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她最讨厌的就是雨天。
十几年前暴雨的那个晚上,她把孩子给了岑家,当时她生怕被关行雪发现,等救援赶到,就赶紧带着谢归澜离开山区。
她找了个镇子生活,医生说她这次能怀孕都已经很不容易,这辈子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她见不到岑雾,那谢归澜就是她的孩子。
她好好把谢归澜养大,是不是关行雪也能把她的孩子好好养大。
但她除了陪酒什么都不会,身体还不好,做不了体力活,自己想养活孩子太难了,最后就经人介绍,跟一个男人结了婚。
男人叫陈卫国,长得顶多算周正,但个子很高,在修车厂上班。
陈卫国一开始对她很好,而且很喜欢谢归澜,他在镇上是出了名的脑子好,谢归澜也很聪明,身边的人都说谢归澜像他亲儿子,宋令薇最知道男人想听什么,也跟着哄他。
陈卫国就更喜欢谢归澜。
宋令薇以为能这样过一辈子,但谢归澜三岁那年,陈卫国突然开始夜不归宿,到家就一身烟酒味,甚至劣质香味。
又赌又嫖。
宋令薇受了委屈,哭着跟他打架,她以为陈卫国舍不得还手,没想到陈卫国把她按在沙发上就狠狠几个耳光抽过来,男人蒲扇一样的大手,扇得她满脸满嘴都是血。
“你他妈的就是个破鞋,还有脸跟老子叫?!”陈卫国擦掉手上的血,朝她啐了一口,“连个蛋都下不出来,还成天花老子的钱。”
他长得只能说不歪,但谢归澜越长大越好看,跟他一点儿也不像,肤色很白,很标致的一双桃花眼,好看到不管谁见到,都会觉得谢归澜不属于这个又脏又破的筒子楼。
再也没人说谢归澜像他的儿子了,这话听起来不像夸人,反而像在扇陈卫国的脸。
他知道宋令薇以前在淮京给人陪酒,其实他是有点嫌弃的,但宋令薇实在太漂亮,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犹豫之后还是跟宋令薇结了婚。
但他没想到宋令薇生不出孩子,他们结婚三年,宋令薇一次都没怀孕过。
为了谢归澜,他们总是吵架,宋令薇被打到受不了,就很想扔了谢归澜。
她在一个下雪的晚上,带着三岁的小谢归澜出门,跟他说妈妈去给你买好吃的,然后把他留在了隔壁市的福利院门口。
谢归澜没动,苍白的小脸上只有一双眼是黑黢黢的,就在福利院门口等她。
宋令薇心跳得很快,她往火车站跑,生怕谢归澜追上来,但才上火车,她隔着雾蒙蒙的车窗,突然在月台上看到个很小的身影,在跟着火车跑,跑着跑着摔了一跤。
她眼泪一瞬间就掉了下来。
宋令薇站起来就想下车,但火车才到站,十几年前的绿皮火车,大家都扛着行李箱,挤得水泄不通,她又这么瘦,被挤得根本出不去。
“让让!”宋令薇红着眼眶,脸色特别苍白,逆着人群往外挤,眼看火车就要开走了,月台上的小孩子却还孤零零地站着,她眼泪有点决堤,哭着说,“让让,我的孩子还没上车!”
她一直哭,火车上的人以为有小孩丢了,赶紧给她让路。
宋令薇跑下去,才发现那个小孩根本不是谢归澜,她擦了擦眼泪,扭头就往火车站外跑,深冬晚上冷得让人发抖,缓缓开走的几节车厢跟她擦肩而过。
谢归澜在福利院门口等到了晚上三点多,小手都已经冻到失去知觉,才看到宋令薇边擦眼泪,边朝他走过来。
宋令薇摘掉自己的围巾裹在谢归澜身上,然后抱起他,哭红的眼睛还带着点眼泪,撑着笑问他:“妈妈来晚了,小澜怕不怕啊。”
小谢归澜摇了摇头。
“走,跟妈妈走。”宋令薇抱着他,带他回了家。
除了被丢掉的这次,谢归澜没觉得她跟别的母亲有什么区别。
宋令薇会担心他有没有生病,一宿一宿地陪着他,陈卫国打人的时候,宋令薇也会抱住他,就算自己挨打,也不让陈卫国打他。
陈卫国消停了几个月,宋令薇以为他们又能过下去了,直到有次中午吃饭。
谢归澜当时在幼儿园,只有她跟陈卫国在家,陈卫国吃饭非要看新闻,电视上在播一个拐卖的案件,拐子被抓住判了六年刑。
“……”宋令薇苍白着脸,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跟陈卫国说,“吃饭看这些干什么,能不能换个台看点别的。”
陈卫国睨了她一眼,本来不想跟她计较,打算换台,但对上宋令薇有点躲避的眼神,他很敏锐地眯起眼,然后冷不丁开口,“你怕什么?该不会孩子是你拐来的吧?”
