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后,他脑袋偏向了一边,抬起手掌,抹了一把口鼻,就似是无可忍耐一般,狠狠骂了句方言脏话。
而裴逐仍好整以暇,他一只手插兜、另外一只手嘎吱捏攥着一次性纸杯,微微勾起了唇角,等着看他爆发——
而沉寂了几秒种后,盛聿恒却只是抬起了湿淋淋的眉眼,极其深邃地看过来一眼,“你就这么怀疑身边所有人,难道不孤独吗?”
这话实在是不符合预期——裴逐稍稍怔愣了一瞬,嘴角有几分抿紧。
盛聿恒又抬起手掌,抹了一把脸,他似是有些无法忍受,但嗓音却依然强硬压抑、带点梗塞,“只是你喝酒了……我才给你倒了杯醒酒茶。”
“领导——”但他情绪还是挺稳定,像是一只老实忍耐的水豚。明明身上湿漉又狼狈不堪,却又抬起手重新倒了一杯茶,嗓音淡淡道,“我一直在讨好你。”
盛聿恒端起茶杯,再次递到了裴逐面前。
只是这一回,他眉眼垂落,似乎反思一般,可又实在是笨拙,“可能……我做的不太好。”
“……”裴逐凝视着面前这杯茶,瞳孔瞪大凝颤着、喉头顿时就仿佛噎住了一般。
讨好——他做的一桩桩一件件、算是哪门子的讨好??
裴逐又不是个傻子、还有着远超常人那般精明,此时有几分被愚弄了的愠怒,刚想骂两句。
但下一秒钟,他便看见盛聿恒那双小心翼翼回避到一边、深沉又隐晦的眼。
——就和他在玻璃上偷偷画爱心那时一模一样。
盛聿恒确实是有点美色在身上的。脖颈白皙修长,因转头而牵扯出鲜明的线条,向下蜿蜒、隐没在了空荡的领口当中,喉结伶仃突兀,在此时缓缓上下滚动。
他这低眉顺眼的好学生样,真就像是个绝无仅有的大呆瓜——频频拍马屁,却都拍在了马蹄上。
裴逐的喉头也开始凝涩、似有几分尴尬不适般,上下轻滚了滚,“……”
他单手抄兜,在此时低头凝视面前这杯粗制滥造的茶水,似乎能从澄黄色的倒影当中,看见自己的脸。
其实——他也不是百分百的对。
而就在他迟疑这片刻,盛聿恒却好似会错了意。
他将端茶杯的手掌收回来、又毫不犹豫地抬起,再次将这整整一杯的热茶,兜头淋在了自己整张脸上。
他紧闭双眼、任由水流蜿蜒纵横,在这时淡淡问道,“够吗?”
盛聿恒就仿佛诚心悔过,见他不答话,这一次干脆直接将整个热水壶都拎起来,哗啦一声径直从头顶浇淋了下来。
他身形高大窄瘦,白衬衫湿漉半透、狼狈不堪地紧贴身形,显出一片暧昧不清的肌肤颜色。
“领导——”下一秒钟,盛聿恒抬起自己的湿漉眉眼,很深、也很无奈地看过来,“我其实很庸俗,就只是为了钱。”
“两万块钱的工资,在你们眼中不算什么,但是——已经足够买我的命。”
裴逐有被震惊到,眼神隐忍、嘴唇翕动,“……”
但他生性多疑,下一秒钟,眉头颦蹙,似乎还是不相信一般,想再激将说几句什么。
但就在这时,他余光一瞥,有些迟迟地看见,自己身后整张墙壁上,都贴满了无数荣誉、奖状——
这做法老土得有些眼熟,而在裴逐的记忆里,就只有在山区乡下、务农人家才会如此炫耀——家中终于出了个读书的好苗子。
盛聿恒虽然是个行走的棺材板、人又很呆批,但他仍是个万中无一的、考上北大又跨考法硕的寒门贵子。
没经历过的,其实很难想象一个人会将自己压榨到地步——
连睡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计算在内,上课、撰写论文、参赛、做项目、面试、实习……仿佛将己身血肉,都献身碾碎在了“社会”这个巨大齿轮当中,吱呀连轴转个不停。
“就算是称斤卖两——”盛聿恒低垂下来脑袋,微微一笑,似是很能看得开,“我也只是想把自己‘卖’出个好价钱。”
吱嘎一声——裴逐手中的一次性纸杯,被他给彻彻底底捏瘪了。
