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星微怔。

　　“不过你要是愿意信我一次，我可以把你拉到我记忆中，我记忆中不止有我，还有我姐姐。”

　　他说完后，笑吟吟地看着池星，并不觉得池星会相信他。

　　但池星略微沉吟之后，竟然答应了。

　　这下轮到剥皮鬼发愣了，他问：“你不怕我对你动手？”

　　池星指了下自己的玉佩：“你当裴钦吃素的？”

　　剥皮鬼：“……”

　　这理直气壮的信任让剥皮鬼收起脸上的笑，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池星，这次没笑，只是表情平静地说：“我和我姐姐也是这样互相信任。”

　　要不然他也不会知道姐姐的所有事情，姐姐甚至会毫无保留地告知他如何成为剥皮鬼。

　　【池星。】

　　裴钦出声了。他连名带姓地喊池星。

　　池星将玉佩取下放在掌心中，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还没见过你之前的样子呢。”

　　裴钦顿时哑然，池星这不是想去看剥皮鬼姐弟的记忆，而是想从别人的记忆中看他——

　　看他。

　　玉佩在池星的掌心微微发烫，裴钦没再继续制止。

　　【我守着你。】

　　要是剥皮鬼敢把池星拉进记忆中做什么，让他魂飞魄散就是。

　　剥皮鬼看着这行字，倏地笑了：“我说了，我对他没有恶意。”

　　池星侧头看向剥皮鬼：“要怎么看到你的记忆？”

　　剥皮鬼对池星伸出手，态度落落大方。

　　池星盯着他的掌心看了几秒，这是一个会死于火灾的手相。

　　池星没将手放在剥皮鬼手上，而是牵住剥皮鬼手上祈福牌的流苏。

　　他这副带着十足嫌弃的模样让剥皮鬼眼中闪过笑意，他对池星实在宽容，就算池星对他的嫌恶流于表面，他也完全没有生气。

　　剥皮鬼轻轻抖了下手上的流苏，无数根流苏顿时缠住池星的指尖，池星感到一阵天昏地暗，记忆中凭空多出许多画面。

　　池星好像在一处极为逼仄的空间，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头上，让池星有种无法呼吸的错觉。

　　他听到一阵敲击碗的声音，头上传来少女清脆又柔软的声音：“宣宁，吃饭啦。”

　　随着这少女的声音，让池星觉得压抑的空间有微风拂过，好像有谁把盖在头上的东西挪开了。

　　池星看到少女的长相，秀气又婉约，她身形是半透明的，是鬼，手上拿着一个碗蹲在一座坟前。

　　池星顺着少女的视线看向坟——这是一座很简陋的坟，只有一个薄薄的棺材，棺材板被挪开，露出一个少年的脑袋。

　　少年的头发乱糟糟的，年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的模样，他长相秀气，对少女喊道：“姐，哪有一大早上喊鬼起来吃饭的？”

　　他一说话池星才察觉到这长相秀气的少年竟然是剥皮鬼少年，声音和池星认识的那个剥皮鬼略有差别，但能听出来相似的地方。

　　只是长相实在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池星一下子没能认出来。

　　少女叫阿茗，死了两个月，身边好不容易来了个年纪相仿的宣宁，所以两个鬼之间的感情很好。

　　阿茗的年纪其实看起来更小，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但她说自己是活着时候营养不良，实际上比宣宁要大。

