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遥?”察觉到电话对面的声音不对劲,司煜深加重语气又喊了声,声线中透着微不可察的焦急。
“煜深?”安遥勉强睁开眼,发觉声音来自身旁的手机,很奇怪,他的疼痛在听到对方的声音后似乎减轻了,他爬起身子拿着手机靠坐到床头。
司煜深听到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消失后,才问:“嗯,我在,怎么了?”
安遥气息仍不太稳,他缓了缓,温吞道:“我刚才肚子不太舒服,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就打出去了,对不起,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司煜深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到安遥此刻小心翼翼的模样,他莫名有种离开酒店立刻备车往回赶的冲动,但他们离得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说:“没有打扰,肚子现在怎么样,需不需要叫医生?”
“不用不用!”安遥下意识对着空气摆摆手,“已经好多了,我觉得可能是,可能……”
安遥回想着今日放纵的行为,羞愧得几乎说不出口:“……可能是吃多了。”
司煜深沉默了瞬,问:“是黄瓜青柠、墨西哥鸡汁番茄、德克萨斯烤肉、意大利红烩肉吃多了吗?”
“哇你记得好清楚。”安遥摸摸时不时阵痛的肚子,心虚得越说声音越小,“对,就是这些吃多了。”
司煜深轻叹口气,语气不冷不热,道:“看来你做的菜的确很美味,情不自禁吃了这么多。”
这下就算是安遥反应再慢,也察觉出司煜深语气不对了,他支吾了半晌,最终心一横、小脸一皱,坦白道:“对不起,我撒谎了。那些不是我做的菜,是我吃的薯片,我怕你以后不让我吃了,所以没说实话。”
司煜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那些零食没有营养,对身体也不好,你平时对我的饮食那么看重,怎么自己就控制不住?”
安遥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因为健康是别人的,快乐是自己的!”
很有道理。
司煜深哑口无言,几乎找不出话来反驳。
“好嘛,我以后少吃一点,一次只吃半包好不好,你回来别没收它们。”安遥率先败下阵来,温声哀求道。
司煜深不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没收?”
安遥没法回答,他总不能说是前世在疗养院的时候经常有社会爱心人士带着零食来看望他们,往往那些零食还没拆包就被院长没收了,因为零食中的某些成分实在不利于病情。
气氛一下僵住。
短暂的沉默后,司煜深忽然道:“其实我也有要跟你道歉的地方,前两天我们那场争吵主要原因在我,是我不敢面对检查结果,情绪不稳定,才对你发了火。虽然我们后面谈开了,但我觉得还是正式道个歉比较好,安遥,对不起。”
安遥没想到会收到司煜深的道歉,他不禁坐直身子,一板一眼回应着:“没关系,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既然这样。”司煜深借此机会道:“那我们约好,以后不论发生什么矛盾都不要冷战。”
安遥狠狠点头,“本来也不应该冷战,星星说过冷战很伤感情的。”
司煜深听到感情两字愣了下,他不确定安遥到底知不知道感情两字的意义,他自己却是结结实实诧异了下。
在此之前都没有发现,他和这个自己本不看好的联姻对象,关系已经这样亲近了,甚至到了不愿消磨感情的地步。
或许是知道隔着电话,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司煜深轻咳一声,说出些面对面时不方便说出口的话,“我希望你以后也别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安遥听得啊了一声,很是不解,反问道:“我强迫你什么了?”
“我不想吃饭的时候你非要我吃,还、还弄个小鱼游来游去,我不想出门的时候你硬把我推了出去,还有我不喜欢猫,你却总把小白往我怀里塞……” 桩桩件件司某人铭记于心,只为在此刻无情指控。
安遥听得一愣一愣,他们已经一起做过这么多事了吗?
“唔,小白的事我们先放到一边。”安遥认真解释道:“喂饭和带你出去玩都是为你好呀,你在养伤不是吗?”
司煜深:“那我给你读《哈姆雷特》,和你下五子棋都是为了训练你的思维,也是为你好,你怎么每次都抗拒?”
