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珩看了一眼贺兰南星清隽雅致的面容。七皇子并非畏缩怯懦之人,婉贵嫔这种宠妃他尚且不惧,为何却独独害怕自己?
带着一肚子疑问,两人来到废弃的药阁。药阁里原本就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却没想到侍卫在拆除药阁之时,竟将一应陈设物品全部摔碎了。
贺兰南星俯下身,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
“那年我八岁,一伙宫人抬着两个漂亮名贵的花瓶路过药阁。我羡慕得紧,便央着嬷嬷帮我讨一个花瓶摆在屋子里,害得嬷嬷去内侍省受了好一通辱骂。”
“次日药阁门口便摆了一个花瓶。”
贺兰南星一顿:“你如何知晓此事?”
越珩红了耳朵:“因为这个花瓶是在下派人送去的。”
贺兰南星捧着手里的花瓶碎片,呆住了。
从他八岁那年开始,药阁门口便经常出现点心餐食,还有许多精美物件,他知晓定是有好心人见他们日子困窘出手相助,却没想到这个好心人原来是他。
贺兰南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犹豫之间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怔怔望着前方。
当朝国师乘着清风,于路尽头缓缓走来。
越珩行礼道:“镇南侯世子越珩见过大人。”
九方祢回了一礼:“越世子不必多礼,本王要带七皇子挑选宫殿,就先失陪了。”
贺兰南星跟着九方祢离开药阁,越珩站在原地发呆,他的随从恨铁不成钢地走上前:“哎哟我的世子爷啊,您怎么就让七皇子跟着那位大人离开了。”
越珩瞥他一眼:“国师奉皇命带七皇子挑选宫殿,我为何要阻拦?”
随从:……
他家世子爷平日里聪慧机敏、进退有度,怎么到了七皇子这里就……随从十分糟心地朝贺兰南星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皇后娘娘很好,二皇兄也很温和,只是我与他亲近不起来。”贺兰南星抬头看着九方祢,“还是大人更像我的哥哥。”
九方祢勾起唇角:“做你哥哥可以,但你要听哥哥的话。”
贺兰南星叹了一口气:“我母妃若是知道我认了大人做哥哥,不知道要如何开心呢。”
“大,大人。”内侍省的管事带着两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到九方祢面前,原来这位大人在这里,让他一顿好找。
九方祢牵起贺兰南星的手:“走,我陪你选宫殿。”
管事瞪大眼睛,原来七皇子同这位大人如此亲密。
他心里止不住地懊悔,每次药阁那个老嬷嬷来内侍省讨东西,他都态度恶劣地打发回去了,如今只能求菩萨保佑这位七皇子不是记仇的性子。
宫里空置的宫殿共六处,除去意义特殊的关雎宫,还剩五处。第一处便是离紫宸殿不远的沧澜宫,与五皇子的沧溟宫遥遥相对。
贺兰南星摇摇头,他并不打算与庆康帝培养亲情,也不愿同五皇子相较。
第二处是凤熙宫西后侧的重霄宫,管事掏出钥匙打开宫门。
九方祢颔首:“此地不错,一步一景。”
管事觑着九方祢的神色:“大人可是选定了?”
九方祢点头,管事便带着人去紫宸殿回话了。
贺兰南星打量着风景如画的重霄宫,开口道:“此处虽好,还是出宫建府更为自在。”
“经此一遭,内侍省再不敢随意糊弄你。”九方祢摸他的头,“明年开春,我向皇上请旨准你出宫建府。”
贺兰南星郑重地行了一个礼:“多谢大人。”
“不叫哥哥?”
笑意从九方祢的唇畔洇出,一瞬间昼回春暖。
贺兰南星的脸有些热,抿了抿唇:“哥哥。”
–
一整个上午,内侍省各司各处陆陆续续往重霄宫送来许多东西,几案桌椅、笔墨纸砚、各色珍玩一应俱全。
院子里摆得满满当当,只等分拨来重霄宫伺候的宫人到了,便开始拾掇。
宫里的人惯会看眼色,便是皇上再不喜七皇子,有那位大人在,这重霄宫就是热灶,就得好好供着。
巳时,国师府的人将山雁和小叶子送进宫,出乎意料的是,王嬷嬷居然也随着他们一齐进宫了。
贺兰南星赶紧扶着王嬷嬷坐下:“您怎么不好好在国师府养伤呢?”
王嬷嬷笑道:“老奴实在记挂殿下,总是提着一颗心。殿下不必担心,老奴受的伤是疼了一些,却也不是什么致人伤残的大刑。”
贺兰南星扶着王嬷嬷去侧殿休息,回来看到山雁爱不释手地摸着用一整块降香黄檀制成的书案:“殿下,奴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好东西呢!这张书案还有香味!”
小叶子摸了摸肚子:“奴才也是第一次尝到如此香甜的点心!”
