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绕见众人望向自己,很是有些自欺欺人道:“哎呀,昨天傍晚实在是喝太多了,这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你们都起得挺早啊,呵,呵呵呵……”
“……”
自说自话的样子,真的好尴尬。
偏偏坐在最上方的瑞王殿下,还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他应该不会怪罪自己冒犯了他的大鸟吧,跟一个醉鬼计较,多小心眼啊!
柴珃没说什么,玉九思却笑得跟个狐狸一样,不太相信道:“苏小哥儿真的都忘了?昨日傍晚,你拉着王爷钻芦苇荡,这么刺激的事,你竟然都不记得了?”
苏云绕在老位置坐下,左边的大哥和右边二姐,都齐刷刷地扭头看着他,目光就跟针刺一样。
“……”
苏云绕险些气得跳了起来,污蔑!赤果果的污蔑!
玉九思这不要脸的狗玩意儿,说谁钻芦苇荡呢,谁做刺激事了?!他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苏云绕一脸鄙视地瞪着他。
玉九思见此,反倒笑得十分坦荡,还装模作样道:“哎呀,苏小哥儿,你为何用这一副眼神看着我,难不成是想起昨日醉酒之事了?”
苏云绕心态不如人,只能咬牙干笑道:“没,没想起来,我什么都没想起来!什么芦苇荡,谁会这么不要脸,跑芦苇荡里做刺激事啊!”
玉九思不要脸,柴珃是知道的。
他只是没想到,这小孩儿竟然这么要脸。
那些个行苟且之事的人还没怎么样呢,他自个倒是说着说着就脸红了,可太有意思了,哈哈!
沾了瑞王殿下的光,早饭也依旧丰盛。
光是粥品就有四种,鱼片粳米粥、莲子百合粥、黑米八宝粥、红枣燕窝粥。
再搭配有虾仁水晶饺、鲜肉酥饼、灌汤小包等餐点,还有凉拌鸡丝、糖醋小排、白灼菜心等配菜。
都是用小碟子、小碗装着,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精致又好看,色香味俱全,每一份量都不多,都吃完了也撑不着。
苏云绕低头一顿造,吃完了就赶紧溜,连看都不敢多看瑞王殿下一眼。
之后连着两三日,更是轻易不肯出舱房,一个人就窝在那套房里头,把从沈三哥那里借来的几本游记都快翻烂了。
刘文英不愧是拿得起杀猪刀的女壮士,才适应不到一日,晕船的症状就消得一干二净了,跑上跑下的,比谁都精力好。
柴珃见此,便让人提了船速,白日里连续航行也就算了,遇到顺风顺水,河段平缓的时候,夜里竟然也在赶路。
从镇江出发,日夜兼程不过四日,竟然就已经到了广陵府地界。
苏云绕学过这个世界的历史,在许多文人墨客的诗词里头,广陵府都被描绘成了一个繁盛的烟花之地,比后起之秀秦淮河还要出名呢。
不过这话其实也不算夸张,前朝末年的时候,更是极尽奢靡,无限压榨到了“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的地步。
畸形的繁荣,最后带来的是动乱与抗争。
大旻朝刚刚建立那会儿,高祖和成宗两位皇帝都对奢靡之风极其厌恶,经过几十年的沉淀与整顿,昔日的烟花之地,早就慢慢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变成了如今低调内敛又满腹经纶的模样。
苏云绕在客舱里躲不下去了,偷偷跑到四层平台处,姿态悠闲地趴在船头围栏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两岸的风景人情。
柴珃和刘文轩、沈知孝三人,一边闲聊着春闱之事,也一边上到了四层来。
瞧见小孩儿终于舍得从客舱里出来,柴珃本想调侃一句“不躲着本王了”,却又担心再把人给吓回窝里,索性也就忍着没开口。
沈知孝对此次春闱并没有多少信心。
偏偏瑞王殿下有意抬举,称赞他们家是书香门第,他父亲是二甲前几名,大哥更是考中了榜眼,他这回要是不中的话,就好像不配姓沈一样。
沈知孝压力很大,瞧见苏云绕,跟瞧见了救星一样,兴高采烈道:“哎呀,绕哥儿,你终于舍得出窝了?在这儿看什么呢,看得这般入神。”
苏云绕早已经将芦苇荡的事情抛之脑后,跟柴珃、沈知孝、刘文轩三人打过招呼后,便指着对岸一处,有些担心道:“看那几个小孩儿呢,一个个立在河边解了裤头,这是要下河戏水么?此处水流湍急,家里的大人也不管管!”
