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秀眉头跳了跳,示意乳娘莫要再说这些,免得祸从口出。
昌平侯府过往的恩怨,还轮不到梁文秀来说。
她也没心思去看望苏蓉玉,只带着乳娘匆匆前往祖母居住的寿山居。
一来是想要探一探祖母意思,看她老人家打算如何处置苏蓉玉?
二来也是想向廖管家打听打听,问问那苏蓉玉跑去了金陵府,可别又闯出了其他祸事?
可惜梁文秀两个目的都没达成。
寿山居正院外头有丫鬟守着,恭敬客气地将梁文秀给拦了下来,说是侯夫人正在召见廖管事,有重要事情商议,谁都不让进。
梁文秀震惊不已,以她对侯夫人了解,逃婚一事所掀起的浪头已经过去,哪值得这般郑重对待?!
难不成苏蓉玉在金陵府的时候,又闯了什么大祸?!
寿山居正院议事厅内,侯夫人魏婉华云淡风轻地把玩着手里的翠玉珠串,云淡风轻地听着廖管事说着金陵府的种种细节。
廖管家自然也不是站着回禀的,而是端着一杯茶,就坐在魏婉华下方,两人就跟多年的好友在闲话家常一般。
廖永兴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又继续道:“那刘家长子已经考中乡试解元,提前来京城是为了去太学旁听,明年会试应该是要下场,我让仲安送他们姐弟去了杏林苑,夫人要不要亲自见上一面,之后再做判断?”
魏婉华对廖永兴足够信任,行事又是个雷厉风行的,当即便答道:“见肯定是要见的,不过只凭相貌相似,怕是也很难证明什么。”
廖永兴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试探着询问道:“夫人已经问过周灵韵了?”
魏婉华如今有五十多岁,出身于武安候府,年轻时候也是上过战场的巾帼女将,大约是心胸开阔的缘故,所以并不怎么显老,脊背笔直地坐在那里,瞧着很是英姿飒爽,干练果决!
只见魏婉华将翠玉珠串随意丢在桌案上,哼笑道:“何止是问过……,你之前送信回来,我看完之后,就去别院诈了她几句,大概是一开始心里面没有防备,倒是露出了几分心虚,不过那丫头也是个狡猾的,很快就沉下心来,谎话编得严丝合缝,然后我又将人给关到暗室里审了几日。”
周灵韵好歹也是自家儿媳妇的远方表亲,魏婉华也不好真给人上十大酷刑,总归没让她受皮肉之苦。
只是这不受皮肉之苦的审问方式,其实往往才是最折磨人心的。
说到这里,魏婉华有些气闷,也有佩服道:“审她之人,是侯爷去北塞时留下的刑讯高手,早些年在军中专门负责撬开敌国细作的嘴,只是没想到,周灵韵的那张嘴,竟然比敌国细作的嘴还要硬!”
“……”
意思就是什么都没有审出来,或许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了几分,却嘴硬一直没承认。
廖永兴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里的浮躁,才又问道:“世子夫人那里,可有问出些什么来?”
当初世子爷跟那位苏姓书吏一起遇害,就连跟在世子身边的小厮青竹,以及跟在世子夫人身边的丫鬟翠喜和青欢,也全都丢了性命,只有世子夫人和周灵韵活了下来,以及三个刚出生的小娃娃。
周灵韵嘴硬,那就只有从世子夫人身上下功夫了,总不可能指望三个小娃娃,一生下来就知道谁是自己亲娘吧。
提到自家那个软弱矫情的倒霉儿媳妇,魏婉华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嫌弃道:“哼,那个不中用的东西,自从长智没了之后,就变得糊里糊涂,去年容璋回京叙职,去别院看望她,她竟然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认不出来,逮着容璋一个劲儿地叫相公……,能指望从她嘴里问出个什么有用的来?!”
事实上魏婉华已经试着问过了,也确实什么都问不出来,才只一提到长智去世,她就又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魏婉华知道她是因为丈夫去世,受不得半点刺激,可自己不也一样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她的悲痛难道就比庄月妍少吗?!难道她也要丢下年幼的孙子和孙女不管,跟着她一起发疯?!
