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陈陌多喜欢它啊。
因为病弱很少露出笑容的孩子,一整天眼中都含着软乎乎的暖意。
可就在第二天,那只小狗便惨死在院中。
是活活被几条大狗给咬死的。
吴氏带着人把小狗支离破碎的尸体送到陈陌面前,满脸心疼地看着他垂目落泪。
不出意料,那孩子刚刚有所好转的身体立刻垮了下去。
那次,好像病了好几个月,差一点点儿就没能熬过去。
可惜,最终他还是活了下来。
吴氏深感遗憾。
自那以后,她寻过不少小动物给他,有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白狗,巴掌大的小奶猫,蓝羽毛的小鹦鹉、红嘴巴的小鸽子。
但凡城里的孩子们可能喜欢的,她都费心搜罗。
谁能说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呢?
然而,陈陌却再也没养过任何宠物。
他身边也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就连他生母留下来的亲信,看着关系也淡淡的。
她原本以为,陈陌已经对这些温情事物已经彻底断了念头。
谁知时隔多年,他竟然换了口味,开始养起了蛇。
想到这里,吴氏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她的乳母在旁,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试探地问道:“夫人,要不要老身去把那条蛇处理掉?”
吴氏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说:“处理掉?怎么处理?杀了它吗?不必了。”
她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边,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养蛇不好吗?多怪啊。一个人想要一条小狗,旁人或许无可指摘。可一个人如果喜欢蛇,那可真是太奇怪了。”
她转过身来,吩咐道:“把这件事散布出去吧。”
于是,大少爷在院子里养了一条大蟒蛇的事情,迅速传遍了陈家,乃至整个青阳城。
“那条蛇,居然是大少爷养的!”
“怎么会有人养蛇啊,听起来怪瘆得慌……”
“大少爷性子本就阴沉,成天闷在院子里不说话。”
“听说那蛇长得非常快,一天一个长度,你们说,它会不会是物?”
“……”
仆人们窃窃私语,每个人都在谈论此事,脸上带着惊讶与恐惧。
有人说那蛇是深山里的物,专门吸人的阳气为生,大少爷怕是叫它给魇住了;
也有人觉得,他可能因为体弱多病,性情古怪,才养起这般异物;
还有人想到一个事儿,陈大少爷原本体弱多病,却在坠崖之后忽然好转起来。按理说,一个病秧子坠崖怎么可能活着回来?莫非他是被那蛇附身,真正的大少爷早就归天了?
谣言越来越多,内容越来越离谱。
管事和仆人们进出陈陌的院子,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私下里却聊什么的都有。
吴氏每日派人打听这些新出的传闻,不时再叫人添油加醋。
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自得意。
她一向擅长操纵人心,这次不过是故技重施。
她虽然深居内宅,却非常清楚流言蜚语的危害。
那就是一把钝刀,日复一日地割伤事主。
他原本就体弱,倘若再失去所有人的信任,便会更加孤立无援。
而她,正是要看着他在这份孤独中渐渐衰弱。
最终,彻底倒下。
这条蛇,或许会是她击垮陈陌的最好武器。
吴氏着迷地想着。
-
入夏之后,外出经商两年多的陈父终于回府了。
全家人齐齐出城迎接。
毕竟是青阳城首富归来,排场弄得挺大,几个主子分坐不同的马车,彼此并不沟通交流,气氛其实沉闷。
直到陈父的车队到了,队伍才有了些动静。
吴氏和陈繁赶忙迎了出去,陈陌才不急不慌下车。他人在城外,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出门时好说歹说才说服对方留在家中的小黑。
但愿它能好好听话,乖乖留在院子里等他回去。
而不是又在陈府内胡作非为,把各处都闹得鸡飞狗跳——关于吴氏散播出来的那些谣言,当然也有一部分传进了陈陌的耳朵,他并不在意,所以没有理会。
可小黑不是那么好脾气的蛇。
有人说它是,它就作,有人说它是怪,它就搞怪。
横竖不让那些嚼舌根的人过安生日子。
陈陌觉得自己找到了小黑能听懂人言的铁证,可这技能似乎总间接性失效。
反正某些时候,它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懂陈陌在拒绝什么的。
陈父有些意外,陈陌如今竟恢复得这么好。
虽然信件里提到过他的病情有所好转,却远不及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
他的这个儿子一点儿也不像自己,倒是更像早逝的发妻。
陈陌从小就生得靡丽出众,继承了母亲一族的倾城容貌。即便在病弱时,也是青阳城独一份的好颜色,如今身体康健,姿容更胜往昔,眉眼如画、面如冠玉,气质越发的清逸出尘。
陈父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顺便夸赞几句。
吴氏便装作关心的模样,提了句:“陌儿最近身体确实好些了,不过你总爱跟那条蛇同吃同睡,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父一听“蛇”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年轻时曾被毒蛇咬伤,险些丧命,对这种生物最是忌讳。
他严厉地看向陈陌:“她说的什么蛇?”
