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祢并未理会庆康帝,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贺兰南星:“臣夜观天象,见七皇子命星微弱,臣便派人进宫,将七皇子从大火中救出。”
“皇上,臣的师父早年间曾为七皇子卜过一卦,七皇子的命格与南沁休戚相关。只是七皇子在宫内,臣在宫外,便是臣有通天之能,许多时候也是鞭长莫及。”
庆康帝的一颗心已经提起来了,九方祢师从归玄道长,师徒二人皆洞彻天机、未卜先知,是南沁的神,保南沁长盛不衰。
九方祢又道:“这已是臣第二次将七皇子从险境中救出了。”
“第二次?”庆康帝皱紧眉头,“第一次是何时?朕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王进德上前道:“皇上,十年前七皇子落入御湖,是王爷救了七皇子。”
九方祢眼尾一挑,修长的眉目裹挟上一股冷意。
王进德突然想起这位主儿不喜别人叫他王爷,连忙缩着脑袋退到后边,心里念了一声佛。
庆康帝揉了揉额角,隐约记起确有此事。他犹豫道:“只是药阁已毀……”
婉贵嫔软着嗓子:“皇上,不如先让七皇子去纤羽阁住上一段时日,待药阁修缮完毕再搬回来。”
庆康帝正要下令,贺兰南星轻轻拉了拉九方祢的袖子,九方祢瞥了一眼婉贵嫔:“药阁已毁,七皇子另择宫苑。”
庆康帝点点头:“确应如此,王进德,你命内侍省选一处宫殿给七皇子住。”
“且慢。”九方祢随手指了一个小太监,“你去将五皇子请到御花园。”
庆康帝觑着他的面色:“国师,这又是为何啊?”
九方祢闭口不言,庆康帝也不敢多问了。
贺兰南星抿了抿唇,王嬷嬷的冤屈终于要洗清了。他抬头看着九方祢清越的背影,思绪飘回很多年前。
母妃怀着他被打入冷宫,因此他一出生便在冷宫了。冷宫其实很热闹,这里有吵着闹着求见皇上的,有披头散发吹拉弹唱的,还有疯疯癫癫既哭又笑的。
母妃却说这冷宫里一片死寂,于是王嬷嬷买通看守冷宫的侍卫,时常带着他溜出去。
当年自己落入御湖,是国师大人救了自己,甚至自己被挪出冷宫,也是因为国师大人的一句话。
婉贵嫔盯着贺兰南星,绞紧手里的帕子。当年裴馨那个贱人也是如此,成日里装着一副清冷柔弱的模样,勾得许多人为她失魂落魄。
只是有国师护着这个废物,她的茗儿此番怕是讨不着什么好了。
“五皇子到!”
“儿臣参见父皇。”贺兰溟向庆康帝行礼,又转身对着九方祢揖了一礼,“见过大人。”
“五皇子不必多礼。”
这位仙人模样的国师大人第一次同他讲话,贺兰溟惴惴不安地开口道:“听说大人找我。”
九方祢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宫女,不疾不徐道:“将此宫女押入内刑狱。”
夏晴吓得一抖,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她去过几次内刑狱,内刑狱那样可怕的地方,进去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生不如死走一遭,出来有没有个人样都不一定。
夏晴向前爬了几步,跪在贺兰溟面前:“殿下,求求您救救奴婢,您救救奴婢吧!”
庆康帝看着九方祢:“国师,这……”
“启禀父皇,前日七皇弟的奶娘王嬷嬷偷了您赐给儿臣的绘春乌骨扇,儿臣派人去药阁索要,王嬷嬷拒不承认,儿臣一气之下便将她发落到了内刑狱。”
贺兰溟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父皇,王嬷嬷偷盗御赐之物乃是死罪,儿臣……”
庆康帝板起脸:“你是朕的儿子,便是将那刁奴处死又如何?”
婉贵嫔痛快地瞪了一眼贺兰南星。
九方祢冷声道:“拖下去。”
侍卫上前将夏晴带走,庆康帝没有阻拦。
皇上的确疼爱五皇子,但她只是五皇子的一个奴婢,皇上不会管她的死活。夏晴膝行几步,对着九方祢磕头:“大人饶命,奴婢招了,奴婢全招了。”
便是一死,她也要死的干脆利落,而不是去内刑狱受尽所有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五皇子高喝一声:“夏晴!”
夏晴置若罔闻,她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切都交代了:“王嬷嬷并未偷窃御赐之物,是奴婢恨七皇子乃不详之人,便寻个由头诬陷王嬷嬷。”
“奴婢想着,若是王嬷嬷折损在内刑狱,七皇子定会伤心欲绝。”
九方祢垂眸看着跪在他脚边的宫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嬷嬷受过什么,你便也去内刑狱一模一样受一遭。”
贺兰溟哼了一声:“此等欺下瞒上的刁奴合该处死,去内刑狱太便宜了她!”
夏晴脸一白,殿下……
贺兰南星蹲下身,在夏晴耳边说了一句话,夏晴听毕,顺从地被侍卫拖走了。
九方祢牵起贺兰南星,对着庆康帝一颔首:“微臣告退。”
贺兰溟盯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父皇——”
“闭嘴!”庆康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是老了记性不好,却不代表他没脑子。
“你们母子俩一样蠢,连一个废物都不如!”