第46章 魔鬼的雨夜
“你胡说什么?!”宋令薇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她马上反应过来,生气说,“我的孩子当然是我自己生的!”
陈卫国何等聪明的人,不光家里人,但凡认识他的,都说要是当年家里条件好,能上得起学,陈卫国肯定是个高材生。
他们这小地方屈才了,陈卫国应该去淮京做大生意才对。
陈卫国脸上的肌肉扯动了下,双眼阴沉沉又直勾勾盯着宋令薇,盯到宋令薇头皮发麻,他才笃定地说:“谢归澜肯定不是你的孩子。”
“……就是我生的。”宋令薇低下头扒饭,但她的手都控制不住在抖。
陈卫国没再跟她说什么,他好几天没回家,宋令薇心底惴惴的,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就在宋令薇快要将这件事忘到脑后时,陈卫国某天中午却突然回了家,仍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扔给她几张照片。
关行雪抱着岑雾的照片。
宋令薇脑子浑浑噩噩,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可能是扯住陈卫国发疯,然后又被陈卫国扇了一巴掌。
“你胆子真大,”陈卫国眉压眼,眉高鼻深,阴沉沉的长相,俯身扇了扇她的脸说,“什么孩子都敢偷啊。”
这事儿其实也不难查,只不过岑家根本没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肯定不会莫名其妙去做亲子鉴定,竟然真的被宋令薇瞒了下来。
当晚暴雨滂沱,宋令薇的噩梦就这么开始了,陈卫国威胁她,让她去接着当妓女给他赚钱,不然就把事情都告诉岑家。
宋令薇没办法,只能陈卫国让她去陪谁,她就去陪谁,到手的钱还都得给陈卫国。
宋令薇也不算特别蠢,她一时冲动生了孩子,但冷静下来,其实她知道谢明诚不会管她。
谢明诚刚跟周荔结婚没多久,指望周家让他成为淮京的商业巨擎,突然冒出个私生子,谢明诚愿意拿钱打发都算仁慈。
最差的结果,是谢明诚可能会弄死他们。
她跟谢明诚从小就认识,知道谢明诚是多狠心的一个人,这辈子她已经没了指望,只希望她的孩子能在岑家过上好日子。
所以她宁愿被丈夫家暴,当血包,也不敢离婚,甚至不敢逃跑。
陈卫国拿到钱,赌得更凶,到家又嫌宋令薇脏,打她也下手越来越狠,每次都打到头破血流,说不定打完还要往床上带。
筒子楼里的邻居都看不下去了,几个人搭着伴过来,使劲拍防盗的铁栅栏门叫他,“老陈,老陈,不能这么打老婆。”
“滚!”陈卫国不耐烦地吼他们,“老子打自己的老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带上谢归澜直接去淮京,把谢归澜还给岑家,岑家说不定愿意给他一大笔钱,但谢归澜已经三岁了,还比别的小孩记事早,肯定记得他打过他。
万一谢归澜跟岑家告状,搞不好他不仅拿不到钱,还得吃官司,不如留着谢归澜,稳稳当当地让宋令薇给他赚钱。
宋令薇自己都不跑,外人也没办法,劝不住只能回家,免得被陈卫国迁怒。
陈卫国身高超过一米八,而且才三十六岁,正值壮年的高大男人,没人敢惹。
谢归澜报过警,因为宋令薇的牙被打掉了一颗,满嘴都是血,他以为宋令薇要死了,不但报警,还叫了救护车。
然而警察上门的时候,宋令薇慌忙擦掉嘴上的血,就挽着陈卫国的胳膊,跟警察说:“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没打架,孩子搞错了,麻烦你们了警察同志,这么晚还跑一趟。”
陈卫国高大挺拔,就算长相不够俊朗,看着跟宋令薇也是很相称的一对。
宋令薇坚持说没挨打,警察只能简单教育陈卫国几句,就离开了筒子楼。
陈卫国冷嗤了声,就拿上钱出去赌,没再搭理她。
宋令薇头发乱糟糟的,坐在沙发上掉了会儿眼泪,就拉过谢归澜扇了他一耳光,怒道:“谁让你报警的?!”
