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之源、噩梦根系。
那是他们永远无法逃脱的绝望。
而在今天,聆听着那刺耳的尖叫与悲鸣,看着虫之女王的凄惨模样,他们心头的坚冰与痛苦好像稍微融化了那么一点点,化为眼泪告慰着昔日的家人与朋友。
只有血和骨能够偿还犯下的罪孽。
唯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对方以最凄惨最绝望的方式死去,才能让死在虫之城的无数人们安息!
站在最后的瑞克斯拿起刀,它几乎快要断裂了。
温热,黏腻,带着无数人持握的厚度与重量。
虫之女王勉强恢复了一点涣散的神智,盯着瑞克斯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这是她最看重的人类,也是她直到今日都没得手的遗憾。
“你、如果你、嘶嘶嘶…成为了我的圣子…绝对、不会、这样…”
“放过我、不要、不要...”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瑞克斯举起刀,正对虫之女王的额头,语气平静地问:“最后有没有说什么?”
仿佛预知到自己必死的命运,虫之女王狂笑起来,神情扭曲而疯狂。
“你很在乎他对不对?所以他愿意为了你欺骗我,就算被生吞活剥都不透露你去哪里了!哈、哈哈哈哈哈!那又怎么样呢,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最后说了什么!”
瑞克斯握住刀的手紧了紧,毫无阻滞地捅了下去。断裂的刀锋插入肉内,虫之女王的尖叫戛然而止。虫子的血黏腻腥冷,将视野染成了红色。
在一片猩红中,血脉者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虫之城的宫殿华美而冰冷,他最忠诚的的朋友取代了他的位置,义无反顾地向死亡走去。
他们擦肩而过,从此永别。
在独自面对虫之女王的时候,在被女王喂给那些虫子的时候,在被生吞活噬的时候…他会在想什么吗?他会后悔吗?他会痛苦吗?他会…怨恨我吗?
瑞克斯的脊背一点点弯下,伸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他想起在虫之城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们肩并肩坐在屋顶上,眺望着远处的黑暗。谁都没说话,略显锋冷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他一转头就能看到对方的侧脸。
未来要去做什么呢,离开之后又要去干什么呢?我想开一家邮局,替来来往往的人邮寄信件。如果你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子,想要和她结婚,一定要邀请我啊。
那些过去埋葬在虫之城内。不只是瑞克斯,广场上到处都有人在哭。为那些曾许下约定却未抵达未来的人,为那些饱经痛苦与绝望的过去。
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瑞克斯没有回头,声音沙哑:“伯爵大人,您说,死在黑雾中的人也可以得救吗。”
那个声音温和地回答:“一定会的。我们会在胜利后重逢。到那时,再将这一路的故事告诉未能抵达这里的人吧。”
而后,所有人都会得到幸福。
在这条旅途的尽头,一定会是这样的答案。
第350章 这是我们的家
广场上有人互相拥抱着哭泣, 有人偷偷抹眼泪,有些人号啕大哭。
悲伤是会传染的,梅森轻轻叹了口气, 更意识到虫之女王的该死。
“抱歉,现在的我只能做到这样。等之后, 我一定会毁掉虫之城的。”
听到他的承诺, 瑞克斯勉强笑了一下,又问:“您不用道歉, 这样就够了。我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您,您能否向贵族协会上交建议, 为我们更名,我们能不能……不再叫磕头虫?”
他们不会再为了生存向任何人下跪了。
在瑞克斯期盼的目光下, 梅森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 我回去就弄。”
瑞克斯傻笑起来, 忍不住又抹了一把眼泪。吃得好穿得好, 能过上最普通的生活,这是很多人的日常,却是之前的磕头虫血脉者永远不敢想的事情。少年递给他一张手绢,脸上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高兴的事情, 怎么又哭了?”
