心魔,见他如此模样,心下还是碎成了一团,当即收了所有情绪低声哄道:“那到底是怎么了?”
凤清韵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泪流满面,脑海中却忍不住想到——为什么分明能缩地成寸的魔尊,会用脚一步又一步地走在这条道路上?
他难道是在期冀什么人的挽留吗?
可前世的龙隐终归是什么也没有等到,就那么孑然一身地下了山,若无其事般回了魔界。
而等到他再次来到仙宫时,迎接他的却是断臂与天崩。
是穷尽道心与生命,方换来的一线生机。
他穷极一生,似是在竭尽全力地弥补那于幻境之中,同归于尽的噩梦。
他要他的心上人活下去,要他的玉娘能和思慕之人一起飞升,共赴大道,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包括他自己,都不足一提。
可眼下,凤清韵却披着喜服拦在他面前,挂着泪哭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擦了擦眼泪开口道:“……你不是来抢婚的吗?”
龙隐一怔,喉咙一紧间竟没能说出任何话语。
而凤清韵似乎也没想等他回答,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递出了一只手。
所有的苦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如蜜水一样的甘甜。
凤清韵含着眼泪笑了一下,就那么举着手,像是在圆谁的一个旧梦:
“我跟你走。”
第55章 天道(掉马)
朝阳之下, 阳光像是给人笼上了一层金纱。
凤清韵自己都不知道在心魔,或者说在龙隐眼中,他这一刻到底有多好看。
那人怔了一下后猛地攥住他的手, 用力一扯便将人直接拽到了怀里。
凤清韵挂着泪想抬手抱他,右手却被人十指相握地扣着, 最终他只能抬起左手攀上了面前人的肩膀,埋首在他的颈窝中轻轻啜泣。
那人闻声低头吻掉了他眼角的泪珠:“哭什么?”
凤清韵含着泪摇了摇头:“……你从来没告诉我,你还给我雕过莲花簪。”
言罢他深吸了一口气, 压着哽咽道:“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见它一眼……它就碎了。”
“一个簪子而已, 碎了便碎了。”那人闻言立刻哄道,“回去再给你雕一个便是了,别哭了,乖。”
哪怕是代表悲伤的心魔, 此刻也并不愿意把自己的情绪传递给凤清韵, 反而柔声哄着他。
然而他越是如此,凤清韵便越想掉泪。
而心魔也就那么抱着他,不厌其烦地不知道哄了多久, 久到太阳已经攀上了树梢时,凤清韵才终于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好了, 唤出我的名字吧。”那人轻声道, “欠你的簪子, 回头一定还给你。”
凤清韵哽咽道:“……说好了。”
那人郑重道:“嗯, 说好了。”
凤清韵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含着泪低声唤出了他的名字。
那几个字眼出口的一瞬间, 阳光便紧跟着发生了微妙的扭曲,凤清韵的心好似也跟着扭曲了一瞬。
有那么一刻, 他难以克制地想到,若是没有重生,若是没有再来……
那他刚刚其实已经走过了龙隐充满遗憾而无人所知的一生。
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心下陡然被难以言喻的酸胀给占据了。
前所未有的爱意占满了他的思绪,过度的情绪几乎抽离了他的灵魂。
他闭眼时甚至忍不住庆幸地想到,无论如何,接下来都该是代表爱的幻境,他的心已经碎作了一地,实在是经不起龙隐这么折腾了。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感受过的浓烈情绪几乎撕碎了他的一切理智,可很快凤清韵便意识到,“喜”的话是真的。
只有第一个幻境简单而轻快,剩下的幻境再没一个像前者那么轻松愉悦了。
当凤清韵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无边的荒野之上。
不详而阴沉的黄昏下,他的脸上还挂着刚刚哭出来的泪痕,一时间有些茫然,抬眸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只见周围宛如蛮荒的大地上狼烟四起,一眼望过去竟和前世天崩时有着类似的模样,甚至比前世还要触目惊心。
四处尽是战火,一眼望过去尽是白骨露野,一个活人都没看见。
凤清韵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好似有什么沉寂万年的隐秘要在此刻揭露一样。
……这居然是代表爱的幻境吗?
他惊疑不定地走在那不能称之为道路的道路上,周围的植被包括地貌都和他认识中有些不同。
凤清韵下意识以为这是曾经那场幻境中,在自己进入之前时,龙隐曾经经历的事,可他走着走着却发现了不对劲——那场孕育龙神的幻境之中是没有灵气的,可这片荒凉的大地上却到处都是逸散且磅礴的灵气。
——这到底是哪?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凤清韵蹙眉走到了一处乱石前,抬手擦了擦眼角干涸的泪痕,一扭头却蓦然僵在了原地。
——他看到龙隐穿着黑色的剑袍,用左手支着剑靠坐在乱石堆上,眼睛几乎已经失去了焦距。
而他的右臂则一如天崩之前那样,已经断掉,此刻正在往下淌血。
然而最让凤清韵心惊的是龙隐身上那件熟悉的剑袍——那是玄武秘境中,他所见到的那个黑衣剑修所穿的那件!
凤清韵像一棵古树一样僵在那里。
所有的线索好似一粒粒珠子,在此刻全部被串了起来。
那因为孟婆汤而被忘记的真相几乎呼之欲出,可凤清韵还是不明白,先前的玄武秘境中虽然离得很远,但他能确定的是,龙隐分明和那修士长得完全不一样,眼下怎么又会……
脑海间有什么情绪,伴随着胸口的剧痛,压得凤清韵喘不过气来。
不过就在他怔愣间,黄昏之下,大荒之上,一个人影从远处走了过来,他的手里似乎拎着什么,身后又似乎缀着什么,整个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臃肿。
凤清韵下意识回神,当即走上前紧张地挡在龙隐面前。
而等到那人走近后,他才看清楚——那人手中拎着一颗看不清容颜的头颅,身后则缀着三条鲜血淋漓的尾巴。
凤清韵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然而下一秒,那狐妖走到龙隐面前开口便不客气道:“天道——”
此话一出,凤清韵浑身一震,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僵硬地扭过头,看向那个断臂的人。
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狐妖却随手把那颗头扔到了龙隐面前:“你爱找谁匡扶天下就找谁吧,本王不干了。”
但说完他也没走,只是转身找了块离龙隐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
凤清韵却见那人拖着三条布满血污的尾巴,隐约间能看出曾经的雪白,而剩下六尾竟不知道被谁从根处截断了。
龙隐闻言瞳孔稍微恢复了些许神智,紧跟着他终于略带虚弱地开了口,语气却和凤清韵记忆中的龙隐完全不同:“……为什么不干了?”
那更像是……他幻想中,龙隐可能存在的少年模样。
“杀不完。”天狐指了指地上的那颗头,靠在石头上道,“仙之人兮列如麻……”
少年天道闻言却嗤笑一声:“杀不完便不杀了?通天呢?那你怎么不直接跟他一块儿殉情算了。”
向来脾气暴躁的天狐,眼下听了这话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