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归澜不耐烦剔鱼刺,喜欢吃鱼却不经常吃,宋令薇有空就会帮他剔鱼刺。
医院熄灯很早,宋令薇等谢归澜写完作业,就叫他过去睡觉。
医院没空床,谢归澜怕压到她肚子上的伤口,总是蜷在病房的破沙发上睡,每次都是宋令薇把他叫到病床边。
宋令薇撑起来一点身子,给他腾出一小块空位,拍了拍说:“来这儿跟妈妈睡。”
小谢归澜被她拉过去躺下,但还是蜷着腿,让自己尽量不占地方,宋令薇抱着他轻轻地拍了拍,马上过年了,雪下得这么大。
不知道淮京的雪是不是也一样大。
宋令薇没追究陈卫国的责任,还替陈卫国说情,陈卫国被拘留了几天就放出来,但态度突然变了,跑来找宋令薇道歉,高大的男人弯下腰,就好像结婚前的温柔样子。
宋令薇将信将疑,不过陈卫国来医院照顾她,她就省下了找护工的钱。
晚上也敢让谢归澜回家睡觉。
“小澜,”陈卫国拉住谢归澜的手,跟他说,“待会儿跟爸爸回家,等明天你放了学,爸爸再带你来看妈妈。”
谢归澜都无所谓,他跟着陈卫国回家。
到家时天都已经黑透了,有个女人刚去学校接孩子回来,叫住陈卫国说:“老陈,你见没见到我们家老施啊,他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你们之前不是一起打牌来着?”
谢归澜黑黢黢的眼睛抬起来,施勇,他也认识,跟他们住在同一层楼。
很老旧的筒子楼,每层楼都一条长长的走廊,住着十几户人家。
“我怎么知道?”陈卫国很不耐烦地皱起眉。
“我就问你一句,”女人不敢惹他,边走边低声抱怨,“发这么大的脾气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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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实也就随口一问,施勇经常赌博,追债的人三天两头上门,别说一个月了,施勇有时候半年都不回家一趟。
她家里老人病了,想去照顾,又没人给她接送孩子,她这才想找找这个丈夫。
小谢归澜被陈卫国牵着手,他能感觉到,女人提起施勇时,陈卫国指骨有一瞬间的收紧,掌心也汗涔涔的。
陈卫国带着谢归澜到家,就去给他做饭吃,为了省钱,家里的灯很暗,小谢归澜在昏暗中往前走,经过陈卫国放修车工具的抽屉时,不着痕迹地低头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他出门去找宋令薇之前,发现陈卫国在这个抽屉的拉手上涂了一点点墨水,现在却被人蹭掉了,陈卫国今晚肯定碰过这个抽屉。
陈卫国几年前就开始吸毒,他有次撞见陈卫国塞给施勇几个白色的小纸包,陈卫国很警觉,谢归澜没惊动他。
他跟着施勇,拿起个奥特曼面具往前跑,假装不小心撞了施勇一下。
施勇手上的小纸包还没收好,被撞得掉在地上,差点吓出一身冷汗,等转过头,看到谢归澜跟他手上的奥特曼,才松了一口气,又皱起眉教训说:“去去去,乱跑什么?!”
谢归澜苍白冰冷着一张小脸,嘴唇抿着,就这么盯着他,筒子楼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冷冰冰的,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
施勇看到他手上的奥特曼,觉得就是个小屁孩,放下了警惕,又因为谢归澜没什么异常,他也就没多想。
就这么回了家。
谢归澜反复试探了几次,他确定陈卫国跟施勇手上的肯定不是好东西。
吗啡,海洛.因……不管是什么,他跟着陈卫国看新闻,看到过这种纸包的毒.品。
晚上,谢归澜开着小台灯写作业,他小手攥着笔,在草稿纸上画出长长的一条线。
陈卫国应该是施勇的上家,把毒品卖给施勇,施勇这几年脾气特别暴,陈卫国也是,他们吸食的这种毒品会刺激情绪。
而且,施勇失踪了。
深冬,天黑得很快,就算小学放学很早,天也渐渐黑沉下来,第二天,陈卫国在家做饭,没去接谢归澜。
“爸爸。”谢归澜到家,就去厨房找他,他小手剥开一块糖,要往嘴里放。
陈卫国转过来,本来想摸他的头,但对上他攥着的糖纸,眼神蓦地阴沉,又带着点胆寒,厉声质问他,“这是谁给你的?!”
