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这等丑事,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了!
赵宝珠跌跌撞撞地往床下爬,却因着太着急绊住了裤脚,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咚!”
一声闷响,赵宝珠疼得龇牙咧嘴。但他片刻都不敢歇,赶快一骨碌爬起来,换了干净的裤衩,接着把脏了的床褥全都一股脑扒了下来,准备自己先去洗干净。
然而赵宝珠才抱着东西准备往外边儿去,就迎头撞上了来查看情况的方理。
方理一把拦住他,低头蹙眉:“你干什么?一大早风风火火的。我刚才听到好大一声,你摔了?”
说罢,他看到了赵宝珠怀里的那一团东西,神色愣了一下,奇怪道:“你尿床了?”
不怪他这么想,赵宝珠昨天着实是喝了不少。方理以为他是喝晕了不知道起夜,尿床上了。
赵宝珠红着一张脸,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不、不是……那个……”总不能说他自己尿床了吧?但是要把事儿说出来感觉比尿床更丢人——
“我、我去洗干净!”
赵宝珠说不出个所以然,闷头就要往外面出。方理长手长脚地将他拦住,一把便将东西抢了过来,低头略略一看,情况就明了了。
他微微挑起眉,瞥了眼赵宝珠就差把自己埋到地里去的小模样,轻笑了一声:“这有什么。”他笑了笑,伸手在赵宝珠肩膀上捏了一下:“躲着我干嘛?我又不会嫌你。”
赵宝珠还是很不好意思,低着头嚅喏到:“床上……都脏了……”
方理见状笑得更开怀,往赵宝珠背上拍了两下:“没事儿,我快快帮你洗了就是。”
赵宝珠闻言有些动容,睫毛颤了颤,流露出些许感激之色来,他是真怕把人家的地儿脏了。方理待他如此亲切,让他心中十分妥帖。
然而赵宝珠这份感动并没能持续多久,又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房前,是方勤:“你们一大早在这儿堵着干什么呢?”
方勤问。方理一看他来了,竟然想都没想就把手里的东西拿给他看:“你看看,宝珠昨晚上——”
“啊啊啊啊——”赵宝珠简直要炸了,立即跳起来三丈高:“不要看!你怎么能——”
“什么事?”方勤先是被赵宝珠这幅红透了的模样吓了一跳,接着扭头一看,神色一下子变得玩味起来,揶揄般地暼了赵宝珠一眼:“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事儿。我们宝珠也是个大小伙子咯——”
方理也跟着笑:“可不是,他也不小了。刚才还害臊来着,想自己拿去洗了。”
赵宝珠被他们打趣的脸上都要烧出火来。方勤见他不好意思了,顾忌着赵宝珠脸皮薄,便清了清嗓子,打算将话题扯开。
然而就在这时,邓云一个闪身出现在了门口:“你们凑在一起说什么小话呢?”
赵宝珠:!!!
·
一阵笑闹之后,赵宝珠都快被他们弄得没脾气了。
邓云嘻嘻哈哈地勾着他的肩膀,刚好好打趣了赵宝珠一番,现在在说自己当年的光辉事迹:“你这才哪到哪,我当年那一晚——”
方勤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出言斥道:“差不多行了。”而后他又挑剔地上下扫了邓云一眼:“能不能先把你自己的衣服穿好?”
邓云昨日没人照顾,今天起来之后才沐浴更衣,又因为没喝醒酒汤,半边脑子还在嗡嗡地痛。他毫不在意地摆了一下手,继续和赵宝珠挤眉弄眼:
“跟哥说说,你昨晚梦到什么了?”
赵宝珠闻言一愣。
方勤和方理也是一愣,接着脸色一变,齐齐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邓云。
这个傻子又来坏事!这也是能问出口的?
方勤用紧张的眼神看向赵宝珠,昨日他们将人带去了腾金阁,少爷就已经很不高兴了,如果这时赵宝珠嘴里蹦出哪个女人的名字,亦或是昨日的西域胡姬,那他这颗项上人头是真的可以不要了!