廖永兴听完后,嘴巴有些发苦,很是自责道:“我当年要是多留一些,也不至于是如今这局面,我真是愧对世子,愧对……”
魏婉华摆手打断,浑不在意道:“廖老哥,你就别愧对了,当年那种情况,你就是留意得再多,只要周灵韵咬死不承认,估计也跟我如今是一个样,不……,或许还要更不明不白一些,毕竟刚出生的小娃娃,你也看不出来谁跟谁长得一样。”
魏婉华说的是事实,她原本也没有要责怪廖永兴的意思。
廖永兴得了谅解,可心里却依旧不好受,搓着手指道:“夫人,刘家兄妹都已经来了京城,如今这情况,又该如何是好?这人到底还见不见啊?”
魏婉华奇怪道:“见啊,为什么不见?”
魏婉华心里早有算计,半点也不纠结道:“在见他们之前,你再去帮我去办两件事……”
廖永兴凑近了仔细听,认真记到心里。
等到侯夫人说完,廖永兴惊讶的同时,也有一种豁然明朗之感!
第七十二章 不到三尺高的顶梁柱
读书人以学业为重, 次日一早,刘文轩就换了一身体面衣裳,拿着举人文书以及金陵学政写的推荐信, 独自去了京城太学。
按理说去国子监也是可以的, 只是刘文轩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
国子监里面大多都是恩荫子弟,跟他这种寒门举子完全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大鹅没必要往鸭群里站,别人都是“嘎嘎”, 你在那儿“呱呱”,就连声音都合不到拍子上!
压在头上的大山出门了, 剩下的三个弟弟妹妹又可以自由发挥了,只要不自己把自己给弄丢了,爱去哪儿玩, 去哪儿玩。
刘文轩是自个出门吃的早饭, 也没管三个睡懒觉的弟妹会不会饿死。
等到天光大亮时, 苏云绕、刘文英、苏云婷三人才陆陆续续起床, 只随便烧水洗了脸, 刷了牙, 就去灶房里煮面片, 当早饭吃。
面片是现揉现扯的, 用昨晚吃剩的羊汤锅子煮熟, 还往里面加了同样吃剩下的豆芽、腐皮、香菇等,一锅大杂烩, 卖相很是一般, 味道却十分不错。
吃完早饭,刘文英最先开口,掰着指头查漏补缺道:“昨天着急忙慌地买了一大堆, 看着挺多,还以为都置办齐全了,结果今早一看,买了米,买了面,还买了盐和豆酱,结果就是忘了买炒菜的菜籽油。”
苏云绕仔细回想,有些纳闷道:“我记得买了菜籽油的啊,是不是忘记带回来了。”
刘文英摊手道:“谁知道呢,东西多了,总能落下一两样,也没留意,反正就是没有。”
苏云绕不在意道:“算了,没有就再买呗。”
苏云婷也跟着加入道:“还要再多买一个烧水的铜壶,这边天气冷,咱们穿过来的鞋子都太薄了,还得去瞧一瞧,看有没有厚棉鞋卖。”
苏云绕摇头道:“棉鞋踩地上容易湿,有厚皮毛做的靴子,还是买靴子吧,对了,大哥穿多大的鞋子来着,别把他的给忘了。”
刘文英幽幽道:“大哥只比我穿大半寸的鞋子。”
“……”
苏云绕憋着笑,揶揄道:“二姐,脚大江山稳,你别往心里去啊。”
这个世界对女子其实挺宽容,没有贞节牌坊、裹小脚那些糟粕之事,挺好的。
三哥的嘴巴也太损了,都是跟姑父学的!
苏云婷向着二姐,故意不理他,只跟刘文英商量道:“二姐,咱们再买两个花瓶吧,到时候剪了腊梅放屋里,还要去买两支样式最时兴的簪花戴,让三哥帮咱们给银子!”
