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只有不到十岁左右,却已经显现出几分人间绝色的模样,一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一个长了两颗尖尖虎牙,性子也格外大胆。
也不知她们是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知道苏云绕是灵风戏社的二东家,还没成为灵风戏社的一员呢,就已经开始央求着要角色了。
小虎牙积极推销自己:“二东家,我在藏芳阁的时候,音律舞艺都是学得最好的,说话做事也仔细,云娘子说我以后肯定能顶替牡丹姐姐,成为藏芳阁里的新招牌,不管您让我演什么,我肯定都能演好,工钱也不多要您的,只要还能牡丹姐姐她们在一起就好。”
小酒窝有些腼腆,结结巴巴道:“我、我也是,只要能和大家在一起就好。”
苏云绕最不会的就是应付这种事,明明他也只是个普通人,某些时候却又成了别人的希望,这让苏云绕感到压力很大。
瞧见路边有卖糖人的小摊,苏云绕一口气买了十多个,全都递给了小虎牙,包容又宠溺道:“在一起,在一起,肯定让你们都能在一起,糖人吃不吃?要吃就都拿去,给其她人也分一分。”
本就应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因为生活所迫,变得比大人都还要心思重,如今得了糖人,倒是又露出几分孩子气来。
一群牙都还没换齐整的小丫头,半点也不担心蛀牙,只得一个糖人,便好似得了多大的承诺与安稳一般。
牡丹坐在车门边上,冲苏云绕笑了笑,笑得十分好看。
苏云绕却觉得牙疼无比,拉了这么个人精一样的藏芳阁前花魁入伙,也不知道往后该怎么相处,难啊!
一群人到了灵风戏社,柳大娘子将八名小丫头交给了魏琴麽麽照顾,自己则拉着牡丹去了后院书房。
苏云绕不打算听她们说悄悄话,可牡丹却专门叫住了他,还解释道:“今后还要在灵风戏社里讨生活,总要将前程过往都交代清楚,如此一来,二东家与大娘子放心,我自己也安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云绕也没法子避开,只能跟着去听一听。
牡丹要交代的前程过往,主要还是藏芳阁所犯之事。
之前便说了,藏芳阁背后的东家是许舶铮所在的许氏。
不过,早些年许氏还不由许舶铮做主,与许舶铮相比,许氏老家主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都要更留几分余地一些。
关于这一点,柳大娘子倒是可以证明,忍不住感叹道:“幸好我赎身那会儿,藏芳阁还是老东家做主,不然也没办法这么容易就离开!”
当然,“容易”二字,也只是相对而言,柳大娘子赎身的时候,本身有三十来岁了,于藏芳阁而言,早没了多大的价值,即便是这样,她也是花了大半身家才终于脱身出来的!
说了老东家做主的时候,对比着便又说起了许舶铮管事的这十几年。
简单总结:只“吃人”二字,便可以形容。
牡丹跟芙蓉、水仙等人,也只是放在明面上的花牌姑娘。
暗里还有另外的无辜女子,被人用特殊的手段调教控制后,私下里成了行贿的工具,也成了安插在官吏后院的棋子!
最为可恨的是,那些无辜的女子,大多都是从小拐卖来的!
牡丹眼里带着十足的厌恶之情,恨恨道:“大娘子以为云盼盼是无辜的?不,她从来就不无辜,她应该算是许守备的外室,对守备大人言听计从,藏芳阁拐卖幼女,用种种残忍的手段调教控制无辜女孩,都是她在主导!她手上可沾了不少的人命呢,别说出不了牢房,她估计都活不过秋后!”
柳大娘子不知道这些。
当然,她也没有怀疑牡丹是在污蔑王小草。
其实王小草是什么样的本性,柳大娘子也不见得就完全不知道,只是她总还惦记着当年的那几分相互扶持的情谊,不愿意相信罢了。
柳大娘神色茫然,仍旧有些放不下道:“等案子判下来,我要去牢房里问问她,……她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苏云绕和牡丹对视一眼,也没有多劝柳大娘子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地将“密信”之事给忽略过去了,往后估计也谁都不会提。
苏云绕暗戳戳猜测道:牡丹除了传递密信之外,肯定还给瑞王殿下帮了不少忙,这胆魄实在了得,秦淮河花魁之碟中谍?!