幸而赵宝珠沉默了片刻,茫然道:“我不记得了。”
他昨晚似是梦见了什么,但一醒来就全忘了。
方勤、方理两兄弟齐齐大松了一口气,颇有些逃出生天之感。邓云却很失望,’啧’了一声道:“你说你,这么重要的事儿都能忘——”
方氏兄弟现在恨不得把邓云一板砖拍晕过去,见他还要胡说,两人气势汹汹地上前,正要把他拖下去就地正法,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有人轻轻在他们身后清了清嗓子,赵宝珠回头一看,顿时惊喜道:“李管事!”
在他们身后站着的正是多日未见的李管事。只见他依旧穿着代表管事身份的藏青色袍子,脸上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们,轻声道:“一大早的不干活,都在这儿干什么呢?”
几个大小伙子的皮一下子就绷紧了。这几日叶京华和李管事都不在,他们都松散惯了。李管事面上带着假笑,背着手一步步走到几人面前,接着脸色骤然一变,沉声道:
“我看你们是越来越不成体统!日上三竿了还在这儿说闲话!以为少爷不在这院子都可以不管了是吧?我从前边儿走过来,那园子里脏的,说是荒郊野外的破庙都有人信!不过几日少爷便要殿试了,西偏阁的文曲星怎得还没供上?一应的烧香纸钱,盘碟供奉,我是一个都没见着!你们想干什么,我几天不在就反了天不成?!”
他将众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尤不满足,转头一眼便看见了邓云,顿时瞪大了眼睛:
“还有你!你这是个什么德行?”李管事向前走到邓云面前,隔空用手指了指他凌乱的头发和衣襟,怒骂道:“你若是想出门做乞丐,我今日就撵了你出去,还多讨一日的饭钱!”
邓云心中大叫不好,急忙弯下腰给李管事拱手赔礼:“李管事,实在对不住,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实在是昨日吃酒吃晚了——”
“你还敢提!”李管事吹胡子瞪眼,直接抬脚将邓云踹了个踉跄,怒道:“还不快滚下去给我收拾出个人样儿来?!”
邓云哪敢再在他面前晃悠,跌跌撞撞地跑下去了。他边跑还边扶着被踹了个正着的腰眼,咬牙切齿地想着这李管事怎么冷不丁地就回来了?直接将他捉了正着!本家那边儿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
而另一边,方理方勤确知道对此一清二楚。昨晚叶京华忽然回来,正巧撞上赵宝珠醉得不省人事,脚上又不知怎么的红肿了一块儿,定是对他们不满了。
这不?隔日就遣了李管事回来主事。
李管事收拾了邓云,又斜过眼,目光刀子似的在方氏兄弟两个脸上一扫:“还不快下去把事情速速理顺咯?若是今儿太阳落了这院子里还是这般光景,别怪我去回了夫人!”
方勤方理赶忙拱手致歉,灰溜溜地下去了。
这下院子里只余下赵宝珠一人,李管事转过头,神情骤然由阴转晴,上来牵住赵宝珠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孩子,往日我便看你不错,如今果然还是你争气!中了进士,也不枉你这段时日用功苦读,府里夫人听了高兴得个什么似的,我这儿给你带了好东西呢。”
说罢,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方正的红木盒子来,一打开,其中整齐的一套白玉带钩光彩夺目,另有一只水头十足的翡翠扳指,一只象牙透雕亭台折扇,几样物什摆在朱红的绸面儿上,直将赵宝珠晃得眼泛白光。
“这、这怎么使得!”赵宝珠哪里敢收,推拒道:“这也太贵重了,我万万收不得。”
“哎。”李管事不由分地直接将带钩给他戴上了,嘴里道:“这才哪到哪,不值几个钱。你现在也是进士老爷了,身边儿哪能缺得了这些?你别看这官府门楣高,实则里头也是一帮捧高踩低的东西,还是得戴上几样撑门面的,才不会被人看轻了去。”
赵宝珠无法,只好由着他将东西戴了上去。他未曾推拒太过,也是因着心里惦记着另外的事儿,现在李管事回来了,他忍不住问道:
“李管事,那日我托您送的信——”
闻言,李管事面色变了变,眉目间透出几分愧疚来,他幽幽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赵宝珠的肩,低声道:“别站在这儿了,咱们进去说话。”
赵宝珠愣愣地应了一声,随着李管事的力道走进屋子里坐下。在屋子里,赵宝珠才在窗户外透进来的光地下看清了李管事的脸,登时惊了一下。刚刚在廊下背着光没看清,如今定眼一看,李管事比先前瘦了不少,眼窝深深地凹下去,鬓角也多了几缕白发,看起来竟老了许多。
赵宝珠惊了一下,关切道:“李管事,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般不好看?”
