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竹额头跳了几下,看来通天门和朝廷的牵连,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得多。
他看了看玉成,问道:“这里的……客人,对你们做什么事都行?”
“我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被人点了名,没人敢带我走。店里被带走的,十有八九都死了。”玉成轻叹一声,露出一抹苦笑:“此地,犹如人间炼狱,人命轻贱,随时可被人取走,又何谈其他呢?”
花竹从笞房出来的时候,格外留意了一下身后——跟着自己的那人还没走。他溜溜达达,想找个钱庄换钱。小毕虽给了他钱,但他不想暴露,还是决定亲自去换了钱,给玉成送过去。
他所在的这条街,是被一条条暗道连起来的,大概是怕坍塌,道路做得纵横交错,十分容易迷路。花竹在里面转了一会儿,已经不确定自己能否按原路返回。他想看看这里到底有多大,于是见到路口就向右转,连着转了五六次,竟然还没看到尽头,心下不禁感叹这蚁巢的复杂和广阔。
等瞧见一个钱庄,兑好了钱,再想回去的时候,果然迷了路。
一般花竹迷路的时候,都会感应下附近的动物,借它们的方向感回去,但如今他在别人的地盘上,又不敢轻易冒险。正在犹豫间,一个配着刀的大汉拦在花竹面前,花竹看他一眼,心说终于肯露面了。
大汉并不说话,而是朝花竹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跟自己走。
花竹没有动,说道:“我要先回去把钱付了。”
“有人替你付过了。”他见花竹不动,又说道:“大君有请。”
花竹今夜已经长了很多见识,他觉得,别说是大君有请了,就是对面这人说是阎王差他来找自己的,他也能眼睛不眨地跟在后面去了。
只是这大君,若果真是侯家之人,自己恐怕的确是要去见阎王了。
花竹横下心来,跟着大汉,一路朝地下城的深处走去。他越走越觉得不舒服,这里空气浑浊,灯光昏暗,花竹进来后也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但是在现在这个感觉……
他头痛,很多痛苦没由来地强塞进他脑中。
像是去赶翠鸟那夜里的压抑,但是更难受,他有些喘不上气来。花竹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试图让自己好受些。
这时,他脚下踩到个软乎乎的东西,花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堆排着队的老鼠!
他脑中灵光一闪。
花竹忽然知道那晚李睦带着的驭灵人,是从何而来了。
也明白初见侯海那次,他说的大夏军队,不久也能借上驭灵人之力是怎么回事了。
花竹调整呼吸,再次去感知地下城内的一切,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动物身上,而是不断寻找着同类的气息。
在这漆黑一片的地下城池里,光是花竹能感受到的驭灵人,就不止百个。
紧接着,他又感觉到了大象的气息。花竹不禁心惊:若自己头顶上是象院,这里便应该是从蜂巢开始,一直往南挖穿了皇宫。
再仔细一想,又觉不对,皇宫毕竟守卫森严,若有人在地底动工,很难不被发现,更何况是这么大的工程。
于是他随即想起,那日去草料场看到的大象。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现在应该是出了临安城,往罗村的方向去了。
大汉看出花竹的不舒服,问道:“头一次来?”
花竹跟着他在黑漆漆的地道里转来转去,这人身上带着一股霉馊的气味。他跟这里的很多人一样,近距离闻起来,就像蜷在角落里的一条狗。花竹对味道敏感,跟在他身后很是难捱。他含糊地应一声,不置可否。
大汉见他如此,不再多话,一路无言地离开了纵横交错的地道。
花竹今夜震惊了好几回,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但走出地道的时候,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里还是在地下,但眼前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
如果说之前他见到的是临安城的话,此刻见到的,便是皇宫了。
这里亮堂很多,眼前的建筑气势恢宏,门楼上书“万金”二字。
花竹感受有风从自己身侧吹进来,将旁边大汉身上的味道吹散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一些。
但这里和之前最不一样的,还是周围的人。
之前那“临安城”内的人,个个脸色惨白,身形佝偻,脸上也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这里的人,却皆着华冠丽服,个个生机勃勃。远远从各个房间里传来的丝竹调笑之声,更是给此地平添了几分活力。
花竹知道这里虽然看起来美好,但论凶险程度,只会比之前那里更强。他才出狼窝,又入虎穴,逼着自己打起千万分精神,来应对接下来的一切。方才在玉成那里的惊慌失措,是万万不能再泄露一分。
他鼓起勇气,随着大汉的指引,进了万金楼的门。
第96章 起死回生,幕后主使现身
花竹本应该探个虚实便走,但却被这一邀请耽误了时间。他想派只老鼠去给方池报平安,却又因为感知到地下城内驭兽人的气息而作罢。
于是方池那边就受了煎熬。
他头一次觉得十三碍事。
“方池,你若非要去,我定会拦你。”十三单手按在他肩膀上,用了十成力气,“我就是把你打昏了,也要将你抬走。”
方池忍耐着,他知道,若是打起来,今夜谁都脱不了身。
