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磨蹭了半天,才不怎么痛快地答应下来。
佐伊如蒙大赦,立刻要走。
洛:“但是阁楼上不还有两个人呢吗?”
佐伊:“……”
十一二岁的漂亮男孩还有点价值,成年男人就是苦力预备役。佐伊压根没把阁楼上的迅猛龙算上,连跟着他的五月都一起忘在了脑后。
“那个也要看?”佐伊揉了揉眉心,“我看他挺大的块头,不像有病。”
“还是要看看的,”洛用他那张天生带着窝囊气的嘴说,“他身边那个男孩还未成年呢。”
提起五月,佐伊有点犹豫。
“毕竟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传染病,会不会传染给成年人,万一……”
“你自己上去吧,快一点,我下楼等你。”佐伊飞快地摆摆手,吩咐身边的卫兵,“给这里和楼下消一遍毒,尤其楼下。”
洛茫然地说:“啊?就我一个人?不行啊,如果有人病了我自己搬不动……喂,佐伊,叫你家小汉斯上来帮忙也行!”
佐伊好像聋了,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提起裙摆飞快地走了。
洛又冲着卫兵们喊了几嗓子,卫兵们忙着找酒精喷洒消毒,完全不听他的。无人理会的傀儡驿站长无能地发了会牢骚,只能可怜巴巴地独自上楼,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再次与伯爵对视了一眼。
伯爵意味深长地说:“您先去忙,如果我们这有问题……”
她目光往楼下瞥了一眼:“我会大声喊您的。”
洛饱含探究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上了阁楼。
迅猛龙和五月研究了半天,也没明白乌鸦是什么意思。一开始战战兢兢地等,等到打瞌睡,传说中的驿站长也没来。俩人熬不住了,各自坐在那东倒西歪,两颗睿智的脑袋“砰”一下撞在一起,迅猛龙抽筋似的醒了,五月“噗通”一声倒地。
洛就是这时敲门进来的。
迅猛龙瞌睡虫吓得四散奔逃,下意识地看向洛的裤腿。
然而哪怕他把眼睛瞪成了探照灯,那也是一条普通的直筒格纹裤。除了旧了点、裤脚有点开线,迅猛龙没看出一点不同寻常。
洛莫名其妙地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还以为鞋上沾了东西,拎起裤脚检查了好几遍:“怎么了?”
迅猛龙一激灵,差点反射性地起立敬礼:“没,没有。”
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瞥向躺倒在地的五月。五月急中生出了一小撮机灵,就地闭眼装睡,还欲盖弥彰地吧唧了一下嘴。
洛没管他,往阁楼下陡峭的楼梯上看了一眼,瞥见伯爵的衣角,就回手带上了门:“时间不多,我就开诚布公了先生。我相信凭您的能力,完全能让这小家伙不乱说话,对吧?”
迅猛龙没敢接话,又向洛的裤腿发出求救信号,裤腿君显然爱莫能助,只是随着洛的动作有气无力地晃荡着,幽幽地吐出一根线头。
等等……这线头?
迅猛龙眼睁睁地看见一根金线从洛的裤腿上脱落下来,正好落在黑黢黢的地板缝里,活了似的,飞快地动了起来!
驿站长钴蓝的眼睛带了无形的压迫感:“您是血族训练出来的‘工作浆果’吧?不用费心否认,为了保持你们情绪稳定,工作浆果——特别是男性,身体会经过‘特殊处理’,医生方向的火种不至于连这也看不出来。所以您跟着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不好意思,我的裤子还是鞋到底有什么问题?”
迅猛龙一把拽回视线,那根诡异的金线顺着他的裤脚“爬”了上去,钻进了他的袖口。
“没、没……嘶!”
金线好像变成了根针,狠狠地在他手腕上戳了一下。
洛:“你怎么了?”
“一点……一点外伤。”迅猛龙不自然地拉扯了一下袖子,努力定了定神——那诡异的金线……不,金针,飞快地在他手腕内侧最敏感的嫩肉上划着字。
这也是传说中“火种”的能力?
