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九日,火星入太微垣帝座前,扰帝星不宁。
钦天监进言,要神宗修德自省,远奸臣、亲贤人,诛程先。
如此,将人祸嫁接为天象,神宗终是舍下老脸,亲自向天下罪己。
洋洋诏书千字,承认自个儿受奸臣蒙蔽,以至于不事天、不爱民、不重农桑,招致天生异变,民不果腹、天下饥馑;也终于松口,不做那皇世仁,凡春上以来受灾的,令有司核准亩数,一律免赋税三年;又特令各地州府全力退水,不得再厚此薄彼、区别对待。
一同下往各地的,还有一纸招安令。
念在流民失地,情有可原,凡愿主动顺服的,一概既往不咎,遣回原籍原地,同样免赋三年。
此外,神宗又另点三司重臣,赴南方查处一任涉事官员,该杀的杀,该剐的剐,该正名的正名,以肃清流弊,平息民愤。
钦差来得快,行动也快。
盈雨不歇的七月才过,两岸动乱渐渐随着大水一同褪去。
一切都走上正轨。
唯有明孝和苏训,掘地三尺依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八月桂子飘香季。
经工部、户部与河道会商,兼小顾劳斯提供的一些些现代灾后重建思路,在神宗默许之下,以明孝之名发行的国债及地方债,正式发行。
效果超乎想象的好。
大抵商贾、平民感念太子仁义,只身犯险救民于水火,以至于生死不知,无不慷慨解囊。
甚至大部分人都没弄懂债券是什么,直把几文几十文的碎钱往户吏桌上扔。
原本的一千万两债券,不仅半日售空,无券可买的各地百姓甚至还自发捐款。
金额超出预计三倍有余。
钱有了,怎么建,建什么,也提上日程。
虽然指挥部依旧笼在阴翳之中,但明孝带下来的人,依旧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林部长、韦大人熬了数个日夜,总算拿出了全新的治水之策。
迫在眉睫的修堤筑坝、农田清淤沥水,很快安排下去,又有南户部新老两位尚书驰援,与各州府商定水毁民房重建一应细节。
老尚书核完灾后重建预算后,退休返聘又来跟踪审计钱款具体使用情况。
新尚书下州府查账,这时候也正好到了最后一站,刚好被抓来做现成苦力。
为了避免各地层层盘剥,顾劳斯向张尚书又提了一个新建议。
“财政直达系统???”
张尚书一捋美髯,“细说,干爹听着呢。”
顾悄:……
财政直达,简而言之,就是叫户部掌钱,重建所用资财、劳工,各地实行报账制,所需银钱下发之前层层公示,并直接与原料商或包工头直结。
事虽繁琐,两位尚书还是皱着眉采纳了。
特殊时期,特殊钱帛,一个用得不好,再生事端就得不偿失。
长线些的两河综合治理,也被工部提上日程。
特派下来的裴岗裴大人,见僚属日日到个后生厢房点卯,出于好奇,也跟了过来。
自此沉迷河道系统整治、保蓄泄综合治理以及河长制等等天马行空的设想里不可自拔。
甚至回京上奏一本,令韦岑与林如晦同他一道,一人认领一条河,当起了总河长。
这三位亦不耻下问,不仅向顾影朝讨了江淮地图,还亲自分赴三地,召集沿岸里老修定完善。有理论、有经验,又有实践,一年后三人分别向神宗提交了数以万字的水治调研报告,与详尽的专项治理方案。
方案细致到,哪个河弯要裁,哪个水库可蓄,哪处应加固堤坝,哪处应凿河入海,都一一标注清楚。
此后几十年,每年朝廷稳定发行专项国债,分段而治。
聚沙成塔,终于以人力之无穷,实现江河无患、风调雨顺。
当然,这亦是后话。
顾劳斯自然想不到,他曾经束之高阁的自然地理,还能在这个异时空,与一群潜心治水、不辞辛苦的匠人们发生这般神奇的碰撞。
他眼前最关心的事,是即将开始的乡试。
第132章
乡试每三年一次, 逢子、午、卯、酉年举行。
考期在秋季八月,南、北直隶及各省会分设考点、同步开考,故又称秋闱。
今年南直隶、湖广、江西动荡, 神宗格外开恩, 特允三地乡试推迟两个月。
政策出发点总是好的, 但考试这种事, 谁考谁知道。
别处已经考完放暑假了, 原疏他几个还要继续苦读两个月……
死刑顺延,折磨加倍。
真的谢:)
深度焦虑的原小七,亟需他的精神向导顾劳斯。
于是开始以一天一盒当归的速度催更。
当归历来是女子赠远游夫君以表相思之用。
这傻狗, 顾劳斯连收三盒好气又好笑。
他大手一挥, 回信一封:
《本草》曰:“当归调血, 为女人要药。”
子野你何以月事不调?
