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绕十分珍惜地将那菜心下到汤锅里,小气吧啦地警告道:“我刚可是数了的啊, 正好有十二根菜心,一人三根,谁也不准多夹!”
刘文英将一大筷子裹着芝麻酱的羊肉塞进嘴里,很是满足道:“我那三根菜心都给你吃,我吃羊肉就好。”
苏云婷却瞧着那几根十分金贵的菜心,有些心疼道:“在金陵府两文钱就能买一大捆的玩意儿,非要跑来京城里吃,三哥,你可真是钱多了没处花!”
苏云绕不服气道:“京城的菜心跟金陵府的菜心能一样吗?!它贵肯定是有贵的道理!”
苏云婷不信邪,夹起一根价值六、七文钱的菜心尝了尝,更加心疼道:“三哥,京城的菜心确实不一样,满满的铜钱味儿,独独就是少了几分清甜。”
刘文轩也跟着尝了一根,最终拍板道:“我宣布,从今日起,咱们家的买菜大权,以后绝对不能再落到三郎手里了!”
“……”
刘文英听完嘎嘎乐。
苏云绕眼珠子都快翻到脑门上去了,这权利可真够大的,十二根菜心呢!
晚饭吃了一嘴的羊肉味儿,用薄荷茉莉花味儿的牙粉刷了牙,简单洗漱过后,几个没见识的南方娃,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呢,就兴致勃勃地把火墙给烧了起来。
刘文英丧心病狂地往填料口塞了五根大木柴,大火烧得又猛又烈,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苏云绕那房间里的火墙和通了烟道的地面,就全都烧得微微有些烫脚了。
苏云绕在房间里穿着单衣都还嫌热,鼻尖又痒又燥道:“二姐!要烧就去烧你们后院的那两间正房,赶紧把木柴退了,再烧下去,我都要变成烤猪了!”
刘文轩站在苏云绕房间门外,安慰道:“放心好了,就算是变成烤猪,你也是最眉清目秀的那一只。”
刘文英慢条斯理地将木柴退了出来,并熄灭了火,拉着苏云婷到三郎房间里感受了一下,热得额头冒汗道:“果然,这时候烧火墙确实还早了点儿,婷婷,咱们晚上睡觉放一个汤婆子就够了。”
“……”
苏云绕闻言更加郁闷:合着你们都拿我这屋做实验呢!
这烫脚的屋子实在是呆不了,苏云绕披着新买的狼皮披风,跑去他大哥屋里躲一会儿,打算等自己屋里晾凉了再回去。
月朗星稀,空气清幽,凉风裹挟着腊梅香,一个劲儿地从门窗缝隙里往屋里钻。
苏云绕穿着薄底儿布鞋,裹着披风凑到书架边上,看着他大哥整理书本,有些好奇道:“哥,你怎么把之前写的《倩女幽魂》、《画皮》,几篇话本子的手稿都带上了?”
刘文轩语气平常道:“我打算重新抄录一份,到时候看看情况,能不能卖给京城里的书铺。”
苏云绕嘴巴张得跟圆鸡蛋一样,惊讶道:“……还可以这样啊?!”
刘文轩奇怪道:“为什么不可以?金陵府离着京城有千里远,博文书铺在京城也没有分店,再说了,我当初也没承诺过要卖断给他们啊。”
苏云绕无话可说:大哥不愧是我大哥,谁说学霸就不会搞钱的,他超会!
刘文轩嫌他挡住了烛光,出声赶人道:“你那屋估计已经不烫脚了,赶紧回去睡吧。”
苏云绕却跟没听见一样,吞吞吐吐道:“哥,你别说,咱们这位太子殿下人还怪好的呢,弄了这么一个杏林苑,对咱们家这样的穷苦读书人来说,是多大的福祉啊!”
刘文轩看着穷苦的弟弟,很没耐心道:“有话就说,别绕!”
苏云绕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哥,听说那位太子殿下,好像是孟璋太子的遗孤,亲叔叔当了皇帝,结果又立了侄子当太子,哥,你给我说一说是怎么一回事呗。”
刘文轩眯了眯眼,一脸怀疑道:“你早些年不是不爱打听皇家事的么,还说什么天高皇帝远,管他姓柴还姓盐。”
苏云绕狡辩道:“早些年确实是天高皇帝远,如今不是离得近了嘛,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吧,到时候犯忌讳可就不好了。”
事实上刘文轩又能比他更清楚多少呢。
抛开那些一听就很假的谣言,刘文轩所知道的,也只不过是府学士子们明面上能谈论的罢了。
之前便说过,大旻朝立国也才只有八十年不到,当今在位的广德皇帝是大旻第四任帝王,前面分别是开国高祖皇帝,第二任世宗皇帝,第三任显宗皇帝。
但凡是凭着真刀真/枪/得天下的朝代,前面几任皇帝,大多都是十分靠谱的,大旻柴氏也同样如此。
高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世宗皇帝管着大后勤,年仅十三岁的显宗皇帝当的是急先锋,创业时代,峥嵘岁月,可谓是祖孙三代齐上阵!