　　她性格腼腆，说宣宁很像自己家里的弟弟，她除了和宣宁说话之外，和其他的女鬼说话都会脸红。

　　宣宁则看起来要活泼许多，整天飘在阿茗身后姐姐长姐姐短。

　　池星看着宣宁和阿茗脸上的笑，现在这两个鬼只是普通的鬼，按照这两个鬼的感情，只要不做坏事，去投胎时说不定真能投胎成姐弟。

　　这处荒坟没人祭拜，没有供品，每个月都会有鬼消散在这世间。

　　一天深夜，住在这荒坟附近的鬼聚在一起，说继续这样下去大家都得消散，得找活人上供祭品烧纸钱。

　　但这时期正值战乱，活人自己都要吃不饱了，哪还会给鬼上供？并且还是陌生的鬼。

　　不知道是哪个鬼出了个阴损的主意，说找个女鬼去当剥皮鬼勾引有钱的活人老爷，然后给坟里这些鬼上供。

　　坟里的鬼其实都很弱，只是因为大家住在一起又分外团结，这些年才没被其他鬼给吞噬，要不然在缺乏供品的如今，这些弱小的鬼早就魂飞魄散了。

　　众鬼商量了许久。

　　阿茗和宣宁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在他们心里，这事怎么都轮不到他们。

　　宣宁是男鬼就不用说了，阿茗的年纪还小，去勾引也轮不到她，这坟里还有其他长相艳丽的女鬼呢。

　　和阿茗和宣宁猜测的相同，坟里的鬼并没有让阿茗出去勾人，而是派了坟里最漂亮的女鬼。

　　然而第二天，那女鬼就飘飘悠悠地回来，说有钱家的老爷看不上她这款，更喜欢清纯可怜又年纪小的。

　　这下子阿茗就倒霉了，其他鬼都看向阿茗。

　　没有比阿茗更合适的了。

　　阿茗连声拒绝，说自己鬼力太低没办法出现在人前。她话音刚落，之前出去的女鬼就娇笑着打断她：“我鬼力也低呀，你不用担心这点，大家都会把鬼力借给你，咱们这么多的鬼，一次的鬼力能让你维持一个月。”

　　她抚摸着阿茗的长发，语气中带着羡慕：“那些有钱老爷就喜欢你这种年轻清秀又头发多的。”

　　其他的鬼发出笑声：“我看是你喜欢头发多的吧。”

　　阿茗更怕了，提到有钱老爷这个词就联想到各种凶神恶煞又肥头大耳的老男人，她怕得瑟瑟发抖：“能换个鬼吗？”

　　娇艳的女鬼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哪来其他的鬼呢？我知道你生前过得苦，家里穷，你生病没钱给你看病你是被活活病死的。镇里的有钱老爷就喜欢病美人这一款，你去老爷家还能享福，有奴仆伺候你呢。”

　　宣宁听了半晌，飘到阿茗身边：“姐姐，你要是不想去……”

　　娇艳的女鬼笑着说道：“她要是不想去你能怎么办？”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宣宁：“你去代替她？镇里的老爷可不喜欢男孩子哦。”

　　顿时一阵哄笑声响起。

　　宣宁耳根都红透了。

　　阿茗也脸红起来。

　　娇艳的女鬼又继续说道：“阿茗，你是非去不可的，不止我们等着你上供，宣宁他也等着呢。”

　　宣宁的耳尖更红了，不过这次不是害羞，而是被气的：“我宁愿魂飞魄散！”

　　阿茗扯住他的衣摆，她声音轻轻地飘在夜空中：“我去。”

　　阿茗当天就要去找镇子里的有钱老爷，在临出门之前，娇艳的女鬼给她化了一个妆，将她身上的尸斑遮住，还对她叮嘱道：“每个月都要回来上供，这上供也是为了能让大家把鬼力借你。”

　　“我知道了。”阿茗的声音很轻，不再清脆，而是沙沙哑哑的，还带着几分鬼的阴森。

　　娇艳女鬼摸着她的长发：“你也别怕，要是被普通活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你就回来。”

　　“对啦，你最好换具身体，你用自己原本的尸体……这尸体的腐败会越来越快，我们太弱了，就算全部鬼力都借给你用，也只能撑半年，你要尽快找活人的身体剥皮。”