空气中弥漫着降香黄檀特有的清雅香味,贺兰南星笑了一下。
山雁继续道:“九方大人位高权重,殿下孤苦无依,九方大人正好能做您的依靠。”
“当年在湖边,九方大人救了您一命,如今又是他将王嬷嬷从内刑狱救出,如此看来,九方大人便是殿下的守护星。”
贺兰南星摇了摇头:“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
重霄宫院子里种着许多梨花树,一阵清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地,飞花如雪。
贺兰南星怔了一下:“很久很久以前,我似乎也见过这样的梨花。”
第46章
“殿下,您一定是记岔了。”山雁开口道,“咱们药阁哪有梨花树,冷宫就更别提了,那里只有一棵槐树和许多杂草。”
“兴许是我梦里见过。”贺兰南星望着窗外的梨花树,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棵树下应当站着一个人,光风霁月,飘然若仙。
山雁笑眯眯地开口道:“不论如何,咱们现在已经有了重霄宫,往后还会拥有更多。娘娘若是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主仆四人话语间,一个神色威严的中年嬷嬷领着一群宫女太监走进重霄宫:“内侍省胡嬷嬷拜见七皇子殿下。”
贺兰南星并不认识她,但观此人的衣裳制式,便知这位嬷嬷是宫里品级不低的管事。
“嬷嬷不必多礼。”
胡嬷嬷板着脸直起腰:“这些宫人是内侍省最新调教好的,聪慧机敏,模样也不差,请七皇子殿下挑选。”
她回头看着那一群宫人:“一个一个来。”
站在第一排最左边的宫女抬起头,福了福身:“奴婢夏漪拜见七皇子殿下,奴婢十二岁进宫,今年十四岁,之前在朱太妃宫里伺候了整一年……”
“奴婢夏莲拜见七皇子殿下,奴婢十岁进宫……”
贺兰南星并不擅长这些,便让山雁和王嬷嬷选人。半个时辰后,山雁和王嬷嬷选好了人,贺兰南星站起身:“嬷嬷辛苦了,不妨坐下饮杯茶?”
胡嬷嬷瞧了瞧摆放得满满当当的院子:“奴婢须回内侍省复命,出来也好一阵子了。”
贺兰南星颔首:“嬷嬷慢走。”
山雁瞧着胡嬷嬷远去的背影,悄声道:“殿下,咱们要不要送一个荷包给那位嬷嬷?”
“不必。”晌午时分太阳高照,贺兰南星吩咐小叶子,“你带两个人去膳房取重霄宫的午膳,你们先用膳,下午开始布置宫殿。”
安顿好新来的宫人后,贺兰南星走进内室瘫在椅子上:“好累。”
山雁同样伸了一个懒腰:“也不知这些人都是什么底细,奴婢觉得这里边一定有婉贵嫔和五皇子的人,或许其他宫也塞了人进来。”
贺兰南星一脸麻木地开口道:“我不应当生在皇宫,我应当找一座山头清修,无拘无束,乐得自在。”
山雁叹了一口气:“之前咱们在药阁,日子虽然清苦了一些,但没有人算计咱们,如今迁了宫,日日都要提心吊胆了。”
“明日之事,明日再愁,眼下倒有一件事需要我们解决。”
下午的时候,贺兰南星带着山雁来到内刑狱。他从未踏足此处,但是自小陪他长大的亲人却两次陷进这里。
第一次是小叶子,小小的孩子被关进内刑狱,出来的时候跛了一只脚;第二次是王嬷嬷,若不是有国师哥哥,王嬷嬷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您请这边来。”内刑狱四品大总管刘贯亲自将贺兰南星迎进去。
这位七皇子今日穿了一件黑色锦袍,头发绑成马尾束在脑后,冷眉厉目,不复平日里的昳丽模样。
过了一刻钟,内刑狱的门打开,两个小宫女扶着夏晴慢慢走出来。夏晴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染红了,但她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贺兰南星看着夏晴:“王嬷嬷当日受过的刑,我都命你原样受了一遍,你可怨恨于我?”
夏晴摇摇头,却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七皇子殿下来,来这里接奴婢,奴婢感激不尽……”
贺兰南星将一袋银子递给她:“从今往后,你我恩怨两清。”
夏晴突然跪在他面前:“求,求七皇子殿下收留奴婢……”
贺兰南星俯身看她:“我可以帮你去求母后,放你出宫嫁人,你不必担忧五皇兄的报复。”
夏晴泪流满面地摇摇头:“奴婢进入内刑狱第二日,五皇子,五皇子便派人在奴婢的饭食之中下毒,要将奴婢灭口。”
“幸,幸亏奴婢将饭菜先喂给老鼠,否则奴婢如今已变成了一具尸体。”
贺兰南星轻轻叹了一口气。
主子轻而易举将奴婢送进内刑狱,甚至杀人灭口;奴婢亦不信任主子,处处提防。
可恨可笑。
夏晴艰难地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七皇子殿下,求求您收留奴婢,如今奴婢才晓得,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跟对主子有多么重要……”
贺兰南星摇了摇头:“我不信任你。”
夏晴知晓自己过去做的错事太多,她又磕了一个头:“求求您收留奴婢,奴婢愿做一个粗使宫女。七皇子殿下,奴婢会帮您……扳倒……”
下午的时候,贺兰南星将夏晴接回重霄宫。
贺兰溟听说贺兰南星去内刑狱将夏晴那个贱婢接回了宫,怒气冲冲地将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贺兰南星你可真行,非得去捡旁人不要的东西是吧?”
不听话的狗奴才就应当下十八层地狱,却没想到夏晴那个贱婢如此命大,竟然察觉到他在饭菜之中下毒。
刘贯那个没根的老东西更可恶,之前见到自己就腆着一张老脸上赶着巴结,如今却处处与他作对,将整个内刑狱围得密不透风,害他没有机会再次下手。
冬凌站在一旁不敢出声。她与夏晴一同进宫,情如姐妹,如今见殿下这般对待夏晴,她的心里既愤怒,又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贺兰溟转过头,目光阴冷地盯着冬凌:“你最好不要背叛本殿下,否则本殿下敢保证,你的下场会比夏晴那个贱婢凄惨得多。”
冬凌连忙跪下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