“够了!”他被说到头痛,似是无可忍,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绝非善类、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真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人卖可怜卖得如此曲了拐弯。
裴逐都有几分暗自咬牙,“实习期工资四千五,总共三个月,但能不能转正由组内三位律师一起考评——”
他在这时抬起眉眼,眼眸深邃犀利,这一眼,更像是个警告,“收起你多余的小心思——”
“我不需要任何讨好,在我手下——足够‘优秀’才是唯一的关键。”
话毕,他就不想在这再待下去,抽出手帕捂住口鼻,转身就想要走——
盛聿恒仍然是一张呆批脸,只是这次多了些毕恭毕敬,谆谆嘱咐道,“请您爬窗的时候小心一点,窗户还是有些高,千万别扭了脚。”
裴逐简直够够的了,他一个年薪百万的合伙人,回一次母校竟然还要爬男厕所的窗!
他狗嫌人厌一般,耷拉着眼,恶狠狠道,“从现在开始,你再多说一个我不爱听的字,就扣五十块钱工资。”
他已经足够人美心善——且看他一天一百五的实习工资,够扣几次的!
裴逐来京城开会一趟,却不想竟拎了个腿部挂件回去。
他躺在五星级酒店的柔软大床上,睡到深更半夜,仍不免怒从心生、咽不下这口子气,狠狠锤了一下床垫,看不得一个实习生特么过得比自己还舒服。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摘掉了丝绸眼罩,拿起手机直接就发了个语音过去,“订两张机票,明天下午出发——”
但这条语音慢悠悠的,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才被接受,对面只发来了一个表情包——
【盛聿恒】:[OK]
裴逐的命令没被二十四小时响应,早已经超级不爽,但他万万没想到,等上了飞机还有更让他不爽的——
他手中端着杯美式,另外一手拿着机票,在飞机过道当中僵站了许久,转身一巴掌兜在了呆批下属的后脑勺上。
他仿佛在看胎神,怒不可遏地吼道,“你特么给你的上司——就订经济舱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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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信盛,他一整章都是“演技”。别人演绿茶,他演绿茶白莲花小呆狗、还是疯癫隐藏版。
第16章 警惕不高
裴逐今天穿了一身Brunello Cucineli的深蓝色西装,平驳领、单排扣,手腕扣了一条翡翠表盘的百达翡丽,踩着一双哑光驼色牛津鞋。
他这一身从头到脚,少说也得个六位数,当看到人满为患、挤挤挨挨的经济舱过道,陷入了人生从未有过的沉默当中,“……”
今天这飞机内,差不多被一个老年旅行团差不多给包圆了。
一个个身材迥异、苍老白发的老头老太太们,头顶戴着统一的小红帽子,闹哄哄地、就仿佛在菜市场中抢菜一般,“哎哎,空姐!看看我这是坐哪……”
“老伴,记得把洗好的水果拿下来……”
“哎呀,什么时候能起飞啊??”
“洗手间呢,我想上个洗手间!”
而这些吵闹声、拥挤声,让裴逐脑门上逐渐青筋暴起,仿佛忍耐已经到了尽头,不由自主咬紧了自己的牙关——
他紧闭双眼,就如同要生剥血肉一般,从牙缝当中挤出几个字句,“盛、聿、恒——”
“哎哎——”但没成想,身后的人流却忽然朝前窜涌着、硬生生挤了上来,“到底还走不走?”
“什么人啊?!”
“堵着过道想干什么?”