“抱歉,在您面前丢脸了。我, 我只是觉得……我好幸福啊。”
一个大男人在少年面前哭成这样, 说出去或许有些丢脸。可如果没有亲眼见过悲惨, 就不要说它不存在。成年人并不是不能崩溃的理由,只是代表他们失去了躲避的权利。在梅森面前, 瑞克斯好像要将这一路的痛苦与挣扎全都哭出来一样,泪水把手绢浸透了。在哭泣后, 他又能直起背来面对新的一天。
无论他说什么,少年都只是静静地听着。最后,他拍了拍瑞克斯的肩膀,温声问道:“之后还会更好的。孩子们现在都进学堂,开始读书了吧。”
瑞克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勉强平复下心情:“是,所有适龄孩子都进了学堂。【忏悔】抗议说自己不想每天被坏孩子踢柱子,我们在其他地方建了新的学堂,现在已经全面普及了。有赖于亚当先生的研究,人力需求大大降低了。除此之外,很多人的血脉污染得到了遏止,虽然很微弱,但已经不再恶化。”
“对了,兰博说过,他打算把新镇和罗纳德小镇连起来,建设一个超大型的城市。再以其为中心,与其他贵族的领地联络,建立一个流通型领地。”
这不就是上辈子所谓的商业辐射圈和工业集群吗?笑死,哪个文科生没学过啊!
梅森越听越耳熟,一边听计划一边给了几条建议。瑞克斯忙不迭记下,一边钦佩对方的全能,一边打算之后给兰博送过去。
聊完这个,梅森又想起来一件事:“教会近来有什么动作吗?”
说到这个,瑞克斯乐了:“教会非常安静,没有任何举动,我猜是被您弄怕了。”
归乡城发生的事情早已传遍四境,连南部都有所耳闻。一想到那群人敢欺负自家的领主,瑞克斯就忍不住心生排斥:“要我猜他们之后肯定不敢再来招惹您了。有神恩在就意味着您是神明的宠儿,教会如果来针对您,就是在打他家神明的脸。”
“这可不一定。就算教会不来,我们也要主动挑衅。”
“???”瑞克斯怀疑自己听错了,“您说我们要主动挑衅?”
“没错,我们和教会不能共存。等到学堂传播到了一个程度,那才是我们真正要展开决战的时候,现在充其量是小打小闹。他制止我的发展,我打一下他的脸而已。总之,先把建设学堂、普及民智的事情放到第一位。”
“这个有点难度。贵族们不会希望领地里建设有太多学堂。否则很容易造成人口流失或者缺少劳动力。我会尽力而为。”
“如果真的有顽固不化的人,我会亲自去拜访的。”
“我知道了。”
既然梅森都这么说了,瑞克斯点头应下这桩差事。他又想起来什么。
“还有一件事,如果您有时间的话,不如去雅安城看看。雅安伯爵和兰博达成了协议,他会全力帮助我们。只要对雅安城没有坏处,我们可以对雅安城进行一定程度的改造。雅安伯爵提供了大量商业优惠政策,对我们很有好处。”
“他居然会同意这种事?”
梅森是货真价实地惊讶了。
领地的权利分为两种,一是内政,二是兵权。如果将经营权全都交给新镇负责,那么后者就掌握了延安城起码三分之一权利。
别看只有三分之一,雅安是属于伯爵所在的核心城镇,而新镇还处于发展中,其重量不可同位而比。
兰博是给雅安伯爵下什么迷魂药了,才会让他答应这种条件?最重要的是之前联络的时候,雅安可一点都没露出风声。
梅森腹诽着,姑且答应下来:“好,等我有空就去看看。”
将零零碎碎的事情全部交接完毕后,瑞克斯彻底恢复了平时大大咧咧的模样。
他笑道:“接下来还有些时间,您不如到镇里各出去看看。大家肯定也会很欢迎您的。”
“这还是免了,我临时回来,不用那么大动干戈,不过我的确有个地方想去看看。”
梅森心中一动,顺应他的心思,瑞克斯带领其来到了教堂。
虫之女王的尸体仍高挂在十字架上,接受万众唾骂。大门紧闭,大有闭门谢客的意思。
瑞克斯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敲门,过了一会儿才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谁啊?”
“是我,瑞克斯!”