　　剥皮两个字让阿茗身体微僵。

　　娇艳女鬼发现了，凉冰冰的指尖怜爱地揉了下阿茗的脸颊：“找到新的身体之后切记不能暴露，要离开之前的老爷，去找新的老爷……要是暴露了，有钱人家就会找看事的把你收了！”

　　阿茗更怕了，长相虽不算特别漂亮，但那双含着泪水的眼眸跟小鹿似的楚楚可怜。

　　娇艳女鬼很满意，带着阿茗去和有钱老爷偶遇。

　　她们选择的是白天，本就怕阳光的阿茗看起来更加柔弱可怜。

　　阿茗和有钱老爷的第一次见面就被带回宅中。

　　宣宁一直跟在阿茗身后，看到阿茗被带走时，他急得去扯阿茗的衣角。

　　阿茗拽出衣角，没有看他，去向活人的世界。

　　宣宁愣了下，又对着娇艳女鬼大骂，这女鬼咯咯直笑，逗弄他：“你想换阿茗回来不如去试试有钱老爷喜不喜欢少年。”

　　宣宁还真就去试了，奈何有钱老爷看不到他，他想勾引都没门路。

　　他每天也不回荒坟，就晃荡在有钱老爷的家门口。倒不是不想进去，只是宅子中活人太多，他进去过一次，感觉要魂飞魄散了，只能躲在宅子外的角落处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看到阿茗一天天的开始变化，一开始还会胆怯，但在这待了两个月后，她身上的害羞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

　　宣宁年纪还小，不懂阿茗脸上的表情是因为什么，但他把阿茗当作亲姐姐，看到阿茗这样，他自己心里也难受。

　　不过短短三个月，宣宁再次见到阿茗的时候差点没能认出来，因为阿茗换了一张皮。

　　她离开这个老爷的家中，带着宣宁回荒坟。

　　宣宁一路上一直在看阿茗，阿茗身上的血腥味很重，兴许是第一次换皮，她的动作还不够完美，这张皮在她身上看起来有点奇怪。

　　阿茗没说话，她也说不出话，一张嘴，吐出满口的血。

　　月光下，她的影子非常明显，和身边没有影子的宣宁形成强烈的对比。

　　宣宁怔怔地看着阿茗的影子。

　　两个鬼回到坟地时，娇艳女鬼迎了上来，她也没有名字，死的时候头上飘了朵桃花，后来大家都喊她桃姐。

　　桃姐看到阿茗陌生的皮囊略微一惊，随即她笑着说道：“还以为你会拖到最后才换皮，才三个月就忍不住了？”

　　阿茗咳出一摊血，她声音很虚弱：“我晚上遮尸斑的时候被府上的人发现了。”

　　“估计不止这么简单吧？”桃姐摸着阿茗的长发，“我听说府上有个丫鬟被烧死了，七姨太也就是你不见了。被烧死的就是你剥皮的丫鬟吧？”

　　阿茗顶着那张陌生的脸看着桃姐：“她是其他姨太太派来的，她给我下药让我生不出孩子，还给别的姨太太下毒……”

　　桃姐掩唇笑了：“你本来也生不出孩子呀！”

　　阿茗点头，又摇头：“我知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动手，她真的发现我的秘密，我、我就把她剥皮了。”

　　她说到这，神情之中不见往日的丝毫天真单纯，一双眼中只有仇恨：“要不是她大声囔囔还能多活几个月。”

　　“我、我从来没有住过那么大的房子，原来有钱人每顿饭吃得那么好，我不喜欢那个老爷，但他会给我买东西……我喜欢那些首饰。”

　　阿茗的表情有些癫狂：“为什么那些姨太非要针对我，我只是想吃好喝好而已……”

　　纵然是桃姐，见到这样的阿茗也不免愣怔了一瞬，她将阿茗抱在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去找下一个有钱的老爷吧，有了这次的经验，你下次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了。你现在有了皮，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

　　“找到下一个老爷，你就算想待十年八年都行。”

　　阿茗在她的怀里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