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池吻掉他脸颊上的泪滴,又将人抱回怀里哄着。
“你永远都不会变成地下城的一份子,你知道为什么吗?”方池没听到花竹的回答,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道:“因为每个人都有一个阴暗的角落,而你,正时时刻刻警惕地看着这个角落。”
“别让自己肩负太大的责任好吗?”方池的吻,落在鬓边,然后是额头,然后到了眼睛。
花竹闭上眼睛,方池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如果你我接下来的事情都顺利,捣毁通天门后,我们就带着宝娣归隐山林吧。”
“宝娣已经睡下了?”花竹惦记着宝娣。
一个吻落在唇上,“你还没回答我。”
花竹耐心地等着这个吻的结束,然后轻声回道:“好,到时候我们离开临安。”
“那你好好的,等我回来。”方池轻轻咬了一下花竹的嘴唇,“我一定会回来的。”
“嗯。”花竹说完,加深了这个吻。
第100章 心怀慈悲,花竹通过试探
花竹见七娘的第一眼,就确定她是方池的姐姐。
地下城昏暗的灯火也未能掩盖她的美艳。
她那双凤眼实在太漂亮,若不是常年生活在地下,一定是一双比方池还美的眼睛。
花竹暗中感叹:这双眼睛,就该生在女子身上顾盼生辉才对。
“你是花吟的儿子?”七娘开口问道。
花竹点头。
“你上次给青莲看的那个刺青,可是你娘身上的?”
花竹看着七娘和方池相似的眼睛,知道她将自己当成方池了。
“你盯着我看什么?”七娘见他不答话,再次问道。
“你……”
“我长得像她,”七娘垂了眸子,敛去眼中流光,“你倒是一点儿也不像。”
花竹苦笑,他若是像了,那才不对呢。
“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孩子?”七娘带着花竹往繁育司里面走。
“我只是来见你一面。”花竹将后面的半句话咽回肚子里,“看看能不能带你们出去。”
他答应过姜九的话,还在耳畔。
任何女子,你看到她快要爬出所在的深渊的时候,拉她一把,而不是踹她一脚。
花竹要拉这里的女子们一把,让她们回到活色生香的人间,再次过回常人的生活。
而不是像猪狗一般,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城中,供人繁殖之用。
“你不要孩子?”七娘问道。
“不要,我……”花竹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七娘。
这次花吟如此痛快地就让花竹去了繁育司,嘴上说着是信任花竹,但说到底,还是对他的试探。
试探他是否可以相信。
若花竹露出一星半点不忠于地下城之处,花吟可能就会收回对花竹的信任。
而他还不确定,自己能否信任七娘。
花竹想了一路,最后还是决定对七娘隐瞒自己的真实目的,毕竟,地下城众人的关系盘根错节,若七娘和花吟是一伙儿的,花竹这些日子打入地下城的辛苦都要白费。
不仅如此,可能连命都没了。
最终花竹说了谎:“我就是想来看看。”
“觉得地下城如何?”
“震撼人心。”
七娘脸上闪过一抹短促的笑容,闷声不响地走完了剩下路。
到了地方,花竹虽然已有准备,但还是被眼前所见惊掉了眼珠子。
所谓繁育司,竟是在像养牲口一样在豢养人。
七娘带他来的这房子只有一扇紧闭的小窗,门口一个幼童手臂粗的铁锁挂着,门内传来几声婴儿哭声。
七娘拿出腰间的两把钥匙,逐一开了门锁。
一股混合着骚臭味道的血腥气迎面扑来,花竹被这味道打退了半步。
只见房间里面挤了五六名女子,她们或是怀着孕,或是刚生产完,个个神情暗淡,状若老妇。但是既然还能生产,年纪想必不会如她们看起来的那般大。
花竹只看了一眼,心中大骇,几乎想逃。
他见过城外疫情中的场景,自认为已经见过人间炼狱的花竹,在此时此刻,觉得天上地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比此处更加残忍。
几名女子都是疯疯癫癫,大概很久没有人来送过饭,正在争抢一人刚刚娩出的胎盘吃。那刚出生的婴儿兀自啼哭着,无人照看,婴儿的母亲曲着双腿仰躺在地,还保持的生产的姿势,她全身汗透却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众人见两人进来,饿鬼一般扑向他们,花竹想掉头逃跑,却被一股力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有眼泪蹭地一下窜上眼眶。
七娘却如入无人之境,几个拐弯避开众人,径直往里上了二楼。
花竹狠掐自己内臂,强迫自己镇定。稳了稳声音对七娘道:“七娘稍等,我去去就回。”
七娘正忙着上楼,忽听此话,一阵奇怪,身子未动,嘴上反问道:“大人说什么?”
