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传得变了样。
三月一日,县考放榜。顾悄、黄五、原疏之流赫然在列。
吃瓜群众瞅着独树一帜的“排名不分先后”县榜,偷偷竖起八卦的小耳朵。
一些风声,真的假的混传。
最终版本竟变成,顾家小公子虽然纨绔,但有朱衣鬼君护佑,得他举荐的,逢考必过。这次县考,就是鬼君亲点的卷子,方知县不敢胡乱揣度鬼君意图,所以退而求其次,发榜干脆不定排名,并美言以府试成绩再论英雄。
一时间,不少社学乡学读书的家长悔得拍大腿,纷纷装起束脩去敲顾家后门。
临到了,抬眼一看,哦豁,整条后街早就堵得水泄不通。
听到原疏带来的八卦,顾悄差点惊掉下巴。
他原以为,在场那么多学子,县考舞弊事,一定会传得沸沸扬扬,即便他们洗清嫌疑,也定会遭人非议,没想到这舆论走势,如此清奇。
朱衣鬼君?
也不知道原型,是考棚前被当成鬼的他,还是一身红衣来去如风的阎王北司。
顾悄摸摸下巴,显然,谢昭更像。
不过,原疏此行,重点不在八卦。
他还有不解之处,“我不懂,那样的情形下,你为什么还要保顾云斐和顾憬?顾云斐处处与你作对,顾憬也对你不怀好意,以德报怨,难以叫我信服。”
一直以来,原疏总是无条件相信他,这还是他第一次对顾悄说不。
这种感觉挺新奇,明明是抱怨和质问,但顾悄却觉得心暖。
他想了想,反问道,“顾云斐虽然嘴上与我不对付,总要争个高下,但他有做过任何排挤、作弄、羞辱我的事吗?”
原疏皱着眉想了半天,还真没有。
“那顾憬呢?他成日里阴沉沉的,谁知道背后有没有害过你!”
顾悄叹了口气,“我与顾憬,唯一一次冲突,是那张纸条。你们都以为,顾憬将那条子当作我的挑衅,所以那日街头,才会态度恶劣,出言不逊,可是,条子上的字迹,白纸黑字,不是很好认吗?”
“头一日我才过舍考,卷子当众贴出,条子上的字就算他认不出是徐闻,也该知道不是我写的。只要他长脑子,报仇就不会找我。显然,他比你脑子长得好,县考才会将计就计,要与徐闻同归于尽。”
“竟……竟是这样?”原疏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他实在没有想到如此许多,磕磕巴巴问,“那,那日街上,他为什么要对你说那句话?”
顾三,你还真是,死几次都不长记性。
顾悄记得这句话,当时他也不懂,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顾憬一定知道些什么。
想想学里盛传的,他家明着织纺刺绣,背地里柳户花门的生意,知道得多似乎也不奇怪。
“其实,我们都想差了,顾憬那句话,不是威胁,只是警告。”
顾悄将此前事情尽数串起,“或许徐闻向我动手,远不止一次,只是他背后是谁……”
——还得听谢昭再审。
顾悄笑了笑,“我非圣贤,也不是善人,保他俩自有算计。原小七,你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反思,怎地空长这般健壮的胸襟,内里揣的却是一粒芝麻小胆?”
原疏:……
“下次府试,难道你要带一箩筐帕子擦汗?”
“不!”经过一番跌宕起伏的花式惊吓,原疏也悟了一件事。
他握着顾悄的手,语重心长,“是了兄弟,府试在即,我们万不可再投机取巧,两个月虽然吃不成胖子,但也够我们洗心革面,认真向学,我们一起努努力,你一定还能当案首。”
“有这个觉悟是好事。”
顾悄抹了把脸上唾沫星子,无情抽手,“可要努力的,不是我们,单只你。”
他瞟了一眼一旁明显神游的黄五,加了一句,“哦对,还有你。”
黄五一脸死相,闻言也只动了下眼珠子。
胖鸭梨现在已经瘦成个秋月梨,正为谢大人的回信神伤。
前些日子,他不仅谎报军情,还延误战机,愣是将一封错误军情,加急送错到北平,以至于谢昭辗转收到信,黄花菜都凉了几遭。
所以,这位睚眦必报的上级,回了他八个字,“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黄五一脸便秘:我不缺德啊?
李玉轻哼一声,“谢大人的意思在后半句,‘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叫你好自为之。”
黄五哭丧着脸,抱住顾悄胳膊,“贤弟,你救救愚兄,他昨日停了黄家江南织造供给的买卖,还给我那不仁不义的长兄送了四个字。”
顾悄满脑门的问号,“哪四个字?”
黄五生无可恋:“长兄如父。”
噗——
不止顾悄,连边上侍候的琉璃和知更,都忍不住笑了。
笑归笑,顾悄还是佩服谢昭的缜密。
黄家家大业大,兄弟间自然也斗得厉害,黄五藏拙,既然装得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突然县考得名,必然引起大房警惕。谢昭借了个由头,假装寻他过错,实则帮他遮掩,还一举两得,借机削了大房一笔。
至于这织造供给的买卖,夺了之后又进了谁口袋,那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顾悄斜眼,趁火打劫,“说起来,你当初只交了束脩,县考可没加钱,不如咱们先把账算算?”
