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
好家伙,您是真会做人啊!
极乐小哥噎了几口凉风。
“干吗要这样呢,我们有时候都不敢跟你说话,”李斯特诚恳地发出疑问,“当然,你有时候可能也不想跟我们多说,那船长大人呢?”
加百列又看了他一眼。
“那个……那蜘蛛,你是放在船长大人身上了吗?”人生点数全加在“情商”上的极乐立刻接收到了“继续说”的意思,叹了口气,“那玩意……噫,阴森森的,多恐怖啊,船长大人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加百列:“嗯?要是你,你会生气吗?”
李斯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现场表演何为“敢怒不敢言”:“不敢不敢,我不敢。”
但乌鸦没有不敢的。
加百列皱起眉:“他也不跟你们生气。”
李斯特丝毫不以为耻:“不跟我们一般见识啦。”
加百列忽然一顿,那一刻,他豁然开朗,明白了自己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何而来。
真正的“棉花人”是不可能杀伐决断的,乌鸦绝对不是没脾气。可是不管他怎么明目张胆地逼迫、试探,乌鸦都没说过重话,哪怕是拒绝,也都是温和而有回转余地的。
“不跟我们……一般见识。”轻轻地,加百列把李斯特的话重新咬了一遍。
就好像在那个人心里,他是什么脆弱的、需要照顾包容的小孩。
第112章 长灯(二)
李斯特的第六感当场响起十级警报,立刻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我是说不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们’可不包括大佬你啊。废物的赛道很挤了,容、容容不下你。”极乐的救场话张嘴就来,哪怕这话违心得咬嘴,“船长大人对你脾气好,那肯定是因为你值得好啊哈哈……哈……”
加百列没再听。
与“什么都不灵只有感觉灵”的李斯特截然相反,加百列的大脑是条理清晰、常识充沛的,但他的感觉就像一团混沌,只要里面不是出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大动静,他甚至都很难察觉。
“被人当成不值得一般见识的小孩”,有人会自欺欺人地把这理解成“宠爱”,沾沾自喜;有人会认为这是对自己的羞辱,勃然大怒。
但加百列既不会自我洗脑,也没那么多不知所谓的羞耻心,对他来说,别人把他当颗蛋都没鸟问题。
他只是站在那陷入了思考,感觉不是很对劲。
但具体哪不对呢?
不知道。
加百列从早晨思考到下午,又从下午思考到了傍晚。傍晚时分,洛果然送了个花瓶过来,但花没到。
驿站长宣布,他要在黑山谷多逗留几天。
加百列第一反应是把洛逮来——黑山谷是禁地,需要走特殊通道,大型驿站的驿站长才有权限开——他要过去。
可是乌鸦仿佛又预料到了他的反应,用“有几件事私下跟你说”救了洛的小命。
“家里不适合两个人住,很多家具要换,很急,因为我们可能不会在这边逗留太久,走之前必须要弄好。我这辈子就一个要求,不要收拾我的书桌,看到排列整齐的书桌我大脑会瘫痪。”
加百列遭到会心一击,眉心褶皱消散了八成。
然后乌鸦又嘀嘀咕咕地抱怨:“黑山谷里到处都是血族秘族的东西,阴森得要死。这边囚犯一天要干十二个小时的活,从早到晚叮叮咣咣的……然后犯人都收摊了,审判庭还没吵完,这帮老头老太太,真离了大谱……”
等那略带鼻音的声音带起的热意消散,加百列已经把花瓶仔细洗干净摆好、将需要撤换的家具列好了清单。
跟水晶花瓶面面相觑的加百列冷静下来,忽然意识到,乌鸦最后也没说他要留在黑山谷干什么。东拉西扯一通,降智迷魂效果居然堪比二级“魅力”,到底是谁能复制吸血鬼天赋?