花竹却是一下子动了气,语气僵硬地重复道:“你稍等。”
七娘仍旧一脸莫名的模样,但花竹既然是花吟带来的人,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没意见,于是摆摆手随花竹去了。
花竹气势汹汹却没着急走,他挪到了那刚分娩的女子身旁,探了探她鼻息,确定还活着后,解了身上的外袍,盖在她下身处。
然后才匆匆出门。
不一会他抱着一捧包子回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蹲下,汗水顺着他的脸一滴滴流进脖颈。
春娘站在二楼看,明眸里闪过一丝了然,她忽然有些明白侯家那小官人喜欢这人什么了。
他温顺善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
“地下城里不能跑,你再好的身体也吃不消。”
花竹并不理她,给每一个伸向自己的手里放一个包子。众女子拿了吃食,埋头便啃,花竹这最后一个人的饭食还没发出去呢,头一个拿到包子的人已经吃完——她竟是一点儿也不怕烫地一口吞了。
花竹最后走到那刚生产的孕妇身边,掰了手中的包子,一下下喂她。
七娘忽然笑了起来。
“你别光在那看热闹,”花竹分不开抢食的女子们,他手上几乎脱力,但狠狠地攥着一个包子,叹息着对七娘说道:“劳驾给我一碗水。”
这边已经吃了一个包子的女子们还是饥饿非常,见花竹手中还有吃食,扑上来抢。花竹刚狂奔几里,心力交瘁,一把让那人抢了去,白乎乎的包子滚落一地。一时间孩子的哭喊声、女子们的嚎叫声、花竹的劝慰声不绝于耳,场面混乱非常。
七娘拿了水回来就见到这一场景。
混乱中花竹就坐在血污里给躺在地上的女子喂食,七娘端着水碗递了过去。
花竹道了声谢,还未来得及喂水,就见七娘蹲在了自己对面。
“她是不是要死了?”花竹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落下,混合着汗水,滴在怀中人的胸口。
“死了就死了,这里人多得很。”
他一个人还没救出来,眼瞅就要送走一个。花竹瞪着一双通红的兔子眼,手下不停,将包子揉碎,就着半碗水给怀中之人喂了下去。
然后一只手抚上他胳膊,怀里那人喃喃道:“这个包子不好吃。”
身后也传来一声娇笑,附和道:“是呀,官人怎么不买王家铺子的,这个太干了,吃得我噎嗓子。”
“那家太远……”花竹转头,就见方才一口吞了包子的那人朝他笑。
那笑容里含了狡黠和娇俏,哪有半分刚才饿虎扑食的模样。
他又看看怀里那将死的女子,此时她已将花竹喂给她的半个包子吐在碗里,也正朝着自己笑呢。
“你们……”花竹看看将自己围成一圈的女子们,又看看对面的七娘。
“这是……”然后一口气没喘上来,昏倒了。
等他恢复意识,先感到一阵阵风从额间拂过,没有了之前的腥臭,倒是隐约伴着些茶香。
然后七娘的声音传进耳朵:“倒也是个办法。”
“要不……”另外一个女声传来,“要不我们求他?”
“红妆,你上次的亏还没吃够吗?”七娘说道:“不能相信别人!”
“那……那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至少现在看来,他并不是对我们的苦难视而不见的。”
“我再考虑考虑,花吟毕竟是他父亲。”
“我去试探,若是不成,大不了到时候我被处死,定不会连累各位姐妹。”
“你这么着急——”
“我受不了了,”红妆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再这样下去,还不如死了痛快!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被人捂了嘴。
花竹感到几束目光投向自己,他知道装昏迷无用,索性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房间,已经变得非常干净整洁——这里还是破烂不堪,甚至比临安城内最穷的贫民窟还要贫瘠。但是此刻已经被收拾的清清爽爽。稻草被平铺在地面上,看来是众女子的通铺,他此刻正躺在上面,至于隐约的茶香,是从开着的小窗处飘进来的。
“大人醒了?”七娘开口问道。
花竹应了一声。
属于红妆的声音传过来:“在这地下城内,就算你壮如牛,也不能奔跑的。”她又递过来一杯水,“多谢大人惦念,方才吓到你了,请大人海涵。”
花竹看了眼方才被自己抱在怀中喂水的红妆,她此刻已经不再脏污,但面容上仍旧苍老——频繁的生育耗尽了她的青春。
“大人,红妆有一事相求。”红妆朝花竹跪了,言辞恳切地说道:“求大人带我出去。”
花竹听罢,并未回应,而是看向其他众位女子。女子们面色平淡,带着一股绝望,并无期盼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