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么一瞬间,就仿佛有真相,轰然着、醍醐灌顶——
周遭都热热闹闹的、觥筹交错,可裴逐的双眼却怔愣颤抖,缓缓地,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轻蔑、悲凉的淡笑。
“……没有一丝一毫的‘爱’。”他不知是在对谁呓语着,连呼吸都抑制不住在颤,“人在‘吃’人……”
——但荒唐可笑的是,这是在他在这世界上唯一、且仅存的“家”了。
忽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喜气洋洋地,“新郎、新娘来敬酒了——”
他表妹以及表妹夫穿着通红的喜服,首先走到了娘家这一桌,“姥爷、姥姥——”
这一嗓子,让原本不睦的亲戚们都尴尬了一瞬,还是他小舅舅最先反应,掏出了个薄薄的红包,“恭喜恭喜。”
结果他姥姥却眼疾手快,狠狠扒拉一下自己小儿子,“给什么钱、给钱?”
他表妹几乎尬在了原地,憋红了眼圈、或者不知自己还该不该笑,“……”
而姥爷则目不斜视地,一杯一杯只管喝自己的酒,双眼眯着,嗓音拖得老长,“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听丈夫婆婆的、勤快点洗衣做饭,不许顶撞长辈——”
忽然“咣当”一声,裴逐猛地从酒席上站起身来,他松了松脖颈上的领带,第一眼先瞥向了表妹,淡淡的,“抱歉,我粗鲁一下。”
表妹又呆愣了一瞬,“啊、啊——?”但表妹夫却眼疾手快,直接就将表妹给护住了。
下一秒钟,只听“哗啦啦”一片碎响,裴逐猝不及防地伸手,将他们这一桌酒席全掀了。剩饭、生菜,杯盘狼藉着、碎了满满一地,连不知名的汁水都溅了满身——
“疯了——你特么疯了!!”他大舅骤然变脸,极其大声地吼道,“你个兔崽子——特么在干什么?!”
“咔嚓”一声,裴逐点燃了一根香烟叼在嘴上。他单手抄兜,另外一只手则拿着用牛皮纸包好的、厚厚一沓钱,递到了表妹和表妹夫的面前,淡淡说道,“礼金。”
“……”表妹都傻眼了,还是表妹夫反应快,直接伸手就拿,“谢谢哥。”
裴逐手掌插兜,他踩着一地狼藉,在一片碎片汤汁里,捡起了一开始的那个红包。
“就两百块。”他拆了红包,嘴角轻蔑向上挑起一丝。
“……”这回换小舅舅傻眼了,他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嘴巴大张着、却说不出来话。
裴逐极其冷漠的、环视在场一圈,犹似质问,“有你们这样的亲戚吗?”
他大舅抹一把脸上污秽汤汁,又吹胡子瞪眼,“裴逐,这特么是你表妹婚礼——”
顿了顿后,他眼神先瞥了一眼自己爹、娘,嗓门又更大了,“再说了——你这什么态度对长辈?!”
“你就不怕丢——”
“我有什么好丢人的?”裴逐却淡淡地截断了他的话。
缓缓地,他眉眼抬起,瞳孔极深、又极冷漠,“生在你们家,才是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吧?”
现场寂静了一瞬,鸦雀无声、又面面相觑着。
而直到此时,裴逐才体会到了流淌在自己骨子里的“恶”,他一边微笑,一边极其畅快的,好似个降临人间的恶魔,“一个个装的跟好人似的——”
“可你们那天大的面子啊,就只值二百块。”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要在短短几千字内,呈现出一个矛盾又畸形、却又普遍的家庭以及背后的家族,是个挑战。
思来想去,翻来覆去,我还是聚焦在了“妈妈”身上,“她”的痛苦是可视化的,“她”的尖锐也是可视化的,但把她“逼疯”的是什么?别太对“妈妈”有意见。她也有“好”以及“可怜”的一面。女人不是天生这样的。
裴逐一开始是一个“男社典型”,整本书都在不断把他凝视,把他打碎……人人生而平等,不论性别、肤色、种族。
而我的写作本心,是希望……能塑造出鲜活立体、又完整的人
◇ 第61章 无爱不可活
“咣当”一声巨响,裴逐一脚踹开了房门,开始翻箱倒柜、准备收拾行李离开——
“你这混账!!”俞姿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一路追上来全靠裴魏鹏搀扶,却还有力气追上来,“啪”地扇了裴逐一个大耳光,“你让妈妈以后怎么做人——??”