至于孟璋太子,则是显宗皇帝的嫡长子,生于王朝鼎盛时期,有仁厚贤德之美名,底下年长的、年幼的弟弟加在一起,一共有二十几个,其中野心勃勃的更是占了至少一半。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皇位却只有一个,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所以仁厚贤德的孟璋太子,在代替皇帝老爹去老家祭祖的时候被刺杀了。
干掉嫡长兄,机会总该就轮到我自己了吧?!
可惜最重要问题是,你问过你皇帝老爹没有?
作为十三岁就当急先锋,第一个杀进前朝宫廷的狠人,你真当他是个“长子没了,我不能再失去其他孩子”的慈祥老父亲?
显宗皇帝儿子多,微薄的父爱分成了二十几份,没办法用秤量,所以分得有多有寡,其中肯定是长子分到得最多!
再有就是,作为一个贤明君主,其主要职责一在当下,二在承续,说白了就是:既要保证自己在位时社稷昌盛,又还要稳妥地将这份昌盛给顺利交接下去。
当下之昌盛,显宗皇帝是超量完成了的。
可轮到传承延续的时候,辛辛苦苦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接班人,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给杀害了,付出的心血打了水漂不说,还被人明目张胆地踩了权威!
天子一怒,就连亲儿子都不放过,但凡参与了谋害长兄一事的逆子们,杀的杀,幽禁的幽禁。
其一干党羽也全部遭到牵连,贬官流放都还是轻的,抄家灭族也不在少数。
清算到最后,二十几皇子,就只剩下要么年幼、要么老实的十几人,还一个个都吓得跟鹌鹑一样。
显宗皇帝收起屠刀,把十几只鹌鹑儿子拎出来一瞧,哦豁,聪明的都被杀干净了,就只剩下一些蠢蛋了,昌盛社稷若是交到他们手里,怕是连守成都不容易做到。
显宗皇帝看儿子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儿子不行,那就再把孙子们拎出来瞧一瞧,嗨哟,孟璋太子留下的那个嫡长孙,聪明得有些过分突出啊,好了,就是他了!
刘文轩客观陈述道:“先帝年迈时曾一度想要跳过儿子,直接传位于嫡长孙,可惜有违礼法,遭到群臣劝阻,最后不得不妥协,然后才有了立当今圣上为太子的同时,又立长孙殿下为皇太孙一事。”
等到显宗皇帝去世,广德皇帝继位,昔日的皇太孙,顺理成章地成了现如今的太子殿下。
大哥实在不会讲故事,这么惊心动魄的夺位之争,被他三言两语一总结,听得苏云绕十分地没滋没味。
屋里的燥热已经散尽,苏云绕踩着一个汤婆子缩在被窝里,暗道:如今的太子殿下有多聪明他不知道,但他模模糊糊记得,原著小说里的孟璋太子的遗孤襄王殿下,好像是个想要推翻亲叔叔的炮灰来着。
苏云绕:“哎,崩坏的剧情,懵逼的我。”
苏云绕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抱着被子只翻了一身,竟然就已经开始打起了小呼噜。
不愧是哀怨愁苦穿肠过,悠闲自在心中坐!
第七十一章 苏蓉玉被关
入京第一天, 苏云绕兄妹可以说是从早忙到晚,每一个时辰都过得充实又热闹。
苏蓉玉却没有这样好的待遇。
她跟着廖永兴从侧门进到昌平侯府,却连祖母的面都没见着, 就被几个健壮的仆妇给押回了早先居住的落霞小院。
“贱婢!你们想要干什么?!我要见祖母!祖母, 祖母……!你快来瞧瞧这些狗奴才,狐假虎威都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
苏蓉玉不停地挣扎谩骂, 嘶吼一般地哭闹诅咒,却通通都无济于事。
那些个健壮仆妇, 本就是得了侯夫人的命令,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 就直接将人丢进了落霞院,大门一关,上了三道锁, 可谓是叫天天不灵, 叫地地不应。
这边闹出来的动静不小。
隔了大半个后花园的葳蕤轩内, 昌平侯府大少夫人梁文秀正坐在暖阁靠窗的矮踏边上, 漫不经心地抽查着大儿子苏平威的功课。
四岁不到的小娃娃, 哪有这么好的定性, 听见对面传来哭闹声, 立马就将“玉不琢, 不成器”的后一句给忘了。
梁文秀并不是十分严厉的人, 故而长子也不十分怕她,背不上来也就不背了, 反倒好奇又惊讶道:“阿娘!是不是小姑姑回来了, 我好像听见她骂人了!”
