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绍麟脸色并无异常,对姜栾说,“伍先生应该是想请你进宫帮个忙。”
“我?”姜栾纳闷了,“我能帮上什么忙?”
齐绍麟回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踏入皇宫后,齐绍麟跟着侍从往前朝走去,姜栾则被带到了后宫皇帝的书房里。
里面早已坐着两个人。
——睿宝和伍胥,正对着坐着喝茶。
姜栾先看了眼睿宝。
他知道睿宝和仇捷途情同父子,仇捷途去世的消息一定对小孩儿打击甚大。
但很奇怪,睿宝脸上一片平静,看到姜栾进屋时甚至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姜栾顿了一下,才行云流水的向二人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伍先生有礼。”
今时不同往日,睿宝已获封太子,在这皇宫中,姜栾还是得注意下礼节。
“唔。”
看到姜栾进来,伍胥只是抿了口茶,略微点了点头。
睿宝下来扶起姜栾,“姜公子不必客气,请坐。父皇上朝还没有回来,需再等待一会儿。”
姜栾忍不住抬头与睿宝对视了一眼。
睿宝说话的语气是姜栾从未听过的温润如玉,若不是这张脸一模一样,姜栾简直怀疑这是个假的睿宝。
姜栾满腹疑问的坐在下首。
伍胥搁下了茶,抬起眼皮问睿宝,“不知太子殿下考虑的怎么样了?”
“父皇与先生说的话,学生认为都有道理,”睿宝客客气气的说,“只是我既为父皇的儿子,也是君王的臣子,思来想去还是与父皇站在一起。”
伍胥闻言哼了一声,放下茶没有说话。
姜栾听着二人打哑谜,简直一头雾水。
他先前送伍胥来给睿宝帮忙,几封信下去,睿宝就成功归位。
但此刻看来,俩人的关系似乎并不那么和谐?而且伍胥与皇帝站的还是对立面?
姜栾想到方才齐绍麟说的是,伍胥喊他进宫来帮忙,那对付的岂不就是皇帝和睿宝?
他正迷惑的时候,永昌帝风风火火的走进书房,将一叠奏折狠狠的砸到地上,冷声道,“伍夫子,这就是你给孤办的好事!”
伍胥年事已高,走动都不十分方便,起身弓下腰来,似乎要捡那些奏章。
姜栾给伍胥帮过半个月的忙,自然知道他身体如何,此刻匆匆的给永昌帝行了个礼,快步上前帮伍胥捡奏折。
永昌帝看到姜栾愣了愣,声音略微柔和了下来,“你怎么这时进宫来了?”
姜栾和伍胥都没有回答,反而是睿宝接道,“是儿臣一人学业寂寞,请姜公子进宫一聚,尚未来得及回禀父皇,请父皇恕罪。”
说完,睿宝垂下眼眸,朝姜栾使了个眼色。
“罢了,一起听听也无妨,”皇帝看到姜栾,明显就没那么气了,颓然的坐到椅子上揉着太阳穴,“伍夫子,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伍胥拿着那摞奏章,一本本念出来,“宿州城城主袁仪升上谏、驻西虎威将军柳逍上谏、淮阳王窦克上谏……”
随着伍胥将奏章上的名字一个一个读了出来,永昌帝听得脸色越来越差,上面甚至还出现了云江城城主江君禹的名字。
最后伍胥收拾起了奏折,笑了一声,“不错,三大将军五大世家,只有驻守南疆的副将李衡没有上谏,陛下,您看众望所归,既是如此。”
“正因为现在驻守南疆的李衡,是孤的人,”皇帝冷笑道,“所以你骗孤下了调令,把云江城指挥使齐绍麟调进上京,想以群臣之力压孤,换掉孤的人?”
听到麟哥的名字,姜栾眼皮不由得一跳,安静的打量皇帝与伍先生的脸色。
“陛下多虑了,”伍胥淡淡的说,“草民只是认为齐指挥使更适合带兵与南疆作战……”
“可是这场仗,孤根本就不想打!”永昌帝狠狠的一拍桌子。
帝王之威,顿时满堂寂静。
半晌,伍胥轻声道,“仗打不打,恐怕由不得陛下您吧?”
“话不是这么说吧?伍先生,”
皇帝冷笑道,“南疆也不过只是想独立为王罢了,那里原本就不隶属于天启的管辖,只是位于天启与大兴的交接线。
他们朝孤讨要的不过是三座城池,十万余百姓。若是得以不起纷争的和谈,可减轻天下黎民之苦,这道理先生恐怕不是不明白吧?”
“陛下能承受这割城让地的屈辱,”伍胥强硬的回道,“却不知南疆野心是否仅仅止步于此呢?”
“南疆背后还有大兴,你让孤怎么打!”永昌帝暴躁的说,“若是打,岂不是就如了崔载州的愿?伍胥,崔丞相可是当年极力阻止你新政的人,你怎么反倒是站到他那一边去了?”
“草民并不是向着谁,而是站在天启百年大计考虑,”伍胥并不畏惧帝王之怒,直接质问道,“陛下真的是忧心战乱导致黎民之苦么?您怕是担忧战事一起,主战派的崔相名声更盛,好不容易收拢一点的兵权再一次旁落吧?”
“伍胥!”被戳中心事,永昌帝直接吼出了伍胥的名字。
书房内顿时静了。
伍胥没有再说话,永昌帝也跌回椅子中,颓然的喘着粗气。
睿宝坐着看他们吵了半天,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喝了一口茶道,“儿臣认为,打仗确实劳民伤财,若是能和谈还是好的,姜公子,你认为呢?”