安遥回想起天书般的《哈姆雷特》脑子嗡嗡的,一脸痛苦面具,“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司煜深步步紧逼。
安遥脑子转不动了,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急得对着手机直哼哼,小孩儿耍赖似的。
司煜深一下没板住,轻笑出声,他正想说点什么,还没张口,就听安遥先打了一个震天的喷嚏。
司煜深:“怎么,着凉了?”
“可能有点,我刚才洗澡的时候突然肚子痛,忘了穿衣服就跑出来了。”安遥这会儿肚子不痛了,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光溜溜的,他竟然就这样跟司煜深打了半天电话,怪不好意思的。
“快去穿衣服。”司煜深连忙道。
他心想自己果然不能离开家,这小傻子一个人在家连衣服都能忘了穿。
安遥乖乖应了声,就把电话留在了床上,他回浴室重新简单冲了下水才擦干身体,换好衣服,又把睡前要检查的地方都检查了遍。
待他爬回床上,盖好小毯子躺下的时候摸到发烫的手机,才发现通话一直没挂断,通话时间显示一个小时二十分钟,还在持续计时中。
“咦,你怎么还在?”安遥下意识开口。
司煜深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许是等到起了困意,嗓音比方才沙哑些许,他说:“……那我走?”
“不是不是。”安遥把手机放到枕头旁,他侧身躺着,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就像司煜深正躺在他身边一样。
“其实早上你出门的时候我还觉得没什么,我以为我可以一个人在家,后来星星过来了,热热闹闹的,但是星星一走我就觉得家里好空,好可怕。”
安遥像往常睡前聊天一样,想什么说什么,一句句絮叨着。
司煜深突然问:“你很怕独自一个人吗?”
安遥脑中倏地闪过刚穿过来那天做的梦,梦里一向慈祥的院长冷着脸说:接下来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又想起那段陌生的记忆里,日复一日囚禁着他的昏暗小屋。
他不自觉抖了抖,抓紧身上的毯子,声音听上去可怜极了,他说:“怕的,很怕。”
司煜深又问:“肚子还难受吗?”
安遥摸摸自己的小肚子,依旧圆滚滚的,但没刚才那么胀了,刺痛也不明显,他老实道:“好多了。”
“好。”司煜深应声道:“时间不早了,睡吧,电话不用关,就这么挂着,明天早上你醒来就能看到我了。”
安遥面露讶异,杏眸睁得圆圆的,问:“真的吗?可是我们离得好远好远。”
许是惑人的夜色令人沉醉,亦或是电流模糊了嗓音,安遥觉得司煜深今晚的声音特别温柔,听得他心里暖暖的。
司煜深允诺道:“真的,快睡吧,晚安。”
安遥心满意足地对着手机点点头,他闭上眼睛,温声道:“嗯,晚安。”
待听到电话对面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司煜深按下静音键,防止这边的声音吵醒安遥,他操控着轮椅离开房间,直奔郁青的房门敲了敲。
郁青刚洗完澡,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打开门愣了下,他看着穿戴整齐的司煜深,不确定问:“你是需要找个护工帮你洗澡吗?”
司煜深直言道:“不洗了,你换下衣服,我们现在就出发,天亮之前回去。”
郁青整个呆住,头发也不擦了,一脸不可置信,“我又漏了什么剧情,怎么就进展到‘即使出差在外,我也要他一醒来就看见我’这种甜宠环节了?”
司煜深:……
“少看那些没用的小说,一天脑子里都是情情爱爱,能不能想点正事。”司煜深恼羞成怒道:“快换衣服!”
难得的酒店豪华套间,郁青才享受了没几个小时就被迫离开了,没办法,老板急着回去见老板娘,必须得支持。
两人踏着星光返程,一路无风也无云,同行的只有缱绻的夜色,和司煜深那尚未萌芽的感情。
安遥又做了个梦。
梦里的人是他又不是他。
依旧是那个昏暗的小屋,他把破旧的木桌搬到气窗下面,又把屋子里唯一的椅子放在桌子上,他费劲全身的力气爬上桌子站稳,这时他已微微喘起粗气,随后他调整着椅子的位置,想要踩上去。
房门忽然传来吱呀一声,来送饭的老仆人连忙冲过来抱住他的腿,愠怒道:“就算想不开也别在我的班自杀,我可担不起责任!”