黄五一噎,为顾三的无耻震惊。
按头逼他考试,还有脸索钱?算了算了,他八千的预算还没花出去,于是大手一会,“你要多少?”
顾悄摸着下巴,大义凛然,“兄弟之间说钱,太见外了!我想开一间书坊,不如……你把醉仙楼盘下来给我吧?”
说着,他掰着手指逐一细算,“当然,光盘下来不行,你还得帮我改造下,还得包员工工资,我看那个胖虎掌柜不错,要不你也给我一并包下来?”
这般狮子大开口,叫余下三人,目登狗呆。
“书坊名字,就暂提:不惑楼吧。”
“我的姑爷爷,这又是什么说道?”黄五快被顾悄层出不穷的歪点子,整得短路。
顾悄却一脸悲悯地回望着他,“因为智者不惑!县考舞弊这事之后,我发现诸位都有一种脑干缺失的美,为了大历不被你们这群年轻人折腾亡国,我决定!认真为你们扶智。”
原疏&黄五:???
第068章
三月, 春风依然羞于露脸,北边刮下来的冰碴子,竟又带起一阵碎雨冰雹。
顾悄在家躲了两日寒, 被陆续递进来的拜帖扰得不胜其烦。
来的人萝卜开会, 简直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知更近日乐趣, 便是后门看戏, 回来现演, 这会一人分饰三角,讲着一场全武行。
说不知哪位乡邻,见不着顾悄, 就在后门杀鸡放血点炉焚香, 声泪俱下, 哭求朱衣鬼君慈悲, 救一救他那一十六岁还只会啃拇指的好大儿。
求鬼慈悲?那不如干脆求如来灭世。
近日雨多,又一位乡人拜见遭拒, 杵在门口抹脸甩手,水滴子恰好落在香上头。
结果好死不死,三柱全灭。
杀鸡的干瞪眼, 坏人前途,天诛地灭!
甩手的也不爽,瞪我作甚,雨我无瓜!
一围观好事者起哄:七曲天宫,文场司命, 向来一案断生死,你这香案断了, 大凶,大凶!
于是杀鸡的想杀人, 甩手的抡膀子。
直把城中卫引来,笞五,杖逐,余下的全都老实了。
知更演得起劲,脸颊通红,把姐姐们逗得咯咯咯笑出鹅叫。
闹完,他摸头困惑,“爷,这朱衣鬼君究竟是什么,怎么突然招来这么大动静?”
顾劳斯视线飘忽,一提“朱衣”,就极其心虚。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飞鱼补罗上彩花丝线凹凸的触感,一如他忐忑不平的心境。
他与谢景行,重逢得太玄幻,以至于至今他难以尽信。
但这传得离谱的谣言,必定是那货手笔。
上辈子,谢景行作为K大培养出来的顶尖历史学博士,毕业后令人大跌眼镜,选择进了部委政研室,专门琢磨社会面舆情引导。
这辈子,他进锦衣卫也算专业对口。谁叫古代不设宣传口,大佬只能将就,搞搞舆情收发和处置了。
能精准把控舆论风向,用神鬼显灵完美化解舞弊丑闻,又能一日内将那天细节重新勾连,搞出这么大声势,不愧是干了多年操控舆论的砖家。
顾情却并不买账,冷哼一声,“以鬼乱神,不知所谓!”
雨天无事,丫头们被顾悄尽数召集在一起,分部首开始编《大宁字典》。
顾情督工,琥珀操持,各丫头领任务搜罗抄录。
秦老夫子不告而别,送来的等人高手稿,真真是宝藏。
顾悄将小学部分单独整出,交给顾情,用以做字典的释义补充。
教研组一边干活一边听八卦,气氛正好。
璎珞心疼知更眼巴巴无人理,便笑着搁下笔,替他答疑。
“道家护持文运,拢共有五位仙君,分别是文昌帝君、魁星星君、朱衣神君、纯阳帝君、文衡帝君。外头谣传的,当是朱衣神君。只是向来神鬼一家,混着说也是有的,比如魁星钟馗老爷,就有话本子写他是冥间煞神。
至于朱衣为什么闹这么大,大约因为,文圣欧阳修主持贡试时,曾见过朱衣显圣。阅卷时但凡他有难以抉择的卷子,座后就有朱衣人,时而静默,时而点头,以提点他此生录否。这才有‘文章自古无凭据,惟愿朱衣暗点头。’的说法。”
“还有这等奇事!”知更听得啧啧称奇,“这可比坊间那旧话本子得趣多了,姐姐什么时候也给我编本故事册子。”
琳琅吁他,“去去,你个惫懒小厮,志怪传奇海了去,真叫你看又不如话本子!”
“不管神鬼,照顾咱爷都得好好供起来。”琉璃这时不忘邀功,“得亏那日我坚持,必定要三爷穿那一身,红衣果然驱邪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