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如墨,天幕都不见一丝光亮,左右也不见仆从,幸而厉家仁拿了灯来,将周围照得亮堂堂的。
“什么声音?哪里好热闹,是不是哪里娶妻,又吹起了唢呐?”
开了门,热闹的人语远远的传来了几声,很模糊,好像隔了很远。
厉家仁仔细听,“我没听见?可能是邻居家的。”
他牵着蒲遥走了几步,突然又听见了。
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悲痛的哭泣唢呐声,那声音小得几乎是听不见的,他皱起了眉头,只觉得有些不吉利。
大晚上的这样的声音恐怕是哪家有人过世了。
他握紧心爱的小妻子的手,身体偏向他,“遥遥不怕,我好好保护你,小心脚下。”
那一路都是黑灯瞎火的,蒲遥根本看不见更远的地方,只跟着厉家仁一路走。
这一路都走得十分平坦,没有遇见什么人,连只猫和狗都没有,仿佛天地都是黑暗,只有他们俩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行走。
灯光笼罩之地才能照见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见几些亮光了。
那条长廊蒲遥进门的昨天好像走过,长廊上挂着几只素净的白灯笼,将一条路终于照得亮堂了些。
从长廊上走过去,前方更为明亮。
厉家仁笑道:“快到了,我娘的院子里有好吃的,等下让嬷嬷给遥遥做点好吃的。”
蒲遥点头。
算起来差不多睡了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竟一直没觉得饿,直到厉家仁现在说起来,他感觉到饿了。
两人加快了些脚步,不远处好像有个人影,应该是厉家仁熟悉的下人。
他带着蒲遥走到那人跟前。
“周管家。”
可能是黑暗里突然出声,竟然把周管家吓了一大跳。
手上刚打好的水的水壶都吓得掉在了地上。
“二……二少……二少爷!”
他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哆哆嗦嗦的看着厉家仁。
蒲遥连忙走上前,“你瞧你突然出声,把人吓到了,周管家,您没事吧?”
周管家这时才看见旁边的蒲遥,他嘴唇抖了两下,干涩的喊了一声:“二少奶奶,您来了!”
厉家仁见他这样失了礼数,有些不悦,声音也冷了几分:“遥遥新过门,我们要去给娘敬茶,瞧着你是什么都没准备?”
周管家脸色苍白,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张合了几下嘴才憋出了声音,“二少爷息怒!奴才这就去禀报主母,您放心,什么都准备好了!”
他说着,慌慌张张的摸到地上摔在地上的水壶,拿着水壶逃似的跑开了。
蒲遥和厉家仁脚步也没停,往余氏的院子里走去,走到了院门口,见刚才那失了礼数的周管家在门口候着。
院子里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丫鬟婆子没见一个,仿佛整座宅院唯有周管家佝偻着背等着。
蒲遥见他头发都湿了,脸上、额头上都是细汗,跑了长跑似的气息也不太稳,于是问:“周管家,你没事吧?是不是不太舒服?”
蒲遥的眼睛不由得瞧了厉家仁一眼,只觉得这个家伙刚才不仅把这老伯吓着了,还斥了他,看把人跑得,急急忙忙满头大汗。
厉家仁发现了小妻子的小眼神,连忙认错:“我方才是有些急才说了重话,敬茶是重要规矩,不能怠慢了,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周管家连忙接话:“是是是,二少爷平日里待人和善至极,是老奴备得不周,二少爷、二少奶奶,请进,主母已经等候多时了。”
第32章 给死鬼老攻冲喜5
余氏的院子相当大,早年的厉家就是在她夫妻二人手里起来的,她和厉父一直住着主宅的大院,四个儿子分了几个小院,后来厉父去世,因院子里一草一木都是夫妻二人悉心布置的,舍不得,便没有般出去挪给已经当家主的大儿子。
院子里种了许多名贵花草,特别是一棵遮住了半个院子的蓝花楹,在夏夜里如满天星般开了一束,整片天空都仿佛遮在了这片美丽的花树下。
树大,因此这院子偏阴。
蒲遥瞧了瞧院子里,竟然没有看见一个仆人,唯有老管家佝偻着背跟在他身后。
他随在蒲遥的旁边,头一直都低着,额头上是大滴大滴的汗水。
过了两道门,就见看见几间灯火通明的大屋子,那屋子的样式华贵,显然是主屋。
厉家仁牵着蒲遥的手往前走,略微低着头和蒲遥说话:“我娘在屋子里,敬茶很简单的,都是自己人,没有太多规矩。”他笑了笑,“我娘也是你娘。”
他说着已经敲了敲门,“娘,我们进来了。”
屋内没有人答话。
一般来敬茶都是大清早的,婆家的门打开,等着新人双双来请安,但蒲遥睡过头了,一觉到了黄昏。
如今房门是紧闭的,人也没答话。
蒲遥想起了昨日在花轿里让他守规矩的嬷嬷,冷冰冰的声音压迫感十足,这位主母该不会更可怕吧?
成亲的高堂之上已可见她的威严和地位,即使是已经成为家主的大少爷都要听她的。
蒲遥不由得有些紧张,脑子里已经晃过几本057给他恶补的阴私宅斗文,心想着057勘测他这个世界是大凶,到底凶在哪里?该不会是主母很凶吧?