他听不太懂仆人的话,只是呆呆看向气窗,他想:我只是想看一看外面,但是外面的世界好高、好远,我得站高一点才行。
门外又走过来一人把老仆人叫了出去,两人的对话毫不避讳他:
“快把傻子关好,二小姐往这边来了。”
“她来干什么?”
“不知道,今天上面楼层好像有宴会。”
正说着,一个披散着卷发,穿着做工精致的蛋糕裙,打扮得像公主的女生,横冲直撞着跑了过来,看见有开着的门就直接闯了进去,不顾门口两人的阻拦砰的一声关上门。
女生压住门板气喘吁吁着转过身,看到站在桌子旁的他又是一惊,女生迅速捂住脸,惊慌失措道:“不要看我!求求你转过去!”
话虽如此,女生转身的瞬间安遥还是看清了她的脸,面孔很熟悉,是婚礼当天送给自己手机的女生。
记忆里她叫安芙,是这具身体的妹妹。
奇怪,他记得女生长得很好看,为什么不愿让自己的哥哥看到脸?
疑问一经产生便让梦境察觉到安遥的自主意识,于是无情地将他踢了出来。
安遥不满地抱着小毯子在床上滚了一圈,直到撞上什么东西的触感让他缓缓睁开眼。
面前的男人身上还带着露水的气息,显然是奔波了一夜刚刚才到,此时正眼带笑意看着他。
细看还能发觉出那目光中小小的得意。
“哇!”安遥激动地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腿顺势一跨,小孩子似的骑坐到司煜深腹部,手不老实地东敲敲西摸摸,像是在确认眼前人的真实性。
“好厉害!”安遥伸手在空中比了一小段距离随后不断拉长,道:“那么那么远的距离,竟然真的一晚上就回来了!”
司煜深笑笑,没来得及说话,郁青端着热水杯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亲密无间的两人,“哟,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不,正是时候。”司煜深给郁青递了个眼色,“把药给他。”
“嗯?”安遥疑惑着接过来,闻了闻味道发现是健胃消食片,不禁回想起自己昨天干的蠢事,他麻溜地吃了药,悻悻然爬下司煜深身子,默默躺到一边缩成一团,试图把这段尴尬的记忆抛出脑海。
郁青看得直乐,他把水杯放到桌子上,身体不受控地打了个哈欠,跟着司煜深跑了一天一夜,已经是极限了。
司煜深让他去安遥的房间休息下再走,自己也陪着安遥睡了个回笼觉。
郁青睡到下午便离开了,小院又只剩下安遥和司煜深两人。
乡下的时光静谧祥和,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司煜深的腿伤终于修养到不用再缠绷带的程度。
安遥把剩下的绷带收纳起来时还有点惋惜,他觉得自己的蝴蝶结系得越来越顺手了,司煜深则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除此之外,还有件令安遥忧心的事,自司煜深去看病那天,他和宋星在家零食畅吃、饮料畅饮之后,宋星就再没来过了。
安遥愁眉苦脸道:“煜深,你说星星会不会也生病了?”
“有可能。”司煜深手里握着哑铃轻点下头,他手臂上的拉伤已经完全好了,彻底告别每天只能拿着勺子吃盖浇饭的悲惨生活,他强调道:“你这样的成年人吃了都不舒服,宋星年纪小,不适感会更明显。”
“唉我的错,是我太放纵了。”安遥跪在地上,两臂搭在床边,姿势颓废,面色沮丧。
司煜深火上浇油道:“也可能是他姥姥不让他和我们玩了,听他平时说话的口气,他姥姥应该管得很严。”
安遥听完更加泄气,他不禁起了去宋星家找宋星问问的念头,他将这个念头说了出来,司煜深劝他再等几天看看,毕竟他们谁也没见过宋星姥姥,贸然找上门实在不太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