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往事,难免伤情,祖孙两人也是一时无言。
花竹想起自己此行目的,跟田妈妈说道:“妈妈,你可还记得我小的时候,有段时间,你总说外面有‘拍花子’的,不让我出门?”
“自然记得,那时候城里城外,好多人家丢了小孩。”田妈妈递给花竹一盘甘棠梨,“怎么,还记恨妈妈不让你去门去玩?”
“怎么会,是县衙收到两个孩童的尸体,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们家人,”花竹叹了口气,“我本想查查旧时卷宗,却发现仍有许多儿童失踪案尚未结案。”
“可不是吗,那时候整个城里人心惶惶,都说是‘影狼村’里的人把孩子抓去喂狼了。”
“那是罗村,哪里有什么‘影狼村’?”花竹一笑,“妈妈你就是控制狼群的驭灵人,可有拐过孩子?”
“那不一样,”田妈妈声音低了下来,“那可是一村的驭灵人呢。”
“现在不是了。”花竹叹了口气,“当初我和简乔去那边的‘垃圾山’捡东西玩儿,有一次因为吵嘴而迷了路,就是罗村的村民收留了我们。若他们要拐孩子,不会给我们吃住,第二天还送我们进城,而且那晚,他们还特意让简乔……”
花竹说到此处,忽然意识到,那晚,大概那人已经看出了简乔的驭灵力,所以才单独把简乔叫出去。
所以那晚,那个人是帮了简乔,还是害了他?
他向官府举报了简乔的身份吗?
“简乔怎么了?”田妈妈见他不说话,主动问到。
花竹便将那晚风月楼的事情与田妈妈说了,“我本以为让他摆脱驭灵人的身份,是帮他,却没成想,一下子害死了他。”
“是你说的那个侯大人杀了他吗?有些人是这样的,即使毁了一个人,也不愿看他自由。”
花竹苦笑,“我不知道,但若真是他,恐怕事情更加难办。”
一时间,祖孙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无论如何,简乔是再也回不来了,他的遗憾,我们已经无法弥补,但你还能带着这个遗憾,去避免更多的遗憾产生。”田妈妈对花竹说道:“若你想去查罗村,或者要查简乔的死因,那便去吧,妈妈支持你。不过查罗村一定要偷偷去,当时的抄家案牵扯太多,你一个小官,尽量不要卷入政治纷争,保护好自己。”
花竹叹了口气,罗村他是想去看看的,不光是简乔,当年的刘逸群,也是在那里走失的。
可刘逸群是刘帙晚的弟弟,因为这一层关系,花竹不想在方池整日跟在自己后面的时候去查。
前两日方池刚踹了刘帙晚两脚,还和侯海结下了梁子,花竹不想再给自己未来的小舅子找麻烦。
此外,还因为花竹的桌子上出现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言简意赅:停止调查,入赘常家,否则有性命之危。下面列了几个人名,简乔、望舒、田妈妈、方晓夏都在列。
简乔早已死亡,花竹怀疑有人借简乔之死吓唬自己,但他并不想将方家和方池牵扯进来。所以准备偷偷去罗村调查。
田妈妈见花竹看着窗外兀自出神,也不催他,而是伸手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小木箧,推给花竹。
“两日前一个英俊后生来家里,说你和他家定了亲。带了绸缎茶饼金瓶酒来,这木箧也是一并送来的。我本想拒绝,但望舒说你确实与他家有亲事。”
花竹收回思绪,打开小箧,那里面金光灿灿的,居然全部都是首饰!
一双缠枝镯,两只竹节钗,另有一对连珠鎏金耳环,和一套金绣羽鸣春簪。
见花竹震惊,田妈妈说道:“我也想不通,他为何送一堆首饰来,是担心你没钱,等你纳币的时候充门面用吗?”
花竹已猜到是方池,越发琢磨不透此人要做些什么,只能问道:“他可有说什么?”