大白兔奶糖,没什么特别,甚至还是盗版,印的是大白免奶糖。
施勇毒瘾犯了,又没钱买毒品的时候特别爱吃这个,他经常坐在筒子楼底下,翘着条二郎腿,一边抽烟,一边吃糖。
地上都是他扔的糖纸。
谢归澜说:“有个叔叔给我的。”
陈卫国嘴唇抖了抖,放下锅铲就出去找人,但漫漫长夜,走廊只有老旧昏暗的灯泡在一闪一闪,什么人都没有。
对面那户人家也在做晚饭,油烟太大,开着门,陈卫国走过去问:“刚才这边有人吗?”
“嗯?”那个女人被问懵了,想了下说,“好像是有个男的过去。”
那就是活人。
陈卫国一颗心才放到肚子里,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他回家就教训谢归澜,指着他说:“别乱拿陌生人的东西。”
谢归澜应下来,嘴里是劣质奶糖融化的香精味,他漆黑的眼珠转动了下。
施勇肯定已经死了,凶手是陈卫国。
宋令薇一个多月以后出院,医生建议她多休息一段时间,但宋令薇现在全身上下只剩下八百多块钱,陈卫国又不可能给她钱。
除了住院做手术,她还去做了个隆鼻。
陈卫国把她的鼻子打塌了,别的还能忍,但她接受不了自己毁容。
出院以后,陈卫国倒是没再跟她要钱,反而对她特别体贴。
她心里头总觉得怪怪的,手头没钱很不安心,又见到男人就抵触,做不了以前的生意。
索性找了个厂子上班。
唯一的问题就是,厂子离家很远,而且每天工作十小时,她可能每个月只能回一次家,她担心陈卫国打死谢归澜。
谢归澜却让她去厂里。
宋令薇性格摇摆不定,胆子又小,她扛不住事,又没有靠谱的丈夫,谢归澜沉稳冷静到不像个小孩子,她总是听谢归澜的。
“小澜,”宋令薇临走前给谢归澜留了五百块,她自己拿了三百,她不放心地跟谢归澜说,“你认得路对吧,钱藏好了,他要是打你,你就跑出来,坐车来找妈妈。”
谢归澜什么都没说。
宋令薇去纺织厂上班,陈卫国早就辞职了,成天拿着宋令薇的钱打牌,但最近他打牌都没心思,因为家里时不时就冒出怪东西。
谢归澜放学经过好几条巷子才能到家,臭烘烘的巷子,污水横流,到处都是垃圾,他在垃圾堆上捡了双棕色的皮鞋。
这边有个倒闭的服装店,冷冷的夜晚,好几个假人模特倒在垃圾堆上。
他拿起一个假模特的脚,就往其中一只皮鞋的鞋跟上压,直到鞋跟被压得扁扁的,就像被踩扁了一样,他才拿干净塑料袋将鞋裹起来,装到书包里带回了家。
陈卫国晚上起夜,踩在鞋上突然觉得特别不对劲,低头一看,他穿着双棕色的皮鞋,一只好好的,另一只鞋跟被踩扁。
“啊!!!”
陈卫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拼命将鞋甩开,又粗着嗓子怒了几声,就像在给自己壮胆。
“爸爸,”小谢归澜似乎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出来问,“怎么了?”
“没……没事,”陈卫国心脏狂跳,就像见到了鬼一样,他咽了咽口水,跟谢归澜怒道,“你赶紧回去睡觉,还上不上学?!”