裴逐被扇到脑袋一偏,连手中的饼干盒子都咣地掉落在地面上,砸到了脚背、都感觉不到痛一般,“……”
“……”但下一秒钟,他似乎有所触动,“为什么……我们要这么痛苦?”
“你说我爸是戆大,那我也是个小戆大。”他说这话淡淡的。
“你们……是我的父母吗?”缓缓地,裴逐眼角流淌下泪水,嘴角却向上牵起,有些讥讽,“不是在玩什么cosplay吗?”
俞姿和裴伟鹏全都哑住,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听起来怪涩情的。
“只感动自己,只是朝别人表演……”裴逐继续往下说,“实际‘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似乎想不明白,或者一直都不懂,“你们俩很喜欢玩‘虐恋情深’吗?从小到大,在用我来当情/趣/道具吗?”
“你——”裴伟鹏老脸一红,他骤然伸手一指,“你就是这么对爸妈说话——”
“那你们接受’吗?”但裴逐却眼眶通红,眼神紧迫盯着,径直上前了一步,任由那根手指犹似枪口一般、径直指向了自己的眉心。
缓缓地,他喉结一滚,有些残忍的,“我是个同性恋啊。”
他嘴角挑起了一丝,“你们千辛万苦、用尽一切培养出来的儿子——是个阳/痿、只喜欢男人的变态。”
轰然一声、仿佛晴天霹雳,裴伟鹏和俞姿的眼眸瞪大到极致,看起来快碎了、或者几乎崩溃,“什……什——”
他们眼神扑朔又躲闪,说话都结巴,“你、小孩子家家的……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但裴逐对此嗤笑了一声,又问了一句,“你们接受吗?”
他们这会儿倒像是夫妻了,眼神还在躲闪不停,拼了命找借口,“什——什么鬼东西、去外面学了些乱七八糟的……”
熟料这时,裴逐却推着行李箱,往前走了一步。他熟视无睹,直至走到了他家大门口。而直到这时,俞姿的眼神已经算得上是惊恐,嗓音尖锐而凄厉,“裴逐——你干什么?还想不要爸妈了吗?”
“呵呵……”裴逐低笑了两声,似乎感觉好玩。
“妈——”顿了顿后,他再次抬起头看来,“‘爱’是什么?”
“什——”俞姿又懵了,“什么爱不爱——”
裴逐转头又问,“爸——什么是爱?”
而裴伟鹏更懵、更慌,“什……爱什么?”
“‘爱’啊。”裴逐苦笑了一声,他低下头来。
他看了一眼俞姿,又扫了一眼裴伟鹏,嘴角轻蔑,“你们相爱吗?你们爱着彼此吗?’”
“谁——”俞姿脸都气红了,她扯长了脖颈,不许别人说自己半个“不”字,甚至不惜放下爱恨情仇,“谁说我不爱你爸——!”