–
“在他们眼里我是废物,我也确实没本事,连自己的奶嬷嬷都护不住。”
贺兰南星叹了一口气:“小时候我觉得天底下最可怕的人就是父皇和婉贵嫔,却没想到他们见了大人,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九方祢淡淡道:“我能给皇上所求,解皇上所苦,因此他敬我怕我却又疏我防我。”
贺兰南星想起今日之事:“大人,您方才说我的命格与南沁休戚相关,是真的吗?”
九方祢勾起唇角:“往日是真,今后只会更真。”
一阵微风拂过,四季梅的花瓣落了一地,一片花瓣乘着风,飘到贺兰南星发间。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跟着九方祢离开御花园。
空气轻轻波动,两个身披八卦衣,手持鹅毛扇的人出现在四季梅后。
星戊慢吞吞地摇着鹅毛扇:“小殿下如今是越世子,而那位与我有缘的道友竟然变成了南沁七皇子。”
“师兄,为何我们没有新身份?”站在星戊旁边的少年扁了扁嘴,“好不容易入了幻境,我也想混个皇亲国戚当当。”
星戊用鹅毛扇拍他的头:“幻境会放大人心中的爱恨嗔痴贪恶欲,我天一门弟子不受俗念所扰,自然不会深陷幻境不可自拔。”
“对了师兄,咱们循着八卦盘的指引追寻魔踪,最终却进入这个幻境。”少年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难不成有魔族也进了这个幻境?”
星戊望着南沁国师与七皇子远去的背影:“或许吧。”
第45章
贺兰南星抬手拂落发间的花瓣。他自幼生在冷宫,庆康帝从未召见过他,也不允许他参加任何宴会。
方才在御花园,庆康帝对待他与五皇子的态度天差地别,不过贺兰南星并不难过,没有期待,便也不会失望。
似是察觉到少年心中所想,九方祢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两人绕出御花园,引路的宫女过来请示。九方祢略一思索:“今晚你先去凤熙宫借住一宿,明日另择宫苑。”
贺兰南星点点头。他尚未加冠,皇后娘娘又是他的嫡母,况且二皇兄前些时日也进宫了,倒是无需避嫌。
这十几年来,皇后娘娘宫里的人从未欺辱过他们,若是没有皇后娘娘的照拂,他们主仆四人只怕要饿死在冷宫里了。
九方祢将贺兰南星送至凤熙宫,小宫女进去通报。不多时,凤熙宫的掌事女官锦裳亲自迎出来:“七皇子殿下,我们娘娘请您进去。”
贺兰南星跟着锦裳迈入宫门,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九方祢。
九方祢站在月色下,唇角浮起清浅笑意。
贺兰南星转回头,跟着宫女走进凤熙宫。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他以为自己会睡不安稳,没想到一夜过去,他竟然没有做噩梦,安然睡到天明。
往日的无数个黑夜,他都会梦到自己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挣扎,然后在一片绝望中惊醒。
当初救自己的人如今又救了自己一次,所以他才摆脱了这个心结吗?
早膳的时候,锦裳来到侧殿:“七皇子,皇后娘娘请您去膳厅用早膳。”
贺兰南星抿了抿唇:“陪母后用膳?”
锦裳笑道:“不只是您,还有二皇子和越世子。娘娘说了,大家一齐用膳热闹一些。”
贺兰南星不好拒绝,简单收拾了一下,而后随着锦裳去正殿用早膳。
“七皇子到。”
贺兰南星走进膳厅,行了一礼:“儿臣参见母后,见过二皇兄,越世子。”
皇后淡淡颔首:“过来坐。”
越珩起身行礼:“镇南侯世子越珩见过七皇子殿下。”
贺兰南星回了一礼,在二皇子身边坐下,宫女们上前布菜。早膳过后,他不好意思继续待在凤熙宫,便说自己想去药阁看一看。
越珩立马站起身:“殿下,我陪你一起去吧。”
二皇子惊奇地盯着他,皇后摆摆手:“去吧。”
从凤熙宫到药阁,最近的一条路便是穿过御花园。越珩折了一枝四季梅递给贺兰南星:“送给你。”
贺兰南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越珩拧起眉:“你怕我?”
贺兰南星正要说什么,婉贵嫔带着宫女走过来,阴阳怪气道:“哟,越世子怎和七皇子走在一道?莫不是昨夜又哪处失了火,越世子连夜将七皇子救出宫了吧?”
越珩攥紧拳头,他身为男子,又是晚辈,不好同婉贵嫔计较,只是这婉贵嫔说话也太刻薄了。
贺兰南星向前一步,不卑不亢道:“婉贵嫔娘娘慎言,我昨夜借住在母后的凤熙宫。”
婉贵嫔惊了一跳,这小废物昨日竟去了皇后的凤熙宫,那她方才的话岂不是诅咒皇后宫中失火?
宫女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娘娘,附近没人。”
婉贵嫔挺直腰板,冷笑一声:“怎么,在皇后宫里住了一晚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了?见到本嫔居然不行礼!”
贺兰南星轻声道:“皇子公主们只需向二品及二品以上独掌一宫的宫妃行礼,您是正三品贵嫔,虽差一线,实则千里。”
婉贵嫔被他气个倒仰,只是她昨日刚被庆康帝训斥,心里又忌惮着那位国师,也不敢再继续找贺兰南星的麻烦,搭着宫女的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