殊不知牡丹此时也悄悄笃定道:这位二东家跟“凤舞姑娘”肯定是同一人,不管是男是女,竟都得了瑞王殿下的另眼相待,讨好人的本事倒是有几分,但也不多,多半还是性格和相貌刚好合了瑞王殿下的意。
牡丹姑娘正式加入了灵风戏社,《倩女幽魂》的完整演绎,也正式提上日程。
至于牡丹姑娘的待遇,一时也还没完全定下来,先只跟玉铃铛她们一样,拿个日常花用的月例银子,等《倩女幽魂》的登台结果出来,估计才会谈分成的事。
却说另一边,许舶铮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
柴珃拿到了最终结果,正琢磨着要亲自去抓人的时候,昌平侯府的大管家,紧赶慢赶的,也终于来到了金陵府。
第五十六章 气不顺的瑞王殿下
京城和金陵之间隔了有千里远, 好在中间通运河,乘船南下,日夜兼程的话, 从北到南跑一趟也就半个月不到。
可惜, 南北运河上的载客楼船,却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的。
廖永兴在船上呆了九日, 便吐了九日,原本健康圆润的一个中老年大管家, 活脱脱给吐瘦了至少十斤左右,“将军肚”都快变成“小蛮腰”了。
在镇江下了楼船, 也顾不得多休息一会儿,租了两辆马车,又带着十来名护卫, 赶着马一路小跑地来了金陵府。
进了金陵府北城门, 廖永兴的二儿子廖仲安坐在车厢门边上, 问他爹:“金陵府这么大, 咱们去哪儿找小姐啊?”
廖永兴晕船的劲头才刚刚减缓, 模样还有些憔悴, 只闭着眼靠在车厢里, 有气无力道:“既然是瑞王殿下送信来说, 小姐来了金陵府, 那就先去拜访瑞王殿下吧。”
昌平侯府确实是得了瑞王送来的消息,才知道苏蓉玉来了金陵府, 至于丫鬟碧霞偷偷送出去的消息, 这会儿估计还在去京城的路上呢。
“……呃,真、真要去拜访王爷啊?”
廖仲安一脸纠结,连带着鼻子边上那道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疤, 也弯曲得跟蚯蚓一样。
自家小姐将王爷的脸面当成烂泥来踩,他就怕王爷没见着,反倒被麒麟卫给打出来啊!
小姐的下落不好打听,瑞王殿下的住处却是向守城的官兵一问便知。
廖仲安怀揣着忐忑的心情,驾车去了玄武湖别院,才走到石狮子附近,就瞧见一队麒麟卫杀气腾腾地迎了过来。
廖仲安看了看他们手里的神机营火铳,冷汗都滴了下来,扭着脖子求救道:“爹,爹,不好了!王爷亲自带着麒麟卫,收拾咱们来了!”
廖永兴强打了精神,动作利索地踢了蠢儿子一脚,“让开点儿,脸比门宽的蠢东西,王爷是什么身份,用得着亲自来收拾咱们几个下人!”
廖仲安赶紧抬起屁股,跳下地,殷勤地将他亲爹给扶下马车。
一行人牵着马车避到了梧桐道边上,见瑞王骑马过来,也没胆子不管不顾地跑出去拦人问安。
还是柴珃先看见了廖永兴,好心情地停下招呼道:“哟,这不是昌平侯府的廖大管家吗?来得还真是时候,本王要去苏氏本家抓私盐案首脑,你家小姐就在苏氏府上,廖大管家也跟着一起去搭把手吧,免得你家小姐又无缘无故地跳出来,到时候真伤到哪儿,可就不好了。”
柴珃说完,便打马离开,也不多解释什么。
廖仲安的脑子处理不过来这么大的信息量,不得不虚心请教道:“爹,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廖永兴面色平静,无悲无喜,可眼底却藏着滔天骇浪,淡淡道:“意思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打听不清楚,先跟着去苏氏本家看一看吧。”
柴珃骑马到了苏氏本家,大门外早已经有人迎接。
见柴珃下马,苏容康想要上前寒暄,却又不敢,只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茫然又恐慌道:“表、表弟,你来啦。”
柴珃并不想为难老实人,笑得挺和气,应承道:“表哥客气,舅父让你等在这儿的?”
苏容康忙不迭地点头道:“恩恩,父亲说你今日要来,到时候请你直接去书房找他。”
柴珃又笑了笑,好似很好说话道:“行吧,劳烦表哥带路,本王这就去拜会舅父。”
苏容康得了父亲吩咐,战战兢兢地将柴珃领到书房外面,却被父亲身边的管事给单独拦了下来。
见管事只让柴珃一个人进去,苏容康心里的恐慌满得都快溢出来了,语无伦次地想要求证什么道:“王、王爷,苏家、我爹,一直都是安分守己的,您这会儿过来,还带着兵,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
柴珃停下脚步,侧头盯着苏容康的双眼仔细打量,好似是看穿了一个人的本性般,有些惊讶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舅父私底下做的那些事,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告诉表兄啊。”
苏容康脸色煞白,没告诉又怎样,到了这个地步,他就是再傻再老实,该猜到的,也大概猜到了一两分,只是没得到准话,苏容康至今都不敢相信而已。
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柴珃没工夫跟他解释太多,径直进到了书房里。
苏舅爷早就在书房密室里等他了。
瞧着这一览无余的隐藏空间,柴珃笑道:“密室不密,就这么大敞着,舅父还真不拿我当外人呢。”
大概是装得久了,到了这般境地,苏舅爷依旧是一副老实模样,笑得拘谨道:“王爷留在苏蓉玉身边的护卫不是早就摸进来过了吗,再要继续遮掩,也实在是没有必要,说起来那两名护卫也是好身手,要不是我谨慎惯了,还真是一点儿都发现不了呢。”
“……”
柴珃拿不准他是不是在故意奚落自己?