咔嚓一声,裴逐已经打开他们家大门,“那你们‘相亲相爱’去吧。”
他拖着行李,站在了大门外,对着背后摆摆手道,“爸、妈——我不想痛苦了。”
坐在返回深城的飞机上,裴逐头靠着舷窗,静而失神地望着大片苍茫雪白的云海。
他脑中忍不住想起,上一次这样看云时,身边陪坐着的那人……而现在,却已经物是人非,京城发生的一切,就似是一场恍若隔世的梦。
缓缓地,他通红的眼角,陡然滑下了一行清澈泪水,沉甸而又湿漉漉地、沾湿了脸颊。
——在这偌大无依的世界里,他已是彻底的“孤家寡人”。
无人爱他、也无人怜悯他——
“盛聿恒……”裴逐已说不清此时心绪,到底是爱、还是恨,嘴唇无声喃喃着,“只有你……祝我快乐。”
“可我现在——好他妈的不快乐。”
裴逐彻底碎了、或者说崩溃。甚至连最爱的工作,都已经从中找不到任何意义……
他毫无理由、直接休了年假,手机快被电话给打烂了……但就是不接、最后直接因没电而关机。酒柜也几乎给掏空了,每天醉了醒、醒了醉,极其不愿睁眼看到“明天”。
直到,他迈着迟缓步伐,醉醺醺地打开冰箱,却发现里面只有空荡荡的啤酒罐子,横七竖八、潦倒散落。
裴逐微微怔愣了一瞬,拿酒的手掌,停滞在了半空中,“……”
但顿了顿后,他像是激不起什么反应了,又迈着拖沓迟缓的脚步,走入了卧室,准备再睡上一觉。
可现在,不喝醉了根本就睡不着,无奈之下,他又从床上爬起来,目光暗沉呆滞。挣扎了许久,才走入卫生间刮了刮脸,随便洗漱了一下,拿起件衬衫就穿上了。
他皮肤苍白,双眸遍布憔悴血丝,看起来已经没有几分活人样儿,最后戴了个口罩出门、穿着拖鞋、手中提着积攒已久的垃圾。
走个几十米,街口就有便利超市,裴逐进货似的、将货柜上的啤酒、洋酒全都扫了个空。
只是,当他走出便利店,望向天空的一刹,忽然有冰凉雨滴、坠落在他的眉心。
接着,只听“哗啦啦”一阵轻响,今年的第一场梅雨——不经然地,降落在了这座城市。
裴逐身上的墨蓝色衬衫,都已经被打湿出斑斑点点的痕迹,但他也不在乎,冒着小雨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喵呜——”忽然,一声凄惨可怜的猫叫传来。
一只瘦骨嶙峋的橘猫,扒着路边的灰色高大垃圾桶,挣扎着、拼了命地想要把一袋垃圾往外叼。
它试了一次又一次,却都重重摔在了地面,因为饿到毫无力气,甚至不能四脚落地。嶙峋脊背沾染了污秽、臭气熏天的,让它看上去更像是个流浪脏猫了。
“喂。”裴逐很冷漠的,因为这猫挡住了他的路。
橘猫小心而又谨慎地瞥来一眼,身体往垃圾箱后藏了藏,“……”
“长这么丑。”裴逐的嘴巴一如既往地毒,哪怕是对一只流浪猫,他嘴角向上牵起,“怪不得没人要你。”
“……”橘猫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更惊惶了,它像是能听懂似的。
缓缓地,裴逐蹲下身来,从购物袋中掏出了一根火腿肠,撕掉外皮,掰了一块丢过去,“吃吧,毒不死你。”
这人还怪有毛病的——橘猫飞速一探头,叼走了火腿肠,开始“喵呜”“喵呜”大嚼特嚼。
忽然,只听头顶响起“轰隆”一声闷雷震响,下一秒钟哗啦啦地、大雨倾盆而下。
裴逐湿成了个落汤鸡,但这流浪猫、还不让他碰,一时半会都弄不走了,“操——你知不知道谁在救你啊?”
而就在裴逐撅着个腚,蹲在垃圾桶前,费力伸手抓猫的狼狈时刻——
很猝不及防地,一只宽大而筋骨分明的手掌,握着把雨伞,撑在了他的头上。
“……”裴逐的双手还抓着这只臭猫,从他这视线角度,仅能看到一双皮鞋、还是他曾最为熟悉的牌子。
但下一秒钟,当意识震动,一股极其钻心的惊惧,陡然在浑身血脉炸开,让他一把抓住了胸口,“操——”
——是害怕、是惊恐……是经年累月一般的噩与春梦。zll
裴逐疼到嘴唇都泛白了,浑身颤抖个不停,呼吸一下比一下沉,“……”
“裴逐。”盛聿恒也蹲下身来,他淡淡瞥一眼那只橘猫,“它有点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