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挺久吧。”美男子面色泛青,额头破了一块儿,却难掩国色,弯着眼睛的模样活似只玉面狐狸:“你是哪家的小孩儿?是你家大人把我捡回来的?”
赵宝珠此时将哭的事全都忘了,这男子昏睡了许多天,他还以为人不行了呢,没成想今天居然醒了!
此时一声厉喝从门外传出:“!你是谁?”
阿隆端着药站在门口,眼见着有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口,立即丢了药碗扑上去:“离我们老爷远点!”
他蛮牛似的,扑上去就要打人。却被那美男子回身一把抓住,轻巧地掉了个个儿。
阿隆见自己如此轻易地就被捉住了,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赵宝珠皱起眉:“阿隆!不许乱打人。”
阿隆抬着被男子捏住的右臂,更委屈了:“老爷——”这谁打谁啊?
美男子眼波流转,目光在他们倆身上晃了一圈,放开了阿隆的手:“老爷?”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赵宝珠:“你是哪里的老爷?”
阿隆正揉着自己被捏疼的手,闻言猛地抬起头,横眉立目道:“我们老爷是这无涯县的父母官、活青天县官老爷!你又是哪里来的人?这么不客气——”
这倒霉孩子!赵宝珠被他说得脸更烫,羞臊地瞪阿隆:“别说了!”
阿隆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听到这话,那美男子面上的神色却收敛了许多,看向赵宝珠、眼中多了些惊奇。他上下看了赵宝珠两眼,便站起来拱手道:
“原道是县令老爷。”他说着,目光在赵宝珠红嘟嘟、还带着泪痕的脸上一顿,声音中带了点犹豫:“没想到县令老爷如此年少有为,实在是小人失敬。”
赵宝珠一想到刚才自己埋在被褥里偷偷哭的样子被他看了去,脸都臊得发热,清了清嗓子道:
“不必多礼。”说罢他见男子脸色不好,想是病还未好全,忙道:“快请坐。”
美男子闻言,看了赵宝珠一眼,抚着肩上披着的外袍坐到了矮凳上。赵宝珠又吩咐阿隆:“阿隆,去倒茶来,顺便去看看大夫走远了没?若是没走远让他再回来一趟。”
阿隆见赵宝珠自己病着还要为别人操心,不情愿地撇了撇嘴:“老爷也太操心了,您的药还没喝呢。”
赵宝珠瞪他:“少废话,还不快去!”
阿隆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屋里便只剩下赵宝珠与那男子。
赵宝珠看他一眼,见那男子正抬头打量着屋子,似是在打量衙门长什么样子。赵宝珠赶紧低头那袖子擦了擦脸和眼睛,感觉不会出丑了才抬起头:
“咳。”赵宝珠轻咳一声,道:“不是本官捡的你,是县上一户乡邻在后山上偶然救了你,你若是有心感激,我改日领你去登门道谢。”
那男子转过头,闻言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谢大人费心。”
赵宝珠看他脸色实在不好看,道:“你昏睡多日,是生了什么病?平日里吃什么药?待大夫来了叫他抓些来。”
赵宝珠本以为男子是得了什么急症。谁知男子一听,嘴角微微勾起,挑了挑眉道:“不是生病。我自资县来,途中追一只兔子钻到了林子里,结果遇了只黑熊瞎。我跟它缠斗中脚滑摔了,碰了头,所以才睡了这么久。”
他这段话说的轻飘飘的,好似不是什么大事一般。赵宝珠目瞪口呆,惊讶地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几息后才道:“你……你说你碰见了黑熊?”
男子点了点头:“是啊。”
说罢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头往怀里一抹,不知从袍子里何处掏出一团被布包裹住的东西:“说起来老爷病了,正好让下面的人将这炖了,补补身体。”
赵宝珠看到他拿出来的东西,眼睛都要掉到地上了——那竟赫然是只被割下来的熊掌!!
“这……这——”
赵宝珠震惊之下,许久才说出话来,双眼放光道:“仁兄真乃勇士也!”
荒山野岭遇上了黑熊,放谁身上都是九死一生。要知道那熊一只爪子就有人的头脸那样大,一巴掌拍下去人的人的头就会像摔碎的西瓜。
那美男子闻言笑了笑,将熊掌放到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没那么神,情况实在危险,若不是有好心人帮助,我早晚得被山里的猛兽吃了。”
赵宝珠眸光闪亮,用全新的眼光看向男子:“仁兄不必谦虚,古有武松打虎,今有您只身搏熊,这是见极了不起的事。”
谁被这样一位俊秀的儿郎用敬仰的目光看向都会通体舒泰,男子微笑起来,凤眸中眸光微闪,对他道:“还未请问大人年岁几何?”