李管事听了这话,心里更是一酸,他做错了事,虽叶京华按耐着没发作,但私自调换主子信件这种事到底不是小事。若不是看在他是叶夫人自出嫁便从娘家带来的老人,又亲手将几个少爷带大的份上,估计叶府早就叫人扭送他到官府去了!
就算如此,他这段时日也是好生吃了一番挂落,几乎褪下一层皮来。如今见赵宝珠已察觉了他的小动作却还是愿意关怀他,李管事心中感动不已,他暗自用帕子按下眼角的泪光,叹道:
“好孩子,我知道你心好,千万不用挂心我,我这把老骨头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赵宝珠闻言更加担忧了,隐隐觉得这其中一定也与他有关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管事叹了口气,将他做下的错事缓缓说了一遍。原来,他当日收到赵宝珠的信之后先是自己拆开看了,在发觉赵宝珠是举人之后心下大乱,怕将这个消息拿去告诉叶京华会在春闱前分了他的心,便找了善于模仿笔记的人将信重新纂抄了一遍,特别将赵宝珠坦白自己举人身份的那段故意隐去了。
到了春闱当日,李管事为了不让两人在科场外碰上,还专门安排了小轿,打算趁着清晨将赵宝珠先行送到夫子庙。没想到竟被叶京华撞了个正着,于是便败露了。
事情和赵宝珠先前猜测的一分无二。李管事满脸愧疚,低声道:“这件事是我办错了,宝珠,我知道这次实在是对不住你……那信连口都没封,我却是个糊涂老鬼,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情,真是该下到阎罗府底去好好让那些小鬼掌嘴——”
赵宝珠哪里听得这话,抬起头便道:“管事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他蹙起眉,看着李管事神情严肃地说:“这件事也是我思虑不周,只管自己心里坦荡了,却没想为少爷考虑。”
赵宝珠这话说的真心。他回想当日,若是叶京华忽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因着这事生了气,影响了日后的春闱,那他才是万死难辞其咎!
赵宝珠越想越后怕,眉头紧皱道:“我这个人实在是太粗陋了,竟全没想到这一层……幸好少爷功底深厚,心性更是不同于常人,终究是中了魁首。如果因为我这封信毁了少爷的前程,那我才是真真儿该死,便也不必做什么官了!去大理寺投了状子了事!“
李管事见他说得诛心,反倒被吓了一跳,忙劝道:“我的祖宗,你可别说这话!哪里有你的过错呢,都是我这个老糊涂领不清,才险些误了少爷的前程——”
他不提倒好,一提叶京华赵宝珠便心尖被人掐了一般,说着两只眼眶竟然就红了,李管事赶紧止住话头,宽慰他道:“算了算了,现今还平白说这些伤心的话做什么?少爷已然被点了会元,到头来都是我这个老不死的咸吃萝卜淡操心,都是没影儿的事!”