“并没有,他朝我行了个大礼,后来望舒在我耳边说他是知府大人的儿子,我差点儿没从从椅子上掉下来。”田妈妈拍了拍胸口,“后来他留下这个盒子,便说要走,我哪里敢拦?”
花竹将和方晓夏协议婚姻的事情与田妈妈说了,随后又补充道:“他这人深浅莫测,你不要和他往来。”
花竹想起方池看向侯海的眼神,又想起这几天他哈巴狗一样跟在自己身后,更觉此人两幅面孔,不甚可信。
“他没有恶意,”田妈妈收了方池的礼,帮他说起好话来,“我看那孩子不坏,况且能和知府家结亲,无论是什么样的亲事,都是你的福气。”
花竹盖上木箧的盖子,免得里面明晃晃的光亮晃瞎了田妈妈的心。
田妈妈看他皱眉,不禁一笑,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不是为着这些物件,你如今也有驭灵力了,你感受看看,那孩子可对你有恶意?”
“这还能感受出来?”
“多少有一些,你不总是没来由地厌恶一些人吗?”
“可我从小就这样,跟驭灵力无关吧。”
“这种直觉,人人都有,但我们更准确一些。那孩子比我们更接近动物,像是一个……”田妈妈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她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从前在镇江,遇到过一群狼,不用看它们的位置,我便能感受到哪只是头狼,它的气息和其他狼不一样,有种锋利的野性。”
“您能驭狼,看什么都像狼。”
田妈妈却不理会花竹的抱怨,仍旧在劝:“那孩子没有威胁,他像是……像是从前的……”
“从前的什么?”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个身边伺候的小厮,叫做一醉的吗?”
“一罪?”花竹摇头,地府走了一趟,他从前的很多记忆,都变得模模糊糊的。
“算了,不记得更好。”田妈妈见花竹并未想起,也不再提,只是说道:“言语可以伪装,但气息不能,那孩子的气息没有问题。”
随后,田妈妈拍了拍花竹的手,眼神慈爱地望向花竹:“你比我见过的任何驭灵人都敏锐,要好好利用自己的天分。”
“我不行。”一说到这个,花竹就垂头丧气。按理说,驭灵人两三年便可以和自己的能力和平相处,但花竹得到驭灵力已经四年,仍然摘不下银镯。
“你太敏锐,越是敏锐,越要敛藏。你照着我给你的方法多加练习,总有一天能收放自如的。”
“我被困在这个镯子上了。”花竹摆弄了两下镯子,自己两世都有强大的驭灵力,但是两世的驭灵力,都不由得他控制。
“这不是束缚,而是守护。你这种情况,百年一遇,在从前,人人都要跪拜你的。那个镯子可以保护你,把它看成一种祝福,这不是诅咒。”
田妈妈看了看窗外,继续说道:“越是大的权利,越易伤及自己,所以你需要多加磨练,才配拥有巨大的驭灵之力。永远记住:权利是能用而不用。驯服驭灵力的过程很难,但越是艰难,越会让你产生敬畏之心,如此才不会滥用。”她见花竹要插话,摆摆手示意自己还没说完,“还有,驭灵人之间的命运也是相通的,往后若遇到同类遇难,务必要倾尽所能相助。”
“田妈妈……”花竹听她一席话,张了张嘴道:“你怎么……”
“我爹临死前嘱咐我的,”田妈妈将小箧塞进花竹手里,“任何一个经过训练的驭灵人,都要永永远远记得这些话。现在,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
花竹看着眼前盛满首饰的盒子,有些犯难。
“望舒去哪了?”花竹想带着望舒去。去方家还聘礼,多少令他有些尴尬,恰巧望舒是不知尴尬为何物的,带着他,花竹或许能避免些难堪。
“昨日姜姜被隔壁的黄狗撵了,望舒早上说要带它去报仇。”
花竹无语,望舒这孩子,似乎天生缺根筋。
最开始,望舒是在常家门房负责接待的,那时他天天站在门口跟乞丐打招呼,弄得一群叫花子整日蹲在常府周围。后来他被派去后院洒扫,三天里,碰碎了两个花瓶和一架灯台。最后给他安排到灶屋帮厨,结果他抱着烧汤用的鲫鱼跑去池子里放生,晚饭都误了时辰。若不是因为他父母都是常家的忠仆,严管家早已将他发卖。
