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皇后目不斜视:“惜妃来的不是时候,我今日有大事要办,你若要跟去,当心吓破了胆。”
惜妃轻笑一声:“那便让我见见吧。”
花皇后不再说话,两人径直去了皇帝书房,不等人通报就推开了房门。
“陛下。”花皇后一步跨入屋内,回头示意,“关门。”
她带来的人立刻将门守得严严实实,门口的侍卫对视一眼,一人悄然离开去找白虎将。
屋内除了花皇后和一名侍女,以及跟着过来瞧热闹的惜妃,就只剩下皇帝和一位惊惶的小太监。
皇帝放下手里的奏章,抬起眼看向两人:“真是愈发没规矩了……穿的这是什么?”
“陛下不认得吗?”花皇后哼笑一声,那张明艳脸上带着恨意,“也对,陛下母妃去世时也不曾落一滴泪,父皇更是亲自手刃,大约……从不曾因为顾念过什么亲情吧。”
皇帝抬眼看她,深吸一口气:“我念及你母家遭难,不会降罪于你。”
“只是你如今也不便在宫中多走动,还是回你的宫中去吧!”
皇帝正要叫人,花皇后忽然开口:“别着急啊,陛下。”
“我还有个人,想请你瞧一瞧呢。”
她身侧,同样穿着孝服的侍女脱下了白色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她轻笑一声:“许久不见了啊陛下,要我给你行个大礼吗?”
陛下眯起了眼,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临海侯。”
“啊!”跪在一边的小太监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不住地往后退,扯开嗓子喊,“护驾、护驾啊!”
“哎——”贺非罗笑了一声,随意往前走了一步,“可不能这么叫了,不是被你费了吗?老朋友一场,叫我名字就好。”
她随手抄起皇帝书桌上的砚台,对着小太监比划了一下,“安静点,不然我可动手了。”
小太监一下被掐了嗓子一样安静了下来。
“哎,有点眼力见,懂事。”贺非罗笑了一声,发现自己的手指染上了墨,随手用皇帝桌上的纸擦了擦。
皇帝脸皮抽了抽:“那是朕的亲笔!”
“哎呀你字写得也就那样。”贺非罗摆摆手,“多大年纪了,人家哄你写得好你也信?”
皇帝:“……你不在外逃亡,来王都做什么,送死吗!”
“来救你啊。”贺非罗理直气壮地说,“我觉得你有些不对劲,怀疑是不是……被什么人或仙给利用了,那些不对都是求救,我就来了。”
皇帝眯起眼:“那如今你见到了。”
“朕安然无恙,倒是你,贺非罗,你今日进了这王都,可没法活着出去。”
“我知道。”贺非罗把纸团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抬眼笑着看他,“也有可能是个陷阱。”
“只是我想,万一呢。”
第98章 故人
贺非罗盯着皇帝的眼睛:“万一故友深陷囹圄, 等我来救呢?”
“果然是你。”惜妃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方才匆匆一眼, 就觉得像是你的模样。”
“嗯?”贺非罗奇怪地回头, “你认出我了?怎么认出来的?我以为我演得挺好的。”
“除了你,宫里还有哪位宫女,能轻而易举单手一把将那胖墩墩的老太监推翻的?”惜妃掩唇笑起来, “更何况, 我虽希望你不要来,但也知道,你必定会来。”
“想来近日最好混进宫中的,就是皇后那边了。”
“哼。”花皇后冷笑一声,“我早就与你说过。”
“此人心术不正, 薄情寡义,他跟那个狼子野心的贪狼将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你非不信,还觉得他或许受制于人。如今你身陷皇宫,哪怕杀了他一人,自己也逃不出这王城……临海侯,为了这薄情寡义的狗皇帝,当真值得吗?”
“为了狗皇帝那肯定是不值得。”贺非罗轻笑一声, “但为了老朋友值得。”
“哈。”皇帝轻笑着摇摇头,神色中似乎有些复杂, “你总是这样。”
“贺非罗,你总觉得天下的闲事都要你管,天下谁都需要你救……你管得过来吗?”
“管不过来啊。”贺非罗耸耸肩,“我只管我抓得住的那些。”
“若不是陷阱,你当真要我救命,我便拼死救你。”
“若是陷阱, 你费尽心机骗我前来,是想让我死在王都,那也正好,你我二人分个生死输赢,也好过两军交战,死伤无数。”
“呵呵……”皇帝笑着摇头,“临海侯当真大义,口口声声为了天下。”
“只是这王都在神龙统辖之下,你如何赢我?”
“先不管这个。”贺非罗颠了颠手中的砚台,打量着皇帝的脑袋,似乎在考虑从哪下手,“我想问清楚,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突然对临海国下手。”
“我这人不喜欢弯弯绕绕,但你从小就一肚子弯弯绕绕,哪怕要死,我也想当个明白鬼。”
“你不明白吗?”皇帝盯着贺非罗的眼睛,“你曾对我说,贪狼将狼子野心,你呢,贺非罗,你没有野心吗?”
“贪狼将再狂妄,他在我面前也俯首称臣,但凡下令莫有不从……可你呢!你贺非罗可有一日将我当做天子!你临海侯不臣之心,天下皆知!”
“天下称颂神龙无敌的时候,多少人心中暗暗想着——未必!”