赵宝珠听了这话,神情才渐渐好点:“是了,没什么事是少爷做不成的。”
他说着,顿了顿,又抬眼看向李管事:“但是……少爷现今都知道了,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他这话问得小心翼翼,眼圈还带着点儿红,小样子别提有多可怜了。
李管事顿时心疼得不行,抬手用帕子去按赵宝珠微微泛着泪光的眼尾:“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多这个心呢?少爷哪会是那样的人,你考中了进士,他别提有多高兴了——”
赵宝珠闻言,不自觉地瘪了瘪嘴,小声道:“可他都不来看我,话都没有一句。“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句话说得有多委屈,尾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简直听得让人心都要化了。李管事一听,精准地察觉到了赵宝珠话里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依恋,登时心头一跳。
他虽算是坦白,却也没将事情的原委完全跟赵宝珠说透。赵宝珠是举人这件事自有其本身的冲击,但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便大有不同了!要知道他们以往都以为赵宝珠只是逃难来的流民,虽是没有慢待他,也捧着哄着的,但都是为了将来能将他在放在后院里养着,和叶京华好好过日子。但他终究不是女子,也没个好身世,与叶京华就算感情再好也不过是略得脸面的侍童罢了,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但现今是完全不同了。要知道再是出身不好的进士,那也是正经的官身老爷,是朝廷命官、天子门生!本朝读书人地位甚高,就算是官位再小的进士,若是有人敢在这种事儿上逼迫于他,那不说是叶京华,连叶家老爷的执宰之位还坐不坐的住都还是另说!
光是那御史台的奏折就能将他们叶府淹了!更别说民间各路人马的唾沫——
李管事想到那幅光景就头皮发麻,现今他只庆幸往日里没有什么慢待赵宝珠的地方。想到他刚被捡进来那几日在后院的磋磨,李管事就恨不得将那些已被打了板子发卖了出去的下人都一一找回来,全打死了了事!
本家那边儿听闻了赵宝珠是举人这事,夫人差点儿没晕过去。当即下令让所有人都不许将消息传出去一星半点儿,上上下下的仆人都被敲打了个遍,连往日里容易大嘴乱说的仆人都寻了由头打发了出去,将叶府上下管得如铁桶一般。
另外还特意吩咐了他,切不可再将赵宝珠当作随便的玩意儿对待,更不能让他知道叶京华对他有意之事情。
叶夫人觉得赵宝珠根本对叶京华没那个意思,往日里只是崇拜他的学问罢了。现今两人是同榜进士,却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若是一个弄不好闹起来,将赵宝珠惹急了,那叶京华的脸面名声甚至前途可就全完了!
李管事今日来,本也是彻底收了心思,将赵宝珠就当做他们家少爷的一位友人对待的。但刚刚赵宝珠这似嗔似怨的话一出,他却是品出了些不同的味道。
李管事心思转了一圈儿,还是按了下去,虽这样看来赵宝珠也并非全然无意……但左右不能耽误了两个好哥儿的前途,他顿了顿,缓声劝道:
“谁说少爷不曾来的?昨日听闻你中了进士,少爷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自老爷那儿回来连夜便来看了你。只是你醉猫儿似的睡着,不曾记得罢了!”
第43章 真相
“什么?”
赵宝珠闻言,脸蓦地一红,惊道:“少爷昨夜来过?”
他怎么全然不记得了?赵宝珠的睫羽在惊慌下不断颤抖,这么一想,昨日他似乎迷迷糊糊地是感觉有人抱着他,喂了他什么东西喝,可是记忆断断续续的,他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宝珠啃啃哧哧道:“我……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管事面上浮出些许笑意,笑着打趣他:“你记得什么?你昨日五脏六腑都泡在好酒里!晕头转向的,能认得人才是怪事!”
赵宝珠被说的极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我是不是在少爷面前出丑了?”
闻言,李管事面上神色略微一顿。昨日的情景他看在眼里……本家那边儿,夫人本是想将这事暂且冷一冷,一切等殿试之后再细细筹划,没成想赵宝珠中进士的消息传回去,叶京华二话不说就要回府。叶夫人拗不过他,还是让他回来了,结果一进门就见赵宝珠跟只醉虾似的躺在床上。
叶京华当下就挂了脸,听说还将方勤斥责了一顿。
更有甚者,叶京华还亲自帮赵宝珠清洗了身子。一通动作听得李管事是心惊肉跳,往日里叶京华就总爱搂一搂赵宝珠,或哄着吃个果子什么的,但现在的情形可是不一样了。虽叶京华心性与常人不同,但这个年纪的爷们儿有几个能在心上人面前克制地住自己的?李管事是真怕他不庄重,跟赵宝珠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