《本草》是个什么书目, 原七反正也不懂。
可这连嘲带谑的,把他气了个仰倒。
更惨的是, 这信一个没藏好,叫周芮看了去。
周小姐笑得打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没几天原疏痛经的消息就传遍顾家上下。
连带着璎珞琉璃亦将他纳入妇女之友,每次熬生姜红糖水都要留他一碗。
原疏:我真的只是考前焦虑神经痛啊摔TAT!
其实就他备考的情况来说,考个大学问题不大。
毕竟顾云融那般水平,三年前都能混个301。
宋如松十分肯定地给师弟打包票。
“子野,你比顾云融绰绰有余, 考300绝对没问题。”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您老往前多忽悠个几个名次,是要钱呢?还是要命呢?
原疏:更……更焦虑了怎么破???
自从顾劳斯远去他府送外卖, 他和黄五诸人课业,暂时都由宋如松代管。
科考后, 汪铭请辞,陈知府干脆将吴知府班底换了个干净。
宋秀才就此失业,刚好无缝接盘,干了冲刺班的临时班主任。
只是这家伙学问是不错,做人那是真不行。
顾大虎看了看自己的模拟卷,又看看原子野的。
他期期艾艾,“宋秀才,这原疏要是排300,那我等岂不是都要落榜?”
宋如松疏淡的眉目不动如山,淡定道。
“无碍,乡试百名开外,副榜大都一样,没什么差别。”
顾大虎:???
见他不解,宋如松耐心解释。
“大宁开科,原本会、乡两试都无副榜。
会试一科只取百人,乡试一科,举国解额也不过三四百人。
岂料太·祖后期,功臣自大,贪腐成风,几大要案牵连甚众,上下官员几经洗牌,竟空出半数,朝廷一时无人可用。
是以太·祖首开会试副榜,于三榜以外,又另取落第举子百人填进副榜,以补缺位。”
一榜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状元、榜眼、探花,二榜进士,三榜同进士。
副榜虽然也是个榜,但身份有别,一旦应榜候选入职后,再无更改,浮沉常调,终其一身。
为此,副榜举人非老而无望者,概不愿就职,往往匿年规避,以觊觎他日进取。
“时至大历,贪腐稍有所止,奈何党系林立,官场换血速度,分毫不逊于太·祖时期。
读书人首当其冲,做了出头的椽子。神宗无法,只好效仿太·祖,退而求其次,又开乡试副榜。
以直隶来说,每榜取落第秀才两百人,补入副榜,加赐副榜举人出身。
虽不可入京会试,却有资格补选地方九品以下不入流职缺。”
大虎要求不高,“再不入流也等同从九品,不差,不差了!”
“还不用背井离乡!”三虎也甚是满意,他偷偷瞅了眼身旁胡子拉碴的大虎,心有戚戚,“若我能在而立之前,得一副榜,哪怕补个教职回休宁教书,亦甘之如饴!”
已过而立奔四而去的大虎,顿觉被面刺了。
“所以,榜分正副,阅卷亦有差别。座师惯例,以书之一门分百名内外。
以内,五经卷需分房评判,以辩真才实学;以外,不分本经,全凭气运;至于副榜开外,既无才学,也无气运……”
顿了顿,他又指了指自己:“如我,就是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