说到这里,苏舅爷又像是招呼客人一般,很是随和道:“王爷随便瞧瞧吧,这密室里面早先还藏有一些金银,后来皇后娘娘派人来要,便都运到京城里去了,对了,这么多年,送给皇后娘娘的金银,我都是记录在册了的,账册都在那边的箱子里呢。”
柴珃听了这话,也没有太过意外,随手打开一个箱子,取了一本账册出来,简单翻看了两页,同样随和道:“舅父记账就只记了送给我母后的金银吗?贩卖私盐的账册呢?总不会没记吧?”
苏舅爷摇头道:“怎么会呢,都是记了的,私盐入账多少,我一分一厘都没有截留,全都敬献给了皇后娘娘,所有的账册都整理好了放在箱子里呢,王爷若是不信,可以拿着账册去找皇后娘娘对一对。”
苏舅爷那忠厚老实的面具上,难得有了一丝裂缝,目光奇异道:“王爷公正严明,应该做不出烧毁账册、清扫证据这种包庇之事来吧?您将金陵府搅了个天翻地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京城去找皇后娘娘对账呢?”
柴珃将手里的账本放回木箱子里,面上没有半点异色,十分无所谓道:“以舅父之谨慎,这些账册多半是有备份的吧,我要是真把这几箱子的账册给烧了,怕是转头就有人将另外几箱子一模一样的账册,呈到父皇或是太子皇兄面前,顺便还得参本王一本,告我一个私毁证据、包庇主犯之罪。”
苏舅爷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
柴珃并不想跟他多做纠缠,抬手打了一个响指,等在外边的麒麟卫冲了进来,将装有账册的木箱一一锁上,全都抬了出去。
柴珃亲自接过一副镣铐,锁在了苏舅爷手上,就跟随意赏了一个小玩意儿一样:“舅父将卖盐的钱给了谁,等到了京城,你自个跟我母后对账去,不过走私私盐之罪,却是抵赖不了的,呃……,对了,你好像也没有抵赖,很坦荡啊。”
苏舅爷确实没有抵赖,此时更是完全忘了私盐一事,只自顾自高兴道:“好好,真好啊,苏长瑶(皇后娘娘的闺名)当年害得父亲丢了爵位,之后又仗势掏空了苏家家底,如今却眼睁睁地看着大权旁落,还跟儿子离了心,亲儿子都不愿保她,好!真是太好了!报应,这都是她苏长瑶不孝不悌的报应!”
“老实忠厚”的苏舅爷这回终于不装了。
两江私盐一案,查到最后,首脑是自己的亲舅父,最大的受益人是自己的母后。
柴珃本该义愤填膺,可他心里却出奇的平静,平静得好似冬日结冰的潭水一样。
麒麟卫抬着账册,押着苏长青(苏舅爷,名长青)走到前院大门时,正好跟接了苏蓉玉的廖长兴等人遇上。
□□康以及苏长青的夫人、儿媳、两个孙子都不在,大约是躲着没出来,不过无所谓,柴珃本来也只打算抓苏长青一人而已。
苏长青成了阶下囚,可心情却十分明媚,还有功夫跟廖永兴寒暄道:“廖大管家是来接蓉玉的?上回苏长智死在金陵府,也是你帮着过来收的尸,族叔带着容璋侄儿镇守边关,京城侯府里就剩下老弱妇孺,这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辛苦你帮着费心了。”
廖永兴才只有八、九岁的时候,就跟在了如今的昌平侯身边。
昌平侯府里的恩恩怨怨,就没有他看不清楚的,自然也听得出来,苏长青这话里就没怀着几分好意。
廖永兴的定力不比苏长青差多少,同样客气寒暄道:“侯爷对小人有大恩,这辈子做牛做马怕是都还不上,不过是跑跑腿而已,实在谈不上‘辛苦’二字,小人十多年前来金陵府接世子爷回京时,大爷您还帮着扶柩到镇江呢,如今您落得个阶下囚的境遇,投桃报李,小人也送您出门吧。”
苏长青目光阴翳,皮笑肉不笑道:“廖大管家客气,多谢你啊。”
苏蓉玉看不明白其中的锋芒,就跟个傻子一样,跳出来冲锋陷阵道:“柴珃,你这是什么意思?!堂伯一家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你不要因为好大喜功抓错了人!”
柴珃:“……”
廖永兴:“……”
柴珃自幼读书识礼,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丢过分寸,如今却真心实意地想要抽苏蓉玉几个大嘴巴子。
好在他忍住了,只冷着脸视她为无物,径直带着麒麟卫离开。
苏蓉玉想要拦人,却被麒麟卫拿刀挡住:“柴珃,有本事你说清楚,凭什么随便乱抓人,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