“再等等,”十三手上撤了力气,劝道:“也可能是发现了什么,耽搁了。”
十三说的没错,花竹刚进万金殿,就见一个熟面孔。那人似乎没注意他,光顾着招呼往来的客人,忙得不亦乐乎。
花竹往带自己来的大汉身侧避了避,不想让青莲发现自己。
他和方池去镇江找了一圈的女使,竟然一直躲在临安。如此看来,当时将女童衣服放进自己房内栽赃的,应该就是青莲无疑了。
问题是,谁指使她去的。
花竹避开青莲,他心里惦记着外面等他的人,今夜并不想再招惹任何麻烦,只盼能安全出去。
大汉将花竹带至门前,并不入内,转身离开了。
花竹这边避着青莲,也不敢在廊内久呆,只能抬手敲门。
“进来。”屋内传来声音。
花竹进屋,只见一个面目白净的中年男子坐在藤椅上。他见眼前的男子面熟,盯着对方瞧了一会儿,而后心脏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了起来。
不会……
不会是他……
但花竹越看越像,几乎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可能。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从脚底升起,直逼心头。
花竹清了清嗓子,咽了口唾沫。
“父亲?”他试探着叫出声,声音枯涩粗糙。
对面并未犹豫,应了一声。
来的路上,花竹还在琢磨,就是阎王来自己面前也不会觉得惊讶,但他看见自己十几年前去世的父亲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一站一坐,沉默了半晌,还是花吟先开了口:“近来可好?”
平常至极的寒暄,如同每一个父亲问许久未见的儿子那般。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相隔过十多年的生死。
花竹忽然想笑。
失去父亲的这十几年来,他无数次地想象,若是父亲还没死,自己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父亲会为自己感到骄傲吗?他会在悲伤的时候安慰自己吗?会在迷茫的时候给自己一些指引吗?
如今父亲活生生地站在面前的时候,花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他试着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但无论如何,眼前的是自己的父亲,活生生的父亲,花竹思念了很久的人。
花竹走到他面前,花吟站起身来,父子俩人给了对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你……我……”花竹喑哑着声音,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你有很多问题。”花吟说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花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是被他们抓来的,剩下的事情,等有时间,我们慢慢说。”花吟语速飞快,在花竹耳边说道:“地下城里到处都是他们的耳目,我们见面要小心些。”
“谁?”
“大君和国主。”
“刚才那人,说是大君叫我来的。”
花吟瞳孔微缩,眼神闪烁了一下,但转瞬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我担心你安危,托人将大君支走了。”
“支走了?”花竹有些疑惑地看着花吟。
花吟搓了搓手,朝花竹挤出一个笑容,“毕竟我也来这里十多年了,还是认识些朋友的。”
花竹有一肚子问题想问花吟,但两人之间的父子情分早已生疏,他思来想去,最后说出口的只能是和这地下城相关的问题。于是花竹问道:“大君是谁?”
“严丽娟。”
“国君呢?”
“侯适。”
“他们建这个地下城要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无非钱与权。”花吟摆了摆手,说道:“先不说这个,我且问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宝娣的女子?”
“宝娣怎么了?”
花吟抓住花竹的袖子就往外走,“我带你去见她。”
“宝娣在这里?”花竹瞳孔中充满了惊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但他惦记着宝娣的安危,压下心中诸多疑问,还是跟着花吟去了。
花吟带着花竹在暗巷中行走,两个人的人影在昏暗的灯光里,若隐若现地穿梭着。他们像是两条幽灵般的存在,时而被暗影吞噬,时而再次从灯火中浮现。
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两人又回到了花竹来时的地下城那端。
“她在这里面,”花吟指了指眼前的酒楼,“你进去找她吧。”
“你不一起吗?”
花吟摇摇头,“我是地下城里的人,恐怕她不信任我。你找到她,带她出来,我想办法送你们出去。”
花竹谢过父亲,独自进了门。宝娣并不难找,她做了一副茶酒娘子打扮,正穿梭在店内为客人斟茶倒水。花竹躲在角落里,悄悄朝宝娣挥手。
“你也被抓进来了?”宝娣趁人不注意,拉花竹进了后厨。
后厨人不少,都是些面容惨白、无精打采的人在忙碌。宝娣带他穿过厨房,挤进一个放泔水的房间。
这里气味难闻,但胜在无人打扰。
“你怎么在这里?”花竹拉住宝娣的胳膊,生怕她再消失一般,“我找了你好久。”
“我被人抓来的。”宝娣声音低低的,“正好调查下这里的驭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