贺非罗翻了个白眼:“那不是你家老黄龙没本事吗?要有本事他去找龙君打一架,答应了谁不说他无敌?”
“既然畏首畏尾,怕输怕丢了尊贵名号,那就自己担着这后果!”
皇帝伸手指着她的鼻子:“你!”
贺非罗直接将他的手指拍开,丝毫不惧:“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空话,哪里不满,哪里心生杀意,既要分个输赢生死,那也说个明白!”
“好!那就说个明白。”皇帝深吸一口气,“昔日父皇与我最后说了几句话,他说,成王败寇,皇家父子向来如此,他不怪我。”
“但他要我发誓,要我永远记得,临海侯称王之心不死,我决不能对你掉以轻心。”
“啧。”贺非罗蹙起眉头,“我就知道那老东西放不出什么好屁。”
“他一句话你就信了?”
“贺非罗,当年你帮我起势,我起初是很感激。”皇帝盯着她,“我以为你重情重义,是我生死之交的挚友,可父皇点醒了我。”
“他当初忌惮你,威胁要杀你幼子,你将幼子变成痴儿躲过一劫,却早已心生怨怼。”
“什么道理!”惜妃听不下去,“你们皇家动辄要人性命,却让人连不忿都不配有吗?”
“可父皇对临海侯的忌惮当真是无稽之谈吗?”皇帝冷笑一声,“你以为父皇对你出手,当真是因为什么赤潮之子的预言吗?”
“父皇临终前告诉我许多密辛,他说,早年他曾经想给临海侯之女与当时太子赐婚,那时候你才十岁,跟着老临海侯入宫面圣。”
“他问你,可喜欢那个皇后凤印,你若喜欢,将来,那就是你的。”
“可你说,你不喜欢凤印,你喜欢龙印。”
贺非罗露出思索的神情:“……好像是说过。”
“那怎么了?我家供奉的神仙也是龙,我从小就喜欢龙,我小时候不要脸还自称龙女呢!”
“再说了,狼子野心,我什么时候否认过?”
贺非罗指指自己,神情睥睨,“你姑奶奶刚跟你认识,纵马天下的时候,‘皇帝位子让我坐坐’的浑话也没少说,也从没避讳过你。”
“当初杀老皇帝的时候,我也确实想过,一不做二不休,不如皇帝从此我来当。”
“我临海侯一脉,从来不懂什么叫顺应天命。”贺非罗眯起眼,“昔日龙君成仙便是如此,我等也是如此。”
“皇帝好好当,我们也就好好当臣子,若不好好当,大可换个!”
皇帝对上她的视线,冷笑一声:“果然。”
“果然如此。”
“那你当初怎么没有动手?那时候我对你毫无防备,是最好不过的机会了。”
贺非罗哼笑一声:“因为我这个人杀不了朋友。”
“哈。”皇帝笑着摇摇头,“妇人之仁。”
“我是妇人,我的仁慈自然就是妇人之仁。”贺非罗笑着摇摇头,“你还是谢谢这妇人之仁吧,否则你可活不到今日。”
“我那时候认真想了想,我是有点想当皇帝,我自觉应当会比老皇帝好不少。”
“只是……我不想杀朋友。”
“而且黄龙与方家有契,要护你家世代昌盛,若只是新帝继位还好,要是想改朝换代,恐怕会有一场大战。”
“那时候云沧刚从良乡请人来教农户耕种,新种刚种下去,若是起战乱,又白费功夫了。”
“还有家里,我家那几个孩子还没长大呢,在太平盛世长大,总好过在兵荒马乱里……”
“还有……”
贺非罗稍显复杂地看了方元禄一眼,像是透过他,在看曾经的老朋友,“我也当真觉得,你应当会做个与你爹不同的好皇帝。”
皇帝闭上眼,默然不语。
贺非罗叹了口气,忽然说:“该不会是那张椅子的问题吧?”
“只要坐上去,就会被困在‘皇帝’的威严里,生出一些不必要的自尊和疑心,变得越来越像皇权的傀儡,越来越像千百个曾经在上面坐过的疑心病老皇帝……”
“……胡言乱语。”方元禄缓缓抬头,“我本就是帝王之才。”
“自我继位,天下再无饥荒!在我之前,良乡囤粮自重,穷山恶水又有多少人饿死!”
“还有我继位以来,仙人作乱之事也越来越少,白虎军在外凶名赫赫震慑多少狼子野心之辈!王都之内贪狼军镇守,也从没有出过差错!”
“我本就是……”
花皇后忽然打断他:“那陛下的功绩是否还包括,与贪狼将合谋,吞食古仙百花君,致使花家流离失所……”
她抬起脸,一滴眼泪划过,“陛下,我的父母至今生死未卜没有消息,我都不知道贪狼将要将他们送去哪里枭首示众。”
方元禄的眼神微微晃动:“这件事,是贪狼将做得过分。”
“我只允他筹谋百花君仙力,没让他对花家出手。”
花皇后步步紧逼:“那陛下可知贪狼军铁蹄踏过,永春国死了多少人?”
“陛下与贪狼将合谋,要让他成就无上仙力之时,可曾想过一丝一毫,因此遭难的臣民?你可对他们有一丝一毫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