厉家仁紧紧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大而有力量感,几乎是随时谁地关注蒲遥的情况,蒲遥不由得安心了下来。
二少爷并不等人回应,直接轻轻推开了门,仿佛是感情极好的母子俩,外面的敲门只是惯来的礼貌,不管母亲答不答都是可以进来的。
这道门推开,是主院的正堂,一般是会亲眷贵客,厉家仁牵着蒲遥的手带着他走进来,轻轻的提醒他,“遥遥,小心门槛。”
蒲遥跟着他进了屋,一进门便是瞧见穿了一声银黑边素净缎子的余氏。
和想象中板着脸小说里威严的主母不太一样,余氏的眉眼生得非常漂亮,鹅蛋脸,皮肤雪白,面相十分温柔。
她双眸红红的,一看见两人进来,竟然激动得从高座上走了下来。
“我儿……”
她双眸霎时间含泪,带着凄厉的哭腔,“你可来了……”
厉家仁被她这悲戚的样子吓到了,连忙上前,“娘,可是孩儿来得太晚了,让您久等了?”
余氏连连摇头,“不晚不晚……”她抓住厉家仁一双手,摸到一片冰凉,眼泪难以抑制的滚落,“娘等着你,多久都行,让娘瞧瞧,让娘瞧瞧……”
厉家仁一只手被他母亲握着,一只手牵着蒲遥,他被母亲浓烈的情绪弄得不知所措,又时刻注意着不要冷落了蒲遥,他握着蒲遥的手,在他手背和手心轻轻扣了扣,安抚他耐心等一会儿。
厉家仁牵着蒲遥,乖乖的站在余氏的跟前,任由他母亲打量他。
也许是他病了许久,她母亲日日忧心,如今见着他竟然好了,因此喜极而泣。
他现在身体全无一点不适,全靠余氏操持,名医药材数不尽的往他身上堆,又求神拜佛求祖宗,他如今好了母亲自然欣喜至极。
等余氏打量够了,他把握着时机说:“娘,我今日起晚了耽搁了时间,我带着他来给娘敬茶来了。”
他自小被好好教导,是个温文尔雅懂礼数的好公子,婚姻乃是大事,各项礼仪必然不能少的。
因为自己病着起不来,不得已由大哥代为和蒲遥拜堂已经是他心里一大遗憾,如今他的病好了,一切的寓意和美的礼数他想全部都遵守一遍。
还是有些恼昨日的自己。
如果知道他的妻子是蒲遥、是眼前的遥遥,他就是爬也得爬起来自己亲自拜堂成亲。
他希望这段婚姻是完美无缺的,受着众人祝福,神明保佑的美满婚姻,次日的敬茶必不可少,这是以他为枢纽,他心爱的妻子加入他的家庭的代表。
听说蒲遥从前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自小在梨园长大,身边没有亲人,那往后他的亲人就是蒲遥的亲人。
他的一切也是他的。
余氏听见儿子的提醒,这才注意到蒲遥。
这一瞧,竟然被惊到了。
那日在陆家园请了蒲遥唱堂会,她远远近近瞧了多眼,上上下下都打量了,只对他那双画得乌黑的狐狸眼很有印象,瞧着是个一般的骚.浪戏子,身段中上,算是有几分姿色的小狐狸精。
第二日见她的时候涂了满脸的脂粉,只觉得俗气得很,奈何他那八字乃是他儿命定之人,便花了重金求娶,往后不论生死都是他们厉家正正经经的人。
今日铅华洗尽,露出一张水灵灵的漂亮皮相,安静的站在她儿子身旁。
光华夺目,温婉清丽,那双眼睛的尾巴带着细小的勾子,目光流转间能将人魂魄都夺了去。
她儿已经是生的俊美无双,是一等一的品貌,但这新妇往那儿一站,竟然比她儿子还要打眼。
余氏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瞧看他,见他实在是美貌无双,左右上下都是标志到了极等。
这往外一站,别说唱堂会了,贝勒爷见了都要端回去好好藏着。
好漂亮的一小孩。
余氏一边想着傻小子不知道从哪里跟了风擦粉擦成个鬼样,白白把漂亮的样子遮住了,一边又想,她厉家可真是捡了个大便宜,本来以为是个俗物,没想到模样这么漂亮,且不管品行如何,漂亮是真漂亮,当个漂亮花瓶都让人畅快。
余氏当下真心实意许多,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连忙热情的抓住蒲遥的手,“遥遥,快过来,母亲忙着高兴差点冷落了你……”
她的手触碰到蒲遥的手的时候,心里一惊。
那手如温润的玉似的,竟然是热得滚烫。
她又仔仔细细的瞧着蒲遥,竟发现他是个活人。
那位道长明明算出此人命不久矣,命数乃是和他儿子极为相合,若是成亲冲喜,可救他儿子一条性命。
但是极险。
再不济他儿子死了,也有个妻子,黄泉路上不是孤孤单单的,有人携手相伴。
没想到他儿子是死了。
而是儿媳妇却是活生生的。
看他的肤色、精气神,都是极佳。
肤感光泽,脸颊红润,没有一丝命不久矣的预兆。
而他儿子已经……
余氏思及此,又红了眼睛,她缓慢的往前走了两步,轻轻叹了口气。
又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高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