后来望舒去哪,哪里的管事就跟着吃挂落,各个管事都跑到严管家面前哭诉。终于严管家灵机一动,将望舒派给花竹做书童。
花竹倒是无所谓,有时看着望舒冒傻气,也能瞧出几分可爱,又是隐隐觉得他像是某个故人,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后来花竹索性不去纠结,心想大概望舒喜欢花草动物,和自己这个驭灵人,是天生的朋友。
既然今天他带姜姜去报仇了,那便随他吧。
花竹珍惜他这一份天真,最终独自出了门。
他先去了一趟仁和县衙,拿了筐儿童失踪案的案卷背在身上,琢磨着万一方家问起来,便说自己是来送案卷的,反正说好了一起查案,这个理由很站得住脚。
可等走到了州府门口,花竹却又开始绕圈子。
思来想去,还是有些后悔没有带着望舒来,若他在,这木箧里的首饰,估计此刻已经还到方池手中了。
花竹在方家门口绕了两圈,看天气阴沉,一副要下雨的样子,最终决定将东西交给门房。
还是不见面为妙,不然怎么说都是尴尬。
“你给我的聘礼,我还回来了。”
这话不对。
“我虽然没钱,但好在我和你妹妹是协议婚姻,不需要这些。”
花竹摇摇头,这么说也不合适。
可他走出去还没两步,就听到身后一声惊呼,然后一个响亮又清朗的声音传来:“阿弟这是去哪儿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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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儿童失踪,花竹方池争执
方晓夏一双杏眼瞪得圆圆,指了指怀里的小箧,放低了声音问花竹:“这可是阿弟攒了好几年的老婆本,怎么被人退回来了?阿弟被拒绝了?”
花竹暗笑:对,给了我家年过半百的老妈妈,老妈妈看不上,让我送回来。
但他终究有些良心,不愿在外堕了方池名声,含糊其辞道:“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
“嗯……他……弄丢了,我特来归还。”
“这也能丢?”方晓夏显然不信,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直盯着花竹瞧。
花竹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思忖着要不要告辞离开。
但人已经进了门,不如索性用卷宗拖住方池,自己趁机去罗村,免得再次“偶遇”。
花竹正不知要怎么解释,就见正主出现。方池步伐轻盈,朝花竹挥了挥手,眼睛十分明亮。
花竹如释重负地指了指方池,对方晓夏说道:“你问他吧。”
方晓夏瞧见方池来了,眼角弯了一抹坏笑,催促道:“快说,这是怎么回事,不然你这聘金,阿姐我可是要拿去添妆了。”
方池不理她,任由方晓夏从里面拿出一枚发钗作威胁,跃跃欲试地往头上戴。
他伸手摘下花竹背上的竹篓,见里面都是卷宗,单手拎了,对花竹笑道:“稀客。”
“额……田妈妈……嗯……”花竹见方晓夏虎视眈眈地在侧盯着方池,一下子不知要怎么说。
“进屋说。”方池揽了花竹肩膀,就往里院带。
“喂!”被无视的方晓夏气呼呼地在后面喊,“你这样冷淡,是娶不到人的!”
方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手臂仍旧揽着花竹。
花竹面上一红,装作看水廊下的游鱼,不着痕迹地挣开。
“怎么了?”
“没怎么,你那些东西,不用拿回来吗?”
“让她玩,不碍事。”
等两人进了内院的门,方池才问道:“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