赵宝珠这才反应过来她会问过男人的姓名。两人彼此名姓都不知就这样东拉西扯地聊了好一会儿天,他真是病糊涂了。
赵宝珠揉了揉抽疼的额角,对男子道:“我病糊涂了,鄙名赵宝珠,是这无涯县的县令。”
男子闻言,微微挑了挑眉:“若大人不弃,可否告诉我宝珠是哪两个字?”
“这有什么不行。”赵宝珠道:“金银财宝的宝,珠宝的珠。”
“宝珠。”男子敛下眼睫,轻轻念出这个名字,抬眼看向赵宝珠:“大人用俗气之物形容,可这其实是个极好的名字。”
他低声道:“大人的父母亲一定视您若珍宝。”
赵宝珠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谦虚道:“家父没上过学,都是随意取的。”
男子也跟着笑了笑,这位县令大人不仅人好看,性子也极其平易近人,他觉得两人极其投缘:“小人鄙姓柳,大人叫我善仪即可。”
这两个字一出口,赵宝珠便愣住了。
善仪?这名字他似是在哪听过。
第59章 善仪
赵宝珠怔了两、三息后,才想起来自己是在何处听到过这个名字。
善仪、不是曹濂的——
赵宝珠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他认错人了。毕竟眼前的男子风流倜傥,还能单身与虎搏斗,怎么、怎么会是那种——
可善仪这名字并不常见,赵宝珠犹豫片刻,抬眼打量了男子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敢问……柳兄可认识京城吏部曹尚书之子曹濂?”
赵宝珠的话一出口,男子面上的神情立即出现了一瞬的停滞,他顿了顿,眼神即可变了:“你认识曹濂?”
连尊称都忘了,可见其震惊。赵宝珠登时心口一沉,面色也跟着变了变。男子也看出了他的神情,眉眼一沉,神情中的笑意如流水般消失。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位美男子正是京城曹府的那位善仪。
赵宝珠有些尴尬:“我……我日前上京赶考之时,和曹大人有过几面之缘。”
善仪闻言,神情几变,虽赵宝珠说的含糊,但他显然以为赵宝珠也是那些惯于巴结权贵、趋炎附势的读书人,才会认得曹濂,脸色立即难看了几分。然而赵宝珠也是他的恩人、方才他们还相谈甚欢。
善仪低头沉默,赵宝珠也不知说什么好。两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幸好这时阿隆的大嗓门响起:“老爷!我把大夫叫回来了!”
赵宝珠抬起头,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对善仪道:“柳兄还是去让大夫看看吧,磕到头不是小事。”
善仪抬头看他一眼,神情中也有些尴尬,朝赵宝珠微微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赵宝珠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低下头按住角,只觉得头更疼了。老天爷真是爱开玩笑,竟然让他在这里遇上了善仪。可是他不应该……不应该是在京城的曹家吗?
赵宝珠还是不能相信方才那个身姿挺拔,风流出众的男子会是——会是那样娈*童一般的人。他生在小山村,对男子与男子之间的事了解不多,其中仅剩的浅薄了解都是来自于画本上的故事。好些的说是断袖分桃,坏些的就是些权贵与戏子粉头之流的香艳故事。
赵宝珠对这类男子的印象十分刻板,认为他们都是如台上戏子一般敷粉点脂的娇弱男子,跟善仪的形象简直是大相径庭。
赵宝珠十分混乱,坐在床上不知兀自想了多久,门忽然被打开了。
善仪低头走进,右手上端了一只药碗。他抬起头,看了眼愣在榻上的赵宝珠,抬了抬右手:“翠娘将新药熬好了。”
随后他走过来坐到榻便,低头搅了搅药碗,动作自然地舀出一勺药汁送到赵宝珠唇边:“喝吧。“
赵宝珠大惊失色,推拒道:“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喝——”
善仪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怎么?嫌我?”
