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我的家人我的乡邻啊……”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帝,“我与陛下成婚几十载,陛下即便不念夫妻情分,连一点仁慈都没有吗?”
皇帝闭上眼:“百花君……仙解之日将至。”
“这是他最后的用处,为国、为朕……他是为社稷而死。”
“可你当年不是这样的!”花皇后冲到他面前,拔下一根簪子,贺非罗连忙抱住她:“冷静!冷静!你那簪子那么钝杀不了人的!”
花皇后倒在贺非罗怀里,泣不成声:“我知道当年与你成婚不过是父母之命,可我也曾倾慕陛下,为一对贫民母女的冤屈,千里奔忙,敢杀权贵!”
她身体慢慢软倒,像是失去所有力气,撕心裂肺地大喊,“是你变了!方元禄!你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是你变了!是你负我、负天下人!”
“哎呀!”贺非罗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还说我值不值得呢,你看看你,既然知道他变了,何苦还这么哭。”
她伸手替花皇后擦掉泪水,“不慌,我听人说了,我那几个孩子正帮忙去救花家人呢,不是我吹啊,我那几个倒霉孩子小事不靠谱,大事从不搞砸!”
惜妃叹了口气,苦笑一声走到他们近前:“你看,陛下。”
“我就说有些人不该活到老嘛,皇后也这么觉得了。”
“要不退位吧。”贺非罗抬起眼看他,还带着笑,“我还是不想杀你。”
“手上的刀要是沾了老朋友的血,将来难免要做噩梦。”
皇帝垂眸,神色阴翳:“朕若是不退呢?”
贺非罗缓缓站起来,将花皇后交给惜妃,从腰间取出短刀,叹了口气:“那就只好狠狠心了。”
“杀你,我或许于情有愧,于理无亏。若不杀你,才是有失公义。”
方元禄笑了一声:“公义、情理……你贺非罗倒是一向光明正大。”
“那我还想问你。”
他骤然抬眼,“你的长子,究竟是哪位故人之子呢?”
轰隆一声,惊雷骤响。
贺云沧一手牵着方凌书,一手拄着拐杖,站在了王都宫殿之外。
第99章 太子
“贺大公子。”方凌书有些不安地抬起头, “我……我们当真就这样,去继位吗?”
他当然相信贺荀澜, 也相信他的家人, 更清楚这位贺云沧的才智过人。
但不管怎么说,两个人手无寸铁到了王宫前,说要继承王位, 是不是也太狂妄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贺云沧, 总觉得自己像是上了贼船。
“嗯。”贺云沧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对他笑了笑,“不用太过担心。”
“非要说的话,是我们得多谢你,是我们沾你皇子身份的光, 才能让这王都之内,今日的一切纷争都变成方家争王位的家事。”
方凌书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我跟你们在一起,就能让神龙以为,你们是帮我继位的,阻止神龙插手临海侯跟父皇之间的事。”
“嗯。”贺云沧轻轻颔首,“所以, 你愿意冒险来此,我们都很感激。”
“不、不用这么说……”方凌书小声嘀咕, “毕竟若是一切顺利,我就继位了,这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他扶着贺云沧往皇帝书房走去,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们经过时目不斜视,直接放人的白虎军。
“别担心。”贺云沧缓步踏上台阶,“西鸣已经向白虎军下令了, 他们不会阻拦的。”
“嗯,我知道。”方凌书吸了口气,“只是还是觉得有些紧张。”
他迟疑着小声问,“贺大公子,临海侯……会杀了父皇吗?”
贺云沧默然片刻:“无论她杀不杀,我都会替她善后的。”
“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应该不希望他身死吧?”
“嗯。”方凌书还是诚实地点头,“我一路走来,见过民间疾苦,不明白父皇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抉择,为什么会与贪狼将那样的人合谋……”
“太傅曾说,自诩深谋远虑之人,最忌讳将人命也放进筹谋中,我……”
他垂下眼,“我虽然希望父皇只是被蒙蔽什么也不知道,可我又觉得,他断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贺云沧笑了一声:“可你还是不希望他死,为什么?”