谢归澜被扇得耳朵出了点血,但没什么反应,转过头时漆黑的桃花眼仍然望着她。
宋令薇扯住他,发疯一样使劲打,打完又抱着他哭,带他去医院,求他说:“小澜,你不要再报警了,也别惹你爸爸生气。”
陈卫国被抓,肯定会把她偷孩子的事也供出来,她这么多年忍受的痛苦算什么。
谢归澜见过宋令薇带着很多不同的男人到家里,很恶心,他们像老鼠一样往她身体里钻,然后留给她皱巴巴的几百块钱。
就这样过了几年,谢归澜快七岁了,宋令薇怕他在家总挨打,提前让他去上小学一年级。
深冬下着雪,谢归澜到家,就发现宋令薇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
她脖子被划了一刀,差点划断气管,汩汩地往外冒血,肚子被刀尖搅出个大洞,肠子都往外淌,但人还没死,嘶嘶地喘着气。
谢归澜叫了救护车,拿纱布压着她脖子上不停流血的伤口,他蹲在宋令薇旁边,避免踩到她淌出来的肠子。
医生跟救护车很快赶到,给宋令薇做了个紧急处理,就赶紧带她去医院。
宋令薇颅骨骨折,面部凹陷,鼻梁也被打断了,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骨折,多处脏器受损,只能挂尿袋,还做了个切胃手术。
本来漂亮的脸现在惨不忍睹。
医生都没想到她这样还能活下来,多亏谢归澜及时叫了救护车,而且没有随意搬动她,造成多余的创伤。
宋令薇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才勉强像个人样,她没人能倾诉,只能拉着谢归澜掉眼泪,说妈妈要被他打死了,他就是个魔鬼。
陈卫国这几年花钱越来越凶,她根本供不起,才给陈卫国一千多,不到三天就又来跟她要钱,她没忍住跟陈卫国吵了一架。
然后被陈卫国按住往死里打,以前不管怎么打,陈卫国都没动过刀子,这次陈卫国却面目狰狞,像要杀了她一样。
一刀一刀往下捅。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被开膛破肚的声音。
她也不知道陈卫国在发什么疯。
晚上,小谢归澜在病床旁边写作业,宋令薇擦了擦眼泪,突然问他,“小澜,你说咱们这个镇上,什么地方能把人藏起来找不到?”
小谢归澜顿了下,他长睫抬起来,露出双浓雾笼罩般黑沉沉的眸子,语气很冷淡,跟她说:“你只需要跟他离婚。”
“……”宋令薇裹紧被子,掩盖住慌张,“你这孩子,你在说什么呀。”
她想杀了陈卫国,但她脑子又不好使,她之前就给陈卫国下过药,把农药放到菜里,陈卫国筷子都没拿起来就发现了端倪。
还有次陈卫国病了,她把毒药煮到陈卫国的中药里,结果被陈卫国按住,反而掰开她的嘴,硬灌给她。
她被拉去医院洗胃,本来胃就不好,这下彻底坏了,又被捅了几刀,医生迫不得已,只能给她做了胃切除手术。
她想把陈卫国分尸埋起来,但不说怎么杀,她甚至都想不出来该怎么埋,才想问问谢归澜,谁知道谢归澜这么敏锐。
宋令薇没敢再问,护工给她送了饭过来,她叫谢归澜吃饭。
她现在还只能吃流食,但让护工去给谢归澜买了条鱼,仔仔细细把鱼刺剔干净。
然后递给谢归澜。
女人脖子上还缠着纱布,整个人都很苍白,瘦到脱相,但语气很温柔,跟他说:“小澜喜欢吃鱼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