赵宝珠顿时噎住,脸颊涨红,他绝没有这个意思!为证明自己的清白,赵宝珠张嘴含住药汁喝了进去。
善仪的脸色这才转好,他最为恼恨的因着他的身份,旁人看不起他。冷静下来之后仪才意识到自己对赵宝珠不敬之行。
他低着头,喉结微动,沉默了片刻后,又舀了一勺送到赵宝珠嘴边:
“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点儿伺候的活不算什么。”
他说着喂赵宝珠又喝了一勺药汁。赵宝珠将药咽了,满脸苦涩。长痛不如短痛,这样还不如让他直接一碗喝了。谁知喂了三勺,善仪像是变魔法一般拿出一颗蜜饯塞在他嘴里。
赵宝珠猝不及防地将它含在嘴里,顿时为舌尖上甜蜜的滋味所摄,瞪大一双猫儿眼。
善仪看着他笑了笑:“从后厨里拿的,蜂蜜糟的青梅。”说罢敛下眼,搅了搅碗里的药汁:“这么好的东西现成的在后厨摆着,伺候的人也不知道拿给大人吃。”
他显然是做惯了伺候人的事儿的,药汁的温度正好,既不会冷的苦涩,也不会烫的不能入口。每喂赵宝珠三勺药,就会给他一颗糖吃。几个青梅下肚,药也吃完了,这次喝完药不似上次那般整个胃都苦得缩成一团。赵宝珠靠在榻上,闭了闭眼,舒服地想哼哼两声。
善仪将空碗放到一旁,回过头,向赵宝珠勾了勾嘴角,神情依旧有一丝尴尬。
赵宝珠自他的微笑中看出一点善意。他自己也放松了许多,善仪与曹濂是什么关系,终究不是他该管的事。他顿了顿,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柳兄……不在京城,怎会在此处?”
善仪闻言神情一顿,眉眼间浮上一层阴霾,沉默了片刻才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我本就是青州人。”
他抬头朝赵宝珠笑了笑,道:“我出生在资县,因无父无母,幼时被村头一算命先生带着长大,后来一次逛庙会的时候走丢了,被人牙子抱了去,辗转卖到了曹家去。”
他语气轻松,只寥寥几句便勾勒出半生坎坷艰辛。赵宝珠心中震动,目光微微动容:“原来是这样。”而后咬牙道:“人牙子真是该死!”
平白无故拐走人家的儿女拿去贩卖,真是下十八层地狱也解不了他们身上的孽债!赵宝珠默默在心中记上一笔,旁的州县他管不了,若是本县出了这样的贼人,定要揪出来直接处斩。
善仪不知眼前这个紧紧皱着眉头的少年郎心中正盘算着砍人家的头,见他一副如此嫉恶如仇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轻轻笑了笑:
“都是些旧事,大人不必挂怀。”
他双手交握,手肘搭在膝头,略微低下头,面上的神情变了变:
“我在曹府十余年,跟那姓曹也算是相识良久。”
这个姓曹的自然是指曹濂。赵宝珠顿时息了声,听善仪说下去。
只见男子俊美的脸上神情复杂,长眉下压,眼眸中浮上一层阴霾:
“以前,是我不懂事,跟他裹在一起只顾着玩乐,也未想过将来的事。只是后来夫人进门,我说要走,他竟然不答应。以往的那些事都算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想将我拘在府中!“
善仪咬住牙,神情恼恨道:“我一个大男人,若不能靠自己安身立命,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况且若是被拘在那一方小宅院里潦草一生,我还不如就地撞了柱子来的干净。”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赵宝珠听着,眼眸越来越亮,此时已经将心中原本的成见推翻了七、八分,欣赏地看着善仪:
“大丈夫自当如是。”赵宝珠赞同道。而后问:“那如今曹大人可是想通了?”
他还以为是曹濂自觉无耻,又体会善仪的不易,最终悔改同意善仪出府。
谁知善仪冷笑一声,道:“他?他自小就是个糊涂人。指望他醒悟我早成一把枯骨了。我打了他一拳,自己跑出来的。”
赵宝珠闻言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张开又闭上,没说出话来。
他虽觉得在此事上曹濂十分活该,但是知道了善仪能只身搏熊之事,他现在有点想问曹濂是死是活。
善仪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笑了笑道:“大人无需担忧。我知道轻重,他死不了。”
赵宝珠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道:“此事他实在活该,只是你如此做,曹大人恐不会善罢甘休。他若知道你的籍贯,必定派人追击,善仪兄近日还是不要回资县的好。”
善仪闻言,面上露出一丝惊讶,道:“大人了事如神,果真是如此。我之前就是因为曹家派人追来才躲进了山林里,不巧遇上了那黑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