最近小黑的传言已经满城都是,陈陌想瞒也瞒不住,见吴氏挑拨,索性干脆承认。
他漫不经心地解释了一句:“夫人说的是小黑。它是我坠崖那天捡到的。我观它似乎被人所害,伤势很重,奄奄一息,我与它同病相怜,才带回来养着……”
“坠崖?这又是怎么回事?”陈父脸色更黑了,怎么说的每一件事他都不知道。
虽然他常年在外,可毕竟是一家之主!
吴氏心中一紧,脸色都白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连忙解释:“陌儿去年冬天外出访友,乘坐的马车翻了,摔了下去,所幸人没有大碍!”
她尽量轻描淡写,试图轻轻揭过此事。
但陈父自身就是宅斗赢家,轻易听出这里头的猫腻,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他多问了几句,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虽说他未必对这个病秧子长子有多深的感情,可陈陌毕竟是琅琊王氏的血脉。年轻时,陈父为了与琅琊王氏结亲,耗费了不少银钱心力,才顺利娶到嫡系的女子。
虽然发妻早逝,可她为陈家留下了陈陌,两家有了血脉联系,王氏才因此给予了陈家不少便利。
外祖那边权倾朝野,是陈家坚实有力的靠山。
所以不论陈陌多么病弱,只要他活着,他在陈家的地位便不会动摇。
陈父就算心底再怎么不喜他的孱弱,也绝不会任人动他分毫。
吴氏正是因为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来不敢在明面上露出半分怠慢。
说到底,这个家真正心口一致,始终对陈陌表现敌意的人,只有一个熊孩子陈繁。
陈繁最近也听说了陈陌养蛇的事。
很多人都传言那条蛇是物,不同于那些下人们揣测的,这物要吸陈陌的阳气,陈繁倒觉得这条蛇是一个大助力!
它非但没有害死陈陌,反而把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否则怎么解释这病痨鬼活着从崖底回来的事实呢?
下人们都害怕那蛇,想找和尚道士收伏魔,可陈繁不怕。
他不但不怕,还想拿下这只大。
在吴氏的教导下,陈繁自小对陈陌就心怀深深的嫉妒与敌意。
凭什么他娘都死了,他自己也快病死了,可陈家大部分的东西还是归了他?
父亲的关注,家族的资源,全都落到那个病痨鬼名下。
金银财富,陈繁可以勉强自己,暂时不去争抢,横竖病痨鬼死了就是他的了。
可如今,陈陌身边竟然出现了一个强大的物?
陈繁决不愿意让那个病痨鬼独占这大!
从前,陈繁最不耐烦去陈陌的院子,除非听到他快死了,才会兴冲冲地去看热闹。
最近却一反常态,有事没事都往他院里蹿。
进去了眼睛东瞄西看,心里盘算着怎么找到那条大蛇。
还真让他撞见了几次。
他笑嘻嘻地对陈陌说:“这条大蛇给我玩几天怎么样?”
陈陌被他气笑了,冷冷说:“滚。”
陈繁一听这话,就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