在集装箱里关了一路,以至于错过了加百列宣讲光辉战绩的警果先生惊骇交加,脑子糊成一团,完全没有余力思考,只能照着金线提示说:“我是……是安全署的警果,呃……您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我本来是去地下城执行任务,结果意外赶上了地下城的秘族发动叛乱,当时情况太乱了,我看到这些浆……这些人,为了保护他们才加入的,一路跟到了这里。”
“血族安全署把我们称为‘野怪’,说我们杀人不眨眼,没有理智,怎么,您不怕?”
迅猛龙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了真实的绝望:“我跟安全署失联了。”
洛愣了愣。
“您可以检查,我身上所有的信号器、定位器都遗失了,”迅猛龙说到这,崩溃地抓住了自己的金发,“对于我们警果来说,失联就是叛逃,叛逃就要处决,不容申辩,我……我真的没想到,这是我入职之后的第一个任务……”
驿站长没动声色:“这有什么关系,你大可以说,你抓到了野怪老窝的线索,把我们这里的位置传给你的主人,这不就将功补过了吗?”
“我们的卧底任务需要在事前严格审查行动计划,不可能突然卧底,再说卧底失联不是更严重吗……呜……”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涕泪齐下,“你们吃了我算了,我已经是流浪果了……”
洛:“……”
这货说这是他入职后的第一个任务?
确实闻到了菜味。
一楼通过金线窃听的加百列惊奇地说:“我还没下指令,他自己哭了……呃……”
茉莉:“怎么?”
天使不淡定了:“好多鼻涕。”
乌鸦:“好样的!”
加百列看向他,乌鸦立刻冲他竖起拇指:“我说你,真灵,阿门!”
加百列面带忧郁地用他那不干净的金线窃听了片刻:“蓝眼睛在吓他,说他逃不过法官的审查,血族的工作果不管有没有出卖过人类,都得被处死……金毛信了。”
乌鸦不意外,毕竟在动辄得咎的警果看来,这才是正常的。
“他说‘除非……’”
“除非你照我说的做。”洛几句话试探出了这个“警果”的心智水平,图穷匕见。
第40章 乌有之乡(九)
“明天你会是法官的重点审查对象,使用‘神圣造物’很耗神,法官最近精神很差,肯定会把需要注意的人放在前面,所以他第一个要审查的很可能就是你。”
迅猛龙像头待宰肥牛:“我知道。”
伯爵身上的苦难痕迹是什么苦肉计也做不出来的;加百列自带聚光灯,怎么看也不是干奸细这种隐秘工作的料;狡猾的乌鸦自打进驿站就立稳了“快断气的病秧子少年”人设……那可不就剩他了吗?
洛顿了顿:“你知道什么?你不问为什么法官最近精神很差?”
迅猛龙:“……”
洛沉默了几秒,把对方的心智水平估算值又往下调了一点,索性直白地说:“因为他最近通过谋杀,得到了一具神秘火种的尸体,窃取了尸体上残存的火种遗留物。那个神秘路线的火种是个‘恐惧’,他那未经处理的遗留物,会放大密切接触者的恐惧情绪,让人失眠、噩梦、神经敏感。”
迅猛龙震惊得忘了闭嘴,装睡的五月忘了闭眼,他俩四门大开的五官兜头被驿站的秘辛淹了,齐齐露出智慧物种的表情。
“谋、谋杀?!”
洛犹豫了一下,有点怀疑自己的选择。虽然对他的计划来说,工具人最好别太精明,可这也……
但下一刻,洛神色微沉,他不想再等下一个机会了。
“你应该知道,火种遗留物是血族所谓‘违禁品’原料,具有‘感染性’,与其密切接触的人可能会变成下一个火种——也就是你们说的变异野怪。但这种火种继承有两个原则:第一,火种力量只有一份,一旦被人继承,原遗留物就会失活;第二,这样的火种传承必须要密切接触,也就是说,法官为了得到火种的力量,会把那遗留物贴身带在身上,严防别人触碰。
“我要你做的,就是在他审查出你有问题之前,挟持法官,找到那件火种遗留物。那是他有罪的铁证——法官有罪,自然就会失去对你……你们的审查权。又因为他这桩案子足够骇人听闻,不管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神圣’,还是抱团护短的‘神秘’,都会被惊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没人顾得上管你们,我会趁机接过‘审查’权,为你挟持法官编一个完美的理由,保你审查通过。
驿站长一口气说完,郑重地举起手:“火种是我们灵魂的灯塔、良知的指针,我愿以火种和我父亲的名义发誓,到时候我会竭尽所能,给你们所有人安排最好的去处。”
“我、我……挟持?”迅猛龙慌得满地找头,“不……不……”
他可是颗遵纪守法赤胆忠心的警果啊!