柴珃三人走到围栏边上,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六、七名总角小儿,正排成一排立在河堤上,光着屁股掏出小牛牛,一起朝着河里撒尿。
隔着老远,隐约还能听见,有那臭屁的小孩在炫耀自己尿得远,嘲笑别人尿湿了鞋。
“……”
柴珃忍着笑,宽慰苏云绕道:“放心好了,没人下河戏水,都在岸上站着放水呢。”
白担心一场的苏云绕,木着脸道:“一群小屁孩,真是有辱斯文!”
刘文轩神情正经,严肃附和道:“就是,那玩意儿是光天化日之下能随便掏出来的吗?”
沈知孝一脸坏笑,半点也不肯落后道:“掏就掏了,还正好对着我等炫耀,当真是雏鸟不知天高!”
“……”
苏云绕、刘文轩和柴珃三人同时扭头看他,齐声鄙夷道:“有辱斯文!”
对岸“有辱斯文”的几个顽童,被一群结伴来河边洗衣浣纱的年轻娘子揪着耳朵撵走了。
大河中央的龙船威武又夺目,船头上立着的如玉公子英俊不凡,有那大胆的姑娘,竟笑颜如花地唱起了诗经,也不知是唱给谁听。
“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
歌声清澈,随着微风飘入心田,如水一般纯净柔和,曲如其人,江南的女子也如江南的调子般妩媚温柔。
苏云绕靠在船舷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似写意一般,不自觉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之前学政大人宴请乡试举人时,便要在宴席上唱《鹿鸣》。
刘文轩与沈知孝对视一眼,也跟着唱道:“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大旻立国也才只有八十年左右,当今圣上也才只是第四任帝王,正是国富力强、法度公正的时候,百姓安居乐业,并没有前朝末年时,战战兢兢的畏缩之态。
远远瞧见龙船之上的俊朗公子肆意歌唱,风流倜傥,有那大胆的姑娘竟吹起了口哨,活泼又顽皮地高声问道:“公子哟,嫩个去哪里咯啦!”
苏云绕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有刘文轩信心百倍,高声回应道:“金榜题名去!”
苏云绕瞧着恨不得缩在船舷后面的沈知孝道:“沈三哥,你不是也要参加春闱么?怎么就连个‘金榜题名’的大话都不敢说呢,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嘛,努力、努力、再努力!”
柴珃很是赞同,语重心长道:“沈知府当年乃二甲进士出身,小沈御史更是曾高中榜眼之名,有父兄珠玉在前,沈三公子又怎可堕了读书人的志气呢。”
沈知孝压力倍增,直接泪奔道:“我哥说我只要考中举人就好,我父亲说我只要不违法乱纪就好,中不中进士其实都无所谓,别比了,真的别比了,我已经够努力了,每天晚上睡不到三个时辰,真的不能再少了,呜呜呜……”
“……”
柴珃跟苏云绕难得升起几分愧疚之心。
鸡娃果然要不得,更何况鸡的还是别人的娃!
第六十八章 士子廉租房
从南到北, 气候差异极大,龙船在运河上每多行一里,苏云绕兄妹就感觉要更冷一分。
头一日还在和煦的暖阳里, 给大家表演Hip-Hop版的《倩女幽魂》, 第二日早上醒来,就只能躲在船舱里, 看着打在河面上的雪粒子,怔怔出神。
苏云绕暗自惆怅:不愧是北国风光, 这才几月份啊,就开始有雨夹雪了, 等到数九寒冬的时候,又该是啥样啊,怕是得冻死我这朵江南娇花吧!
九月二十一, 霜降。
晨光微熹, 凉风刺骨。
金陵府霜降的时候只是意思一下, 起晚了别说是霜了, 就连露水都不一定能看得着。
京城通州码头上的霜, 却降得尤为郑重, 枯黄衰败的野草上, 结了一层白茫茫的冰晶, 就跟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一样。
苏云绕兄妹四人已经将最厚的夹袄穿在身上了, 背着各自的包袱,缩着脖子依次下船, 那瑟缩畏寒的模样, 瞧着就跟冻傻了的呆头鹅一样!