这话一出,屋内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姜栾身上。
姜栾简直有些莫名,自己一不是文官二不是武将,问他做什么?
但既然都征求他意见了,姜栾坐着听了半天,确实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草民可以直言么?”姜栾先问了声皇帝。
永昌帝见姜栾对自己如此恭敬,才消解了一些火气,点头道,“你说。”
“草民愚见,此仗必须要打,”姜栾话一出口,三人顿时神色各异。
姜栾又笑了笑,补充道,“但只打一半。”
“什么意思?”皇帝皱了皱眉。
“草民曾去过南疆一次,对此地的状况略知一二,”姜栾回道,“南疆人风气自由,讨厌约束,内部并不是团结的整体,而是由贵族分割制组成。
即便有人拉起大旗,短时间内聚集的杂兵也难成气候,兵力强弱上的对比……草民想陛下心中应该也清楚,这应该也是多位将军上谏,请求对南疆作战的核心原因。”
永昌帝闻言沉默了。
“至于陛下所担心的大兴坐收渔翁之利……”姜栾道想了想,“恕草民直言,天启兵盛,反而向南疆割地求和,岂不是直接告诉大兴内部不和虚弱?恐怕更容易遭到觊觎,导致夹击的局面。”
“这意思就是必须要打,”
永昌帝倒没有吼姜栾,耐心问道,“那你说的打一半是什么意思?”
“南疆反叛军因利而来,刚刚聚起,不足为惧,”姜栾道,“恐怕遭遇装备精良的天启军队,败上几场,乌合之众也就散去了,真正需要防备的是另一半……不能称之为人的军队。”
永昌帝显然和天启大多数人一样,对南疆不甚了解,皱眉道,"那是什么,莫非南疆贼子还能召唤鬼怪作战?"
“差不多近了,只是他们生前是人,现在却是怪物,”姜栾回答道,“南疆人称其为‘血奴’。草民之所以不支持陛下与南疆和谈,也是因为他们协议中要求十万百姓,恐怕用心险恶。”
永昌帝从来没听说过这事,当下陷入了沉思。
也只能说因祸得福,若不是齐天行将姜栾抓去南疆,围观了兽场,令姜栾知道了南疆人私下豢养怪物的存在。
天启军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遭遇,恐怕要死伤惨重了。
既然必须作战的利害关系说清楚了,姜栾看着沉默的皇帝,又开始表忠心。
“伍先生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云江城指挥使接调令,”
姜栾看了眼一言不发的伍胥,道,“云江指挥使……齐绍麟是草民的夫君,曾和草民一起去过南疆,所以对南疆情况比较清楚。草民敢以性命担保,齐绍麟并非任一势力的拥趸。”
永昌帝看着姜栾,面色慢慢缓和下来。
姜栾更有底气,继续道,“陛下与伍先生相识已久,应当也极为了解伍先生的人格。当年极力推行新政,试图打破氏族垄断的伍夫子,怎么可能与氏族党羽勾结呢?还请陛下三思。”
姜栾一番话彻底说到了永昌帝的心里去。
皇帝点了点头,“伍先生的人品,孤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伍胥咳了一声,也借此退后一步,“若是陛下担心大兴趁机骚扰,可派老夫做使者前去交涉。”
“与大兴交涉是一定的,至于派谁去再议吧,”皇帝淡淡道,“毕竟伍夫子年事已高,还需留任上京,教导羽笙。”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便是同意开战了。
其余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离开书房后,伍胥对姜栾道,“找你来果真没找错,不考虑留在上京,让你相公给你推举个官做做?”
姜栾听得嘴角抽搐。他知道伍胥奉行恩科,最讨厌任人唯亲的举荐制了,说这话是在开自己的玩笑,只得道:
“先生若是想与陛下讲通利害,一定是比晚辈强的,只是陛下先入为主,将您放在对立的立场上,自然听不进去。其实这些道理,陛下自己心里都是明白的。”
自新政推行失败,皇帝已孤立无援十几年,他最怕的就是所有人站到自己对立面去,偏偏在与南疆作战方面,伍胥和崔相持相同意见。
所以皇帝坚决反对与南疆作战。
伍胥知道自己失去了信任,只好找姜栾这个利益之外、又颇得盛宠的“外人”,与皇帝说和。
伍胥脸上颇有疲惫和失望之意,冲姜栾点点头,佝偻着脊背缓缓离去。
最后书房外剩下姜栾和睿宝两个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良久。
“干嘛一直看着我?”睿宝突然笑了,轻轻的锤了姜栾一下,“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看到睿宝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姜栾才稍稍安下心来。
“我这不是在想以后怎么称呼你吗?”姜栾也以拳头抵在睿宝肩头,“太子殿下?”
“诶,别这么叫我,怪恶心的。”睿宝哼了一声。
睿宝天生富贵又骄矜的小公子模样,与永昌帝简直大相径庭,一身金线勾勒的白袍穿在身上,以玉冠束发,额间一点红色的朱砂痣衬得皮肤白皙,整个人更加矜贵不凡。
但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仇先生他……”姜栾小心翼翼的窥伺着睿宝的脸色,“是为什么……”
“待左朗从南疆回来,”睿宝打断姜栾道,“我想让他做我的贴身侍卫,你没意见吧?”
“他已经不是我的小厮了,”姜栾回答道,“你们自己决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