洛冷冷地说:“或者被处决。”
迅猛龙:“……”
“还有你,漂亮的小先生。”洛也没落下装死的五月,“佐伊和法官他们已经决定把你卖给有钱有势的恶棍当玩物了,落到那种人手里,比在血族那当血奴惨一万倍,你知道该站在谁那边,对吧?”
卧倒的五月打了个冷战,瘫痪得更彻底了。
迅猛龙却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很难懂吗?他、还有她们,”洛往楼下指了指,“懵懂的少女们,不管是血族培育还是秘族筛选过的,相貌都很出众。他们初来乍到,没有引路人,没人保护——你们血族安全署不是教过吗?落到‘野怪’手里会怎样。要我说,没准你这种被立刻处决的才是命好。”
迅猛龙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五月,又看了看驿站长,他手腕上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金线微动,划了几道:确实。
警果先生深吸一口气,迎着洛有些意外的眼神,他猛地握拳直起腰杆:“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漫漫长夜,有人打着算盘,有人磨着刀,有人在百感交集中彻夜难眠,有人惶惶不安地祈求着自己知道的各路神明。
加百列实时转播完楼上的密谋,不久,门外就传来隐约的脚步声,随后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点灯光消失,万籁俱寂。
乌鸦双手合十,指尖撑着下巴,好一会儿沉默后才问加百列:“‘裁缝’还剩多少?还能吊起个成年人吗?”
加百列感受了一下,摇摇头:“不行,几乎没了,放出去的金线会在四十八小时内消失。”
乌鸦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戳着下巴:“我记得你说,‘洞察’跟其他的血族能力不同,不是一次性的,只要‘充上电’就能重复利用?那提前喝一口那什么……万人迷技能,能算充电吗?”
这是加百列吊货车上给茉莉他们讲的,只一带而过地提了两句。发现乌鸦居然也听了讲、还认真做了笔记,加百列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对,可以。只是这样只够‘洞察’有针对性地发动一两次,我不能像‘洞察’本人一样,铺张地到处阅读。”
“没事,”乌鸦说,“够用。”
茉莉心里冒出好多疑惑的泡泡:“你不是说你的火种技能和洞察差不多吗?”
“嗐,多少有点差别,毕竟我没长大尖牙。”乌鸦敷衍了一句,又对加百列说,“‘裁缝’的线不够上吊了,还够刺一下人体吗?比如一下穿透脚筋让人失去平衡什么的。”
加百列颔首:“可以。”
“是要给法官来一下吗?你觉得驿站长的劫持计划不够周全,还是信不过那个傻大个的能力?”茉莉说到这,忍不住扼腕,“怎么让那个废物去,如果是我……”
“不是,我怀疑……”乌鸦皱着眉思量着什么。
见他表情严肃,茉莉忍住了问题没打断他思绪,只是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微光,目光炯炯地瞪着他等下文。然而等了半天没等到,乌鸦突然晃了一下,毫无预兆地软倒下去。
茉莉比加百列动作慢了半拍,只拉住了乌鸦一只垂下来的手,滚烫。那只手近乎皮包骨,孱弱的手腕上支着几根突兀的筋,让她想起培育中心里被抬走的爱丽,爱丽也是说着说着话就没了声音……
满脑子“死刑”的审判火种忽然感觉到了死亡的重量,茉莉病急乱投医,慌张地看向加百列:“他……他没事,对吗?”
加百列对上她的目光。
那一刻,那双低垂的眼帘下射出的视线让女孩觉得异常遥远,他像血族传说中神秘不祥的魔物。
魔物口吐阴森的诅咒:“没事,当然。”
说完,他俯身抱起乌鸦,安置在靠门边的小床上,手指轻轻掠过那张烧得嫣红的脸,停在同样滚烫的脖颈上。
“你说你能‘副作用消除’,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加百列愉快地想,“撒谎的糖球会被嚼碎了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