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举人抵京,或走亲访友,或递交名帖拜访名士,或整个文会卖弄切磋。
他们目标明确,考前不遗余力要在京城混个好名声。
若是运气再好些,名声传进主考耳中,那可就是一步登天的事了。
至于努力,哪就差这考前一天两天的功夫?
甚至有的举子自知没戏,纯粹是抱着结识名流拓宽人脉来的。
若能结交朝中权贵,或名门望族,直接放个实缺补个官,还考什么考?
你家高考不是为了毕业找工作?
此外还有一类,缺才学敲门,又缺门路引荐,只得另辟蹊径。
他们将注意打到寒门身上,专注于寻找各种穷但有才的举子资助,就指望押对宝,这人中个一甲进士,顺带将自己一并拉拔拉拔。
可今年这活也不好做。
因为但凡出身贫寒吃不饱饭的,不管有才没才,都被一家黑心企业捷足先登、一网打尽了。
摸鱼举子:干!谁家这么缺德,一点机会不给旁人漏点?
大宁科考摸摸头,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百无聊赖,这些人就对不惑楼隔壁的闱彩中心上了心。
有事没事押一注,解压又镇痛。
当然,举子不许涉赌。
可彩票又怎么能算赌呢?
这分明是国子监特聘算学博士口中所说概率学啊!
这特聘算学博士,自然是周芮周姑娘……的师父。
编完小初高,顾劳斯又用小鞭子硬抽着周博士进军大学数学。
鉴于某些理论过于高级,周小姐一到京城,就辗转找到了恩师乌云子。
两人嘀嘀咕咕一番三下五除二,竟也整出了高等代数、数学分析、解析几何、概率论等等现代高等数学的平替品。
乌云子有新成就自然急于卖弄,一个激动就接下国子监递来的橄榄枝。
几节课一上,易学卦象非天定,而是有恒定概率的惊世言论,就传遍整个京都。
为了验证猜想,他还结合闱彩,亲自带领国子监算学生们计算头彩概率。
有了大佬带盐,闱彩中心稳稳吃下这波舆论热度,一举在京师火了起来。
就不知张延到底给了乌云子多少带盐费。
总之楼里楼外,一片鱼龙混杂。
闭关集训第一次出来放风的小伙伴们,看着是目瞪狗呆。
原疏惊叹:“京都果真人杰地灵,会试这等考场,竟无一人怯场畏惧。”
小虎附和:“是啊,也不知这些都是哪些地方的魁首……”
黄五怀疑:“可不一定,或许他们是高门权贵也未可知。”
大虎投赞同一票:“对对对,指不定早已得了主考关照,这才有空日日交游集聚。”
顾悄:那你们可真想错了。
苦尽甘来的拟主考柳尚书,正一心扑在事业上。
充分汲取乡试经验教训,他干脆直接宿在礼部,没日没夜深度钻研泰王提交的一线调研报告,并向神宗提出以下新变。
罢礼部尚书任会试主考旧例。
他主动推选谢昭谢首辅总揽出题阅卷要务。
改监临必出御史旧例,在都察院无高品级御史的情况下,酌情从六部抽取。
为表忠心,他直接推荐了刑部尚书高勤作会试总监临。
同时,严肃整饬巡考与收卷官职责。
令巡考兼任收掌试卷官,收卷时务必查人查卷查稿纸,分毫不许出错。
内场提调,则由他亲自上阵。
为保万无一失,他又着人考前全流程模拟一遍。
事无巨细,都考虑进去,这才安下心来。
他一个水货,自是没法做得如此周全,但不碍事,他可以摇人。
于是,礼部上下都知道,柳巍身边有个不良于行、困于轮椅的青年,虽面容冷峻,不苟言笑,但出谋划策为上官分忧上,却是一把好手。
既如此繁忙,柳巍自然顾不上外头。
更顾不上络绎不绝的拜帖托请。
考前十五天,柳家门庭若市,热闹得仿佛菜市场。
尚书虽掩门避走,未见一个考生,可他那记吃不记打的儿子,正敞开了麻袋装银子。
门风一坏,谣言顿时四起。
诸多陈年旧事也缓缓浮上水面。
曾经柳巍猖狂。
科场“选妃”,圈了不少人禁在京都郊外一别庄内。
其中自愿听话的,就做了客卿,除了失去自由,也算好吃好喝。
而不愿听话的硬骨头,有些上了刑枷,有些脸上烙下奴印,关在监牢日日折磨,直到驯服为止。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捕风捉影,考前却一夜之间如星火燎原。
京城凡有人处,都在议论纷纷。
这可急坏柳巍麾下门客们。
以他们多年干坏事的直觉,这多半是要坏事。
可这时候,他们竟发现,柳大人失联了!
递进礼部的条子,石沉大海,门客在衙门外堵了三天,也不见大人踪影。
眼见着会试在即,一滴冷汗滑下门客额角。
衙门内,尚书案前。
衙门守卫进来递条子,轮椅青年不动声色揉碎,“不过是一些托请通关之辞,大人不必在意。”
柳大人突然心绪不宁,想要归家,青年及时拦下。
“大人这时要出礼部,等于前功尽弃。方家可正等着寻大人错处,好来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柳大人一想,有理。
乡试他顺水推舟,那般嫁祸方家,会试方家若不以牙还牙,他就倒立过来喝粥。
再者家中有夫人镇宅,必不会出什么乱子。
柳巍稍稍心定,这时青年又点出一处细节。
“大人,这里还须你再看看……”
点完,他轻轻转动椅轮退至一边,垂头无声冷笑。
柳巍,这时候你可不能乱,我要叫你好好看着你这锦绣前程,一夜崩析。
二月初七,神宗正式下旨任命主考官。
一同定下的,还有副主考官二人,同考官十八人。
老皇帝深沉,主考并没有如柳巍提议,点选谢昭。
还是用的他柳巍。
好似十分的圣宠优渥。
考试地点,在顺天府贡院。
七日晚,同考宴集毕,锁院进分。
即所谓的“五经十八房”。
五经房数不一。
通常大经大房,小经小房。
科场举子选择本经,和各经难易程度有关系。
也与家学渊源、老师教导,以及就读县府学有关。
《春秋》帙繁卷浩、微言大义,《礼记》古奥生涩、不好发挥,选的人少,是为小经。
《诗》《易》《书》易学,选的人多,是为大经。
会试设房自然也因人数而异。
同乡试相似,十八房同考按本经先分阅试卷,取中后递呈主考裁定名次。
试题依然由主考拟定。
只是同乡试不同,会试发题前须进皇帝亲阅。
柳巍奉旨进场,志得意满。
代主春闱,意味着顺利的话,发榜日他就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从兵部挪一挪进到礼部了。
动员短会上,他按例从鞋底板掏出一纸。
十分坦然地与十八房同考“商定”四书、五经试题。
熄灯时,柳巍愈发亢奋。
他就着窗外微明的月光,难得同阴影处的青年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