乌鸦是闭着眼说完最后一段话的——睁眼就是天旋地转,他实在是吐不出什么东西了。
摸瞎收起匠人造物,他让黑山谷折叠空间,把他送到了一处僻静的看门人休息室,靠着墙足足缓了十分钟,剧烈的头痛才稍稍平息。
乌鸦已经很克制,没用那只“阅读死亡”的眼睛去扫视整个山谷,只是让黑山谷送他去了专门处决“火奸”的行刑台。他本以为火种这么稀少,在人类社会里又属于“特权阶级”,沦落到黑山谷的应该很少,结果左眼差点炸开。
这里面有一部分是真正的“火奸”,可能是像三月一日一样,被外族胁迫;或者本身就是血族养的宠物家畜,意外被“违禁品污染”,火种遗留物与他们想要尊严和人格的天性本能共鸣,短暂地点着了一点火星,又重新被黑暗吞没。
这些人的遗愿不可继承,因为九成都是后悔,想回到做普通宠物的日子。
剩下的死囚,有争权夺势被人陷害进来的,不慎落网的黑匠人或者黑医生,恣意妄为导致一时上头、因种种屁事杀了其他火种的神秘……
这些人的遗愿也都一言难尽,不是报仇雪恨就是报复社会。
不过乌鸦翻遍了整个尾区的黑暗秘辛,被怨气冲得差点把胆汁吐干净,除了八卦,也算没白忙,他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其中之一来自一位圣地的“愤怒”,因为争风吃醋失手杀了同僚。愤怒的恋爱脑临终时只想知道心上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乌鸦联系艾瑞克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过得挺好的,已经跟了达米安诺斯长老,前途无量。这冤种前不久刚被处决,火种遗留物还没来得及返还圣地,正好存在旁边的储物柜里,便宜了“盗墓贼”。
乌鸦得到了“愤怒”方向的火种能力,这下估计要把他是“三级”的流言坐实了。
“愤怒”的火种能力简单描述就是放火。“愤怒之火”能点烟,也能直接点燃血肉,专克黑暗生物,高级“愤怒”的火光甚至能对血族产生类似阳光的效果。
而作为所有火种路线里的最强攻击技,“愤怒”对火种主人的身体强化也非常极致,即使骨骺线已经闭合的成年人,也能在觉醒“愤怒”之后长高一两公分,肌肉、骨骼的强度和硬度数倍于普通人……虽然这跟乌鸦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个借用能力的小偷,又不是人家“疯狂”女士的正经继承人。他的“健康”是当年使用“奇迹”保全意识的代价之一,不到他魂飞魄散那天是不可能恢复的。
因此对他来说,“愤怒”强大,也有限制,限制就是他本人的身体承受能力。
如果他像别的秘线火种那样使用能力,只能发挥出微弱的一级水平,基本就是个有腿的点烟器。但普通火种只有摸到三级的边时,扩张的知觉才能观测别人的情绪浓度,乌鸦有作弊的左眼,可以假装“三级”,直接利用环境里的情绪。
以他现在的身体条件,状态好再加止痛药,“恐惧”的能力大概能用两三次,“愤怒”大招出一次他自己就得跪下,所以他现在是个有撒手锏的……点烟器。
除了实在的火种能力,乌鸦“翻垃圾”的另一个收获是,他把人类社会的地下黑市摸了个明明白白——比将黑山谷变成黑市大本营的玛莎女士还明白,毕竟典狱长不能离开黑山谷。
黑医的组织跟医生协会一样松散,有点像互助会,平时大家各自为政,活动范围遍布尾区。
黑匠人则不同——有人的地方才需要“医生”,而“匠人”却更偏向于离群索居。黑匠人里三个最大的组织,两个都不在尾区。一个在背区,一个在腹区,都自称“协会”。
其中,尾区的黑匠人很多是匠人协会排挤出去的,“黑”在没有身份。这些“正经匠人”掌握了黑市的话语权,做东西的思路和匠人协会差不多,一般也排斥用人体材料。
腹区的黑匠人是真“黑”、真恶,他们“荤素不忌”,人人手上沾满人命,经常弄出一些破底线的东西,甚至不避讳用火种遗留物做违禁品。腹区匠人就算是在黑市里,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邪派。
至于背区那一小撮黑匠人就洋气了,他们“黑”在“背叛人类”。他们居然和一些脑子活份的血族合作,有自己的工厂——血族当名义老板,他们利用匠人造物降低各种生产成本……乌鸦在鼠头人那吃过的一种罐头居然就是他们生产的!而告诉他这个信息的那位老兄就是私自往尾区走私罐头时被抓的,遗愿里都在挂念那批货。
人类想从“野生动物”重新回到牌桌上,靠“火种”打打杀杀肯定没戏,他们必须要有钱、有生产力。如今这个情况,靠“科技”已经完全没戏——绝大多数人又不识字又不识数,大脑都退化成智障了。