矮踏上还睡着一个只有周岁左右的肉团子,裹在一张狐狸毛毯子里,被大哥这一声咋呼给惊得“哼哼”了两声, 又被自家亲娘拍了拍屁股,才又安安心心地继续睡。
梁文秀食指挡在唇上,对长子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之前你廖爷爷带人去了金陵府,多半是将你小姑姑给接回来了,阿娘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在这里守着弟弟,好不好?”
苏平威赶忙捂住小嘴不出声,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见阿娘起身离开,苏平威轻手轻脚地爬上矮踏,盘腿坐在弟弟旁边,跟守着肉骨头的小狗似的,眼睛盯着弟弟眨都不带眨的。
可惜只守了那么一小会儿,他自己就被传染困了,摊平了胳膊腿儿,往后一倒,也在矮踏上睡着了。
旁边守着的丫鬟见状,小心翼翼地帮他把夹袄脱了,又赶忙取了另外一张狐狸毛毯子给他盖上,免得秋日冷,不小心睡着了凉。
葳蕤轩外面,梁文秀说是要去看看,可是走了好半天,却还在花园里打转,不紧不慢的,没有半点着急模样。
早先就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丫鬟已经回来了,说是侯夫人直接下令将二小姐关在了落霞院,锁了大门,连面都没见,倒是先召见了廖大管事。
梁文秀听了丫鬟的回话,还未多说什么,自小伴着她一起长大的乳娘便先抱不平道:“二小姐任性逃婚,连累得家族跟着一起蒙羞,害得亲人个个受罪遭殃,难不成只在落霞院里关一段时间,就算过去了?”
这要是换作梁家姑娘,怕是得绞了头发,扭送去庵堂里面,一辈子都不能回来!
梁文秀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同样也不是吃了亏还要咬牙说原谅的圣人!
小姑子任性逃婚,留下一摊子祸事不管。
梁文秀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
昌平侯府挂满了红,本该起床换上嫁衣的新娘,却跟消失了一样离家出走了,只留下一封敷衍又任性的书信,说是瑞王殿下混账又好色,她不想嫁了?!!
北塞那边突然起了战事,即便是孙女(妹妹)出嫁,祖父和相公却都没办法赶回来。
与皇室联姻,哪能说逃婚就逃婚,而且还是出嫁当日逃婚,这跟欺君罔上又有什么区别?
梁文秀慌得忍不住哭了出来,只觉得这一家子怕都要被连累得下大牢。
祖母却十分平静,平静地让人拆掉满院子的红绸,平静地让人将摆在门外的嫁妆都抬回库房里,然后没有半点犹豫地亲自去宫门外请罪。
午门外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文武官员,指指点点的宫女太监,还有神情怜悯的守卫宫门的御林军将士,以及更远一些围着看热闹的贩夫走卒。
昌平侯府里的妇孺老幼,就那么狼狈又不安地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跪在那里。
祖母跪在最前面,梁文秀跪在后边,怀里抱着才五、六个月大的次子苏平锐。
只三岁多一点儿的长子苏平威跪在母亲身边,膝盖跪得青紫肿胀了也不敢动一下,只疼得默默流眼泪。
那样的屈辱,那样的难堪,那样的磨难,梁文秀忘不了,也永远都无法原谅!
只是梁文秀却不像乳娘那样气愤,她了解祖母的为人,因此很是笃定道:“祖母为人最是公正不过,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乳娘傅氏平日里也是一个极有分寸之人,之前也是因为心疼梁文秀和两个小少爷,才口不择言地抱怨了两句,此时却也不敢再提质疑侯夫人的话。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忧道:“咱们这府上,侯爷和侯夫人都是公正明理之人,只是二小姐一向得皇后娘娘看重……”
剩余的话也不必说出口,主仆之间自有默契。
一提起皇后娘娘,梁文秀心里的厌烦又更多了一些,微微有些憎恶道:“既然已嫁作皇家妇,却总想要插手娘家事,哪里有半点国母之典范!”
梁文秀声音不高,傅氏则压得更低,撇嘴嫌弃道:“连自己亲爹的爵位都能让她给掺和没了,还国母典范呢,孝悌礼仪她占了哪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