沈知孝穿着厚夹袄,在前面等着他们,很有经验道:“这才霜降呢, 你们这样可有得熬,等到寒冬数九的时候,光是厚棉袄估计就得再多买两件,不然真怕冻出个好歹来。”
通州码头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沈知孝家里有派马车来接,因为惦记着苏云绕兄妹四人该如何安置,便也没急着离开。
不过这事其实也轮不到他来操心,瑞王殿下和廖永兴虽然都有其它的事情要先处理,却都各自派了人过来。
廖仲安得了亲爹的吩咐,很是周全道:“我爹怕小姐又生是非,得亲自将人送回了府里才安心,他叫我跟着苏公子你们当个向导,去哪儿可以租房,去什么地方可以置办行头,都只管问我就是,京城里我可熟了!”
瑞王派来的管事却不如廖仲安贴心,只尽职尽责地对着苏云绕传达上意道:“苏公子,刘公子,王爷在庆云巷那边有一处别院,若是各位暂无下榻之处的话,不如小的直接送你们过去北院那边?”
苏云绕他们至少要在京城住到来年春闱,这还有好几个月呢,哪能老赖在别人家里,就是别院也不行啊。
都不用犹豫,苏云绕便立时拒绝了瑞王殿下的好意,选择跟廖仲安一起去租房。
那管事本就得了王爷的吩咐,说是要以苏公子他们的意愿为主,因此也不多劝,只又寒暄了两句,便也离开了。
廖仲安也不耽搁功夫,牵了府里留下的一辆马车过来,又是掀帘子,又是递行礼,很是热情地招呼苏云绕兄妹到车上坐好。
沈知孝见苏云绕兄妹有人领路,便也不多操心什么,只是分别之前,特意留了家中地址,说是等苏云绕他们安顿好之后,一定要来府中做客。
廖仲安是个话多的性子,一边赶着大马颠儿颠儿地跑,一边迎着风热情八卦道:“也亏你们来得足够早,这要是赶在临近会试的时候,满京城的客栈都得涨成天价,榨干了盘缠估计都住不起,如今倒是还好,不过在太学附近租一间客栈上房的话,一日估计也还是要两百文左右,四个人就是八百文,再加上饮食花用,平均一日至少得一两银子才够打底。”
苏云绕在心里算了一下账,离着二月会试还有五个月左右,将近一百五十多天呢,光是住客栈就得花费一百五十两银子,这还不算置办笔墨冬衣,以及访友送礼的开销,后者其实才是大头。
果然是京城大,居不易啊!
好在苏云绕兜里揣着几千两巨款,大哥那里还有姑母给的和他自己攒的好几百两盘缠,心里倒是不慌,只是也不能这般浪费不是。
再说了,这一呆就至少要呆五个多月,期间还要走亲访友,或者招待朋友什么的,总不能一直都住在客栈里吧,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苏云绕也不跟廖仲安客气,半点也不见外道:“廖二哥,你都已经厚着脸皮说自己是京城百事通了,咱们就别卖关子了,行吗?你看咱们兄妹四人,像是住得起客栈的人吗?”
廖仲安不知道苏云绕兄妹的腰包有多厚,只当他们是普通农户子,真心实意地为他们打算道:“苏公子你们住得久,又不止一个人,其实租一处院子才是最好,我知道一个地方,最合适你们不过了。”
苏云绕才不给他捧哏,只碎碎念道:“又开始卖关子,京城百事通又开始卖关子了。”
“……”
廖仲安乐得哈哈笑,当即便承认道:“我还真就要卖这关子,等到了地方你们就知道了,保管能让你们满意的!”
从码头到京城北门也就只有七八里远,马车跑了大约三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刘文轩有举人功名在身,将路引文书交给城门口的守卫验看过后,连带着苏云绕兄妹几人都不用缴纳入城费,就直接进去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也算是考取功名的福利之一。
百年盛京,六朝国都,经历过无数次的战火洗礼,却依旧屹立不倒,透过车门放眼望去,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比起金陵府城,要胜过数倍。
一个穿着羊皮褂子的小贩,扛着一个插着成串的红果子的草垛子大声叫卖:“糖葫芦,卖糖葫芦哟。”
苏云婷小脸都快凑到了车门外,很是好奇道:“糖葫芦是什么葫芦?瞧着像是用什么果子穿成的一串。”
苏云绕为她解惑道:“北方的一种零嘴而已,是用山楂果做的,也就是棠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