小谢归澜听话地转身回了卧室,他冷白的小脸笼罩着昏蒙蒙的光,然后关上门,彻底陷入深夜冰冷的黑暗中。
施勇右腿有点残疾,他喜欢踩着鞋跟走路,鞋跟总是一高一低。
而且尤其喜欢棕色皮鞋。
施勇早年在厂子当文员,还差点当上科长,当年一身衬衫黑长裤,底下踩着双棕色皮鞋,厂子谁见了都说施科长这身真俊。
施勇成天跟人说他在厂子里的事,说到别人耳根起茧子,他也不嫌烦。
陈卫国开始做噩梦,那双棕色皮鞋不管扔掉多少次,半夜总是出现在他卧室。
甚至有时,啪嗒,啪嗒,他听到有人穿着皮鞋在走路,然后猛地睁开眼,就发现那双鞋一前一后被扔在他卧室门口。
陈卫国冲上去就使劲踩那双皮鞋,像个疯子一样狂踩,踩到稀巴烂,但都没用,隔天晚上又会有另一双皮鞋出现在卧室。
宋令薇每个月底放假两天,到家就感觉陈卫国瘦了一圈,人也挺不对劲的,她小声问谢归澜,“你爸爸怎么了?”
谢归澜摇了摇头。
宋令薇不敢惹陈卫国,也没问他。
陈卫国怀疑过宋令薇,他甚至跟踪宋令薇到厂子,然后发现她确实没离开过,他也怀疑过谢归澜,他听到皮鞋响,就爬起来拎上皮鞋冲到旁边谢归澜的卧室。
然而谢归澜好好的在床上躺着,睡得很熟。
陈卫国感觉自己要疯了,当时施勇毒瘾发作,跑来找他要毒品,但他手上没货,好声好气说过几天给施勇,施勇却对他破口大骂,说他接盘,给别人养儿子,他这辈子这么孬,都有孩子,陈卫国屁都没有。
陈卫国顿时血气上涌,等他反应过来时,施勇满头是血倒在地上,已经断了气。
他只能把人一块一块地剁开,然后分开几块裹起来,连夜埋到后头的山上。
到家以后本来想跟宋令薇要点钱,出去赌几局,让自己赶紧忘掉这些事,宋令薇却不给他钱,他又差点杀了宋令薇。
他以为他什么都不怕,但从见到这双棕色皮鞋开始,他每晚都在做杀人分尸的梦,剁开骨头沉重的声响,人血的腥臭。
谢归澜想过拿着毒品直接去报警,但陈卫国把毒品藏到了抽屉的锁芯里,做了个很复杂的机关,要拆掉十二根螺丝才能取出来。
陈卫国又疑心很重,时不时会突然回家。
谢归澜一开始只拆一根,熟练以后开始拆两根,花了几个月才发现原来有十二根。
而且陈卫国会在锁芯旁边涂点墨水,或者在抽屉上夹个纸片,夹根头发,一旦有人碰过,他就会马上知道。
谢归澜必须一模一样地还原,才能不被发现,头发丝的角度,纸片上的压痕,一毫米都不能差,毕竟他面对的是个很狡猾的魔鬼。
有次谢归澜差点成功了,但就在拆最后一根螺丝时,他突然心脏紧缩了下,谢归澜没有迟疑,他马上把剩下的螺丝重新插回去。
就在他还原了一切,刚躺到床上盖好被子时,陈卫国冷不丁推开他的卧室门。
深夜,到处都黑漆漆的,男人高大的身形出现在卧室门口,像极了瘦长鬼影。
陈卫国本来想去打牌,走到半路,脚步却一点一点停下来,他眼窝深陷下去,阴沉着脸,最终毫不犹豫地朝家走去。
他死死地盯了谢归澜几秒,然后又去检查他的抽屉,什么变化都没有。
但他心底的疑影还没彻底打消,第二天晚上,他带着谢归澜去游乐场玩。
游乐场晚上开到十点半,而且离后山很近,他将小谢归澜抱起来,指着黑沉沉兽脊一样的群山,跟他说:“小澜,你没去过后山吧?”
“没有。”小谢归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