裴逐身形猛地一晃,然而下一秒钟,一双宽大且骨节分明的手掌忽然伸了过来,牢牢稳固地拢住了他的脊背。
盛聿恒的高大身形,似是一堵铁壁铜墙,挡在了他和身后人流之间。
“稍等。”他脸上面无表情着,看起来很唬人。
裴逐就这么不太情愿地、乃至半强制性地坐在了经济舱的座位上,哪怕盛聿恒已经主动将靠舷窗的位置让给了他。
“艹……”他死死咬紧了牙根,紧盯着舷窗外,飞机巨大无比的翅翼,似是在磨牙吮血一般,“我一定回让你在法律界混不下去……”
盛聿恒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拿着保温杯,问空姐要了一个一次性纸杯,正在潺潺倒茶。
他嗓音低沉,“抱歉……我从没坐过飞机。”
岂料,裴逐压根就没有什么同情心。顿了顿后,转头盯着他,眼带嘲讽、嘴角向上翘起,“怎么,你是个穷神,还要我为你买单背锅呗?”
“……”盛聿恒眼神刺痛了一瞬,呼吸内敛沉默下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倒出来的茶水,朝裴逐面前递了递、似是赔罪,“抱歉,下一次我会记住你的需求。”
“非头等舱不坐、非六十厘米后的床垫不睡……麦当劳、肯德基只要吃一口,就会想死。”他一板一眼地将今日发生种种都说了个遍。
早上十点,他乘坐地铁到达酒店,准备跟裴逐汇合、一同前往飞机场。
却没想到,正遇见裴逐穿着一身雪白睡袍,腰带松松垮垮系着,顶着一张倦怠疲惫的脸,正在跟酒店客房服务经理吵架——
因为床垫不适,他整整一晚都在失眠,而且酒店餐饮太不符合出差人士的需要、竟然超过九点就不可用餐。
趁吵架的功夫,盛聿恒替他将整个房间内、散落四处的衣服裤子捡起来,整整齐齐叠进了行李箱当中,又将各个插座上的充电器拔下来,工整团起、收入了丝绒小袋子当中。
裴逐睡不好觉,上了叫来的车、就一直在后座闭眼补眠。
等到了飞机场,盛聿恒办理了取票之后,十分贴心、且有眼力见地递过来了一整个牛皮纸包,“领导,给,这是早餐。”
却没想到裴逐仅仅掀了一下眼皮。下一秒钟,他脸上便出现了一惯的刻薄讥讽之色,冷冷说道,“可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只要一吃麦当劳、肯德基这种垃圾快餐,就会想死。”
“……”最后,一整个牛皮纸包当中,他只屈尊降贵、喝了几口套餐中自带的冰美式——因为他这个人,只要连续三小时不摄入咖啡因,也会想死。
而此时飞机已经轰鸣起飞,裴逐却一字不落地听见了,这小子貌似歉疚、实际控诉的话。
但他仅仅只是向上挑了一下唇角,“哦,是吗?”
“这可真抱歉啊,我这个人就是超级无敌宇宙级别小心眼。”他脸上笑意更大了,不在意、也无所谓。
但下一秒钟,他的嗓音便低沉下来,嘴角带着讥讽,“你刚刚这话多少个字?一个字五十块钱,你这个月的实习工资够扣几次——你北大的脑子,能算明白吗?”
盛聿恒瞳孔猛然一缩,“……”
但接着,他就低垂下了眉眼,好像从里到外都乖巧老实了下来,“对不起,领导,我在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请您大人有大量——”
“呵呵——”裴逐轻笑了一声,修长手指捏着茶杯,转头欣赏起了舷窗之外的风景。
他随意尝了一口手中茶水,却顿时蹙起了眉头,抿了抿嘴唇,觉得这茶水实在是有些苦得吓人。
但还不到两分钟,他的脑袋便不省人事一般、重重跌垂了下来,侧撞在了舷窗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连捏着一次性纸杯的手掌,都软软地、摊了开来。
而就在纸杯歪斜,即将泼洒出来的时候——一只宽大且骨节分明的手掌,伸了过来,将茶杯给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