“滚滚滚。”
“别啊!毒药大哥,你开开门!我有事找你!好事,要事,特别重要的事!”
“滚!你找我绝对没好事!”
“你要是不开门,今天我就不走了!”
在瑞克斯的死缠烂打下,神父不情不愿地打开了大门。他一眼就看到了瑞克斯和其身后的梅森,语气顿时幽怨起来。
“你还敢回来?”
梅森愣了一下,下意识回了一句:“我怎么不敢回来?”
“你还说呢,要不是你,我会变成过街老鼠吗?在南部当神父,我真是生不如死!”
毒药开口就喷,丝毫没有在乎对方和自己的身份差距。
听到这里,梅森也不能当作没事人一样,暗自有些心虚。难怪毒药满腹怨气。他这个领主都带头反对教会了。作为留在这里的神父,自然生活得不是很好。要不是彼此十分熟悉,毒药恐怕早就被镇民们乱棒打出去,灰溜溜地躲回北境去了。
见梅森知道自己的意思,毒药冷哼一声,先让对方进了教堂,再从怀里拿出一张密信丢在了梅森面前。
“笑,你还敢笑,你先看看这个怎么办吧。”
密信是已经被打开的状态,贴有教会的圣徽。梅森抽出信纸,大致扫了一遍内容
【尊敬的毒药主教:
感谢您长期以来为教会做出的贡献。您在南部的传教活动中做出了卓越成绩,上任教皇曾多次赞叹您的成绩。鉴于南部如今背弃信仰、乱象丛生的景象,教会将委托给您一个特殊任务…】
少年的表情止不住的诧异:“…他们让你当密探?”
毒药冷笑:“是啊,委托我在南部秘密弘扬万事万能之主的信仰,成为教会信仰入侵的桥梁。看完以后什么想法,领主大人?”
“挺…有想法的。”
梅森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感觉。没错,从表面上看,毒药的身份确实很适合。第一,他虽然不信仰神祇,却能够在教会里待这么多年甚至混上高位,背后肯定不简单。第二,他的实力强大,无惧于当地血脉者的威胁。第三也是最简单的一点,他就是现成的神官,有天然的传教环境。
可是你们也不看看人家想不想传啊。毒药满脸写着这事儿谁爱干干去,反正不关我的事儿。要不是要留给梅森看,恐怕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了。
梅森注意到密信用的是千金难买的昂贵材料,除了收信者本人外无人能够打开,心中更对教会有了一丝怜悯。对牛弹琴不过如此。
他问毒药:“你怎么想?”
后者匪夷所思:“这难道不是你该想的问题?你可是领主诶,还要我来替你动脑子吗。”
拿多少钱干多少活,毒药将这个准则贯彻到底。梅森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当上教会主教的?”
祭司,主教,这两个称呼的区分极大。前者可以用来称呼所有可以举行净化仪式的圣职者,后者非教皇认可的高等祭司不可。也就是说,别看毒药这个样子,他甚至在整个教会中名列前茅。
毒药很是无所谓地回答:“打不过就归顺了呗,不然呢?要不是打不过教皇,我早就跑了。”
他现在人都没了,也没见你跑啊。梅森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你就先在南部待着,敷衍一下他们吧,如果需要传教的话,你等我今晚送一本教义来,到时候按照那个传就好。”
毒药无所谓地答应下来:“你说的算,只要别忘记我的薪水就好。【忏悔】天天在我耳边嘟囔它的柱子被那群小孩踢坏了,我还得买修补材料呢。”
“少不了你的。”
梅森自然满口答应。手下嘛,既要把人往死里用,也要确保对方的待遇,最好再有一颗感恩的心。不然怎么能让他们自愿加班?
身各处地的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半信半疑地揉了揉鼻子,思索起是不是最近忘加衣服了。毒药也不例外,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梅森,心道这不是好事吗,他怎么似乎没想象中的开心?
待瑞克斯和梅森离开教堂,此时天色已晚。晚霞如大朵大朵的鸡冠花般盛开在天际,又似层层叠叠的锦缎垂落地面。红黄间晕染出分明而又协调的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