方凌书抿了抿唇:“……若是以前回答太傅,我大概有很多君臣论、父子论可以回答。”
“但老师说,做人要对自己诚实。”
方凌书抬起眼,“实话说,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
贺云沧轻笑一声:“看来,跟着小弟,你倒是也看开了不少。”
“嗯。”方凌书连忙点头,“老师说了,做人要对自己、对朋友坦诚,该开口的时候开口,该对自己好点的时候就对自己好点。”
“我……我或许有点软弱,弑父夺权的担子太重了。”
他小心翼翼看了贺云沧一眼,“要是能留他一命就好了。”
贺云沧揉了揉他的脑袋:“嗯。”
“到时候看机会,我帮你跟家主求求情。”
“多谢贺大公子!”方凌书正要接着往下说,忽然目光一滞,下意识往贺云沧身边靠了靠,“这、这么多人啊……”
皇帝书房之外,除了花皇后原本带来的人,白虎将和墨甲仙也都已经到了。
“来了?”墨甲仙笑眯眯地喊他,“怎么没把小的那个带上?西鸣眼巴巴在这望了好久了。”
“小弟与龙君一道,另有去处。”贺云沧笑起来,显然和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十分熟稔地说,“篡权夺位这边,有我们几个乱臣贼子就够了。”
“哈哈!”墨甲仙笑弯了眼,轻轻拱了下白虎将,“哎对了,说起来,这是你第二次参与篡位了吧?这种大事,一辈子能掺和两次,也算是事件罕有了。”
西鸣收回望着他们身后的遗憾视线,指了指书房说:“都是跟着贺非罗才能掺和的,她才是世间罕有。”
他又看向方凌书,“这次他当皇帝?是不是年纪小了点?”
“也还好吧,已经记事了。”墨甲仙笑眯眯地凑过去,“我瞧着还不错,也不知道跟太子比起来怎么样。”
“哎,那边不是太子太傅吗?问问他如何?”
他蹲到边上摆了个书案,公然在书房前磨墨写字的青衣文士身旁,问他,“太傅大人,你觉得太子和皇子方凌书,谁更适合当皇帝啊?”
太傅易飞霜抬眼看他,他眉目温润如画,神情却冷淡,提笔在纸上写上字句后举起——“静”。
墨甲仙也不恼,笑眯眯地说:“哎呀,好字啊!太傅将这字送我如何?我以后就贴在书房里,日日观摩,揣度这‘静’字真谛!”
易飞霜颔首,抬手将“静”字贴到了他的脑门上。
“太傅。”方凌书乖乖对他行礼,然后对贺云沧解释,“这位太傅因为之前谏言惹恼了父皇,被罚不许开口说话,所以太傅如今有话都直接写出来。”
“有时候,会写得稍微精简一些。”
墨甲仙把自己脑门上的“静”取下来,问方凌书:“那若是不精简些说话,他会说什么?”
方凌书犹豫着说:“安静点?”
墨甲仙:“……好像也没有很礼貌。”
他又凑过去看,“他写什么呢?”
“好像是……”方凌书也跟着探头,“悼念帝王的檄文。”
墨甲仙:“写这个太早了吧!”
“等等,边上这是什么……怎么还有悼念临海侯的檄文啊!”
他正要拿起来看,易飞霜伸手按住了纸张,没让他拿走。
贺云沧笑了笑,客气地说:“无论如何,这张今日应当用不上。”
易飞霜轻轻颔首。
“皇帝又不在。”墨甲仙压低声音怂恿他,“你现在说话,他也肯定听不见,直接开口不就好了?”
易飞霜瞟他一眼,提笔写字。
墨甲仙津津有味接着看,忽然一怔:“不是,怎么写上悼念我的檄文了?”
易飞霜凉飕飕地瞟了他一眼。
“父皇——”几人正站在门口,远远一道声音传来,太子扶着头冠带着一队私兵,一路飞驰而来。
白虎将微微眯眼,白虎军猛地一步跨前,抽出腰间佩刀,太子在看清殿前的人时就硬生生刹住了车,下意识想要转身就逃。
“站住。”白虎将出声喝止,“过来。”
太子垮着脸慢慢回头:“将军,我、我只是听说宫内有变,带人来看看。”
他一点点朝众人这儿挪过来,路过易飞霜的书案时瞟了一眼,大惊失色:“怎么写上悼念我的檄文了?”
“不……”
他惊慌失措地一扭头,看见了站在贺云沧身边的方凌书,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哭丧着脸说,“我说呢,我去找西鸣将军他都不搭理我,原来你是早就选好了!”
“哎哟你也不给我透个底,我还以为有戏……”
他直接往地上一躺开始撒泼,“哎呀,早知道一点希望都没有我费什么劲啊!”
贺云沧微微挑眉:“这就是……太子殿下?陛下选的?”
他看向方凌书,“选他,没选你?”
“这倒是也怪不了父皇。”太子盘腿坐在地上,“封我当太子的时候,他还没识字呢,谁知道他后来那么聪明啊?”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往方凌书身边挨了挨,“皇弟——”
“啊?”方凌书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皇、皇兄?”
“做什么呀?”
“你记不记得,从小……”太子顿了顿,“虽然我也没陪你玩,但是我也从没欺负过你吧?”
方凌书轻轻颔首:“嗯。”
“那么这算,你太子哥哥是不是也不算太坏?”太子眼巴巴握着他的手,“罪不至死吧?我跟我母妃,能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