结合记忆和血族网上查的资料,乌鸦知道当年叛变的人工智能占据了水瓶洲,那里的“居民”是一种主脑控制下的半机械人。这解释了血族分明以万圣节为“新年”,为什么不干脆把“十一月”改名成“一月”——摩羯洲的各种网络服务几乎都来自水瓶洲,历法是跟着那边来的。而血族的科技发展水平,也在水瓶洲刻意限制和吸血鬼们的不思进取下,比五百年前不进反退。
在这种情况下,现阶段,唯一一条路就是利用匠人造物。
乌鸦本人不懂匠人造物,之前只是个设想,没想到黑匠人那边已经实现了。
都怪匠人协会知识垄断故步自封。
乌鸦缓了半晌,眼睛能稍微睁开了,用黑山谷主人的权限偷听了一会儿审判庭里在说什么,然后给霍尼长老发了信息:匠人必须取消协会,可以由圣地方舟和医生协会共同监管,其他不论,内部各种资料和文献必须开源。
虽然玛莎女士说,他作为黑山谷的主人,不用亲自和黑匠人们接触,但这一趟背区,看来是必须要走的。
第113章 长灯(三)
作为出生在圈里的“浆果”,从星耀城到城郊二十公里的河中驿站,就是两千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路。
这段路,她从前世走到了今生,也从畜生走到了人。
迷藏初建,站长让他们自己选择未来的时候,别人都决定跟着伯爵去密林更深处。
伯爵是他们的嬷嬷,虽然严厉脾气差,但她会管理他们、命令他们。对于小羊来说,有人驱赶就是幸福,何况这里也是真的幸福。他们能吃饱、能穿衣,不用十几个人挤一个笼,不用没完没了地生孩子,也不用没长大就死。
但也许因为伯爵没当过她的“嬷嬷”,也许因为别的,两千自己也没想明白,反正她独自走上了一条岔路。
告别的时候,同伴们都欲言又止,两千强忍着没露出恐惧。但坐着装载迷藏的车回星耀城那天,两千在新房间里一宿没睡着,一闭上眼,就是鼠头人身的怪物狞笑着闯进来,冲她露出沾着血肉的牙。
那时候,两千以为“决定跟着驿站长返回星耀城”,就是她这一辈子最疯癫的时刻了。
后来发现不是。
她还可以数着贩蒜的钱,一边记账一边学认字;可以像当年鼠头人投喂她一样投喂罴人,打扫罴人掉的毛,牵着罴人在下水道里逃窜;还可以跟着几个比她年纪还小的孩子,在天灾似的风暴里完成封存迷藏的任务……
现在,两千终于知道了,这世界,一切都是有限的,包括想象力。
此时,她正坐在一辆飞驰在摩羯洲高速公路上的货车里,目的地是背区——鬼知道背区在哪,可能是西天上吧?
数不清的血族和秘族同路而行,到休息站的时候,伪装成血族的驿站长还入乡随俗地插了秘族的队。会议室的音箱能听见驾驶室和外界的声音,那无能狂怒的骂声一听就是鼠头人的尖嗓子,两千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捏紧了扑克牌:“……过。”
李斯特崩溃:“别啊!别过,求你了!再想想办法,我们要扫大街扫到明年了啊!”
这是他们离开人类社会的第三天,所有人都从最初的严阵以待里淡定下来,现在已经可以一边用无边镜窥视着来来往往的血族,一边在会议室聚赌了。
输牌的打扫卫生。
这是荣誉和未来之战,众人在会议室里围着牌桌正襟危坐。驿站长玩心比恒星还重,虽然在开车,但克服万难也要参与。
每次发完牌,不参加聚赌的人就用手机拍一张,发过去让乌鸦看一眼牌。然后一心八用的驿站长就一边在血族车流里穿梭,一边用耳机听着大家出什么牌,遥控别人帮他打。
一开始,善良的草莓和马克还唯恐他“盲打”记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帮他解说,提醒他桌上有什么牌、每个人还剩几张……驿站长欣然接受了孩子们的好意,痛痛快快地虐菜。
喜提“扫大街七天乐”后,所有人都沉默了,最后,连加百列都放下没刷完叶肉的叶脉书签,被引上牌桌和不归路,收获了“打扫会议室”的机会。
加百列:“……”
他倒不是很介意打扫卫生,只是虽然没打过,但“输了”,对他来说依然是个很新鲜的体验。
会议室的音箱里传来驿站长贱嗖嗖的声音:“我们下个季度的卫生值日表是不是排完了?一天也没给我剩啊,唉,你们好小气哦……”
车载导航适时发出冰冷的机械音:“您已超速。”
艾瑞克:“好了好了,我说,咱们差不多也该收摊了——还有,你怎么在高速公路上都能超速?”
茉莉咬牙切齿地把牌往桌上一扔:“不许收,再来!我不信了!”
“妹啊,”驿站长隔着音箱劝她,“你看你,点儿背就算了,赌品还不佳,输红了眼老想翻盘,还试图出千。以后出去别跟别人说你打牌是我教的。”
“你肯定用别的道具了!”茉莉蹦起来,追尾巴小狗似的团团转着找,“你是不是从哪弄来了新的匠人造物?你肯定能偷看我们牌。”
上一局,茉莉使坏,故意报错自己出的牌,结果话音没落,就被乌鸦轻描淡写地拆穿。
两千:“好像没有这种匠人造物……”
“那就是违禁品!”茉莉恨不能把自己的名字从值日表上抠下来,“啊啊啊我不信!”
乌鸦:“啧,凡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