苏云绕吃完大杂烩,用筷子敲了敲碗,提醒道:“嘿,这是当着我的面儿,算计我的腰包呢,干巴菜,你行啊。”
苏云婷有很多绰号,全都是苏云绕给取的,譬如:干巴菜、苏豆芽、小黄毛……,很符合她早些年瘦弱的形象。
苏云婷倒也不是很生气,却还是很有态度道:“三哥现在才是干巴菜,就当着你面儿算计,略略略……”
苏云绕伸手卡住她下巴,笑着威胁道:“你再‘略略略’试试,信不信我把你这口条给拽出来卤了啊。”
苏云婷含糊求救道:“二叠,二叠,救窝!”
刘文英个子高,力气大,左右各拎一只,就跟拎猫崽子似的,一下将两人给分开,没好气催促道:“赶紧换衣服梳头,还出不出门了。”
又是一阵忙活,等到日头高悬时,本就起得晚的姐弟三人,才终于打扮得齐齐整整。
可事实却证明,今天果然是出不了门的。
廖仲安一清早又来了杏林苑,还带着昌平侯府里的长孙少爷。
不到三尺高的小娃娃站在院子里,对着苏云绕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奶团子似的小脸绷得跟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道:“见过世叔,我家祖父曾与令尊共事过,交情匪浅,世叔如今来到京城,原本应该是我父亲前来拜会的,只是父亲随曾祖父去了北塞,家里就只有我一名年长男子,还望世叔莫要见怪。”
“……”
眼前的情景实在过于奇幻,苏云绕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年长男子?这小娃娃有四岁么?可真是够年长的!
你家曾祖父和父亲都不在家,所以就把你这根矮戳戳的顶梁柱给推出来了?
苏云绕琢磨着,按照礼节,他应该称呼这小娃娃一声“世侄”,然后巴吧啦吧啦拉地也说一堆,类似于“家父与令祖父同生共死一场,这般深情厚谊,又何须多礼”的客套话。
可对着这么一个只比自己膝盖高一点的奶团子,苏云绕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只见他直接蹲在了小娃娃面前,伸手捏了捏他那奶奶糯糯的团子脸,对着立在旁边的廖仲安道:“廖二哥,你大早上来杏林苑,怎么还把侯府里的小朋友也给带上了?”
廖仲安赶忙解释道:“是侯夫人交代长孙少爷过来见见苏公子的,原本侯夫人也想要亲自见见你,只是不方便过来,等侯府里的一些杂事都处理干净了,到时候再邀苏公子兄妹上门做客。”
侯夫人是长辈,身份又高,确实不方便亲自过来。
大少夫人倒是跟苏云绕同一个辈分,却又是后宅女眷,同样不方便。
只廖仲安一个人过来的话,又显得不够郑重,这不就只能把长孙少爷给带过来了嘛。
父亲和曾祖父不在家,苏平威从刚学会开口说话,就被他母亲教导要承担起侯府长孙的责任。
他昨夜就提前做功课,将到了杏林苑之后,该说什么话,要行什么礼,全都给记在了心里,可为什么苏世叔却不按照正常的流程来呢?
苏平威脸上的奶膘还被苏世叔用手指捏着呢。
听见苏世叔跟廖二叔公的对话,苏平威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委屈得悄悄红了眼眶。
苏云绕心大没发现。
爱心泛滥的苏云婷和刘文英却早就已经心疼坏了!
刘文英看不惯三郎手欠连个小娃娃都欺负,提着他的衣领子往后一甩,直接将苏云绕给扔得倒退了好几步远。
换成了刘文英跟苏云婷蹲在苏平威面前,夹着嗓子一个骂一个哄,比那偷娃娃的人贩子还要热情!
刘文英被小娃娃给萌得不要不要的,不要钱似的夸赞道:“你多大啊?你父亲和祖父不在家,所以就只能靠你支撑门户了吗?你也太厉害了吧,真是个小男子汉呢!”
苏平威被夸得晕乎乎的,羞涩道:“父亲和祖父去了北塞,走之前交代说,我是家里面剩下的年龄最大的男子汉,要保护好祖母、母亲和弟弟。”
“……”
刘文英和苏云婷听得直捂心口,奶萌奶萌的小娃娃,咋就这么有担当呢,可真是太招人稀罕了!
苏云婷忍不住对比道:“哎哟,真是个孝顺孩子,有担当的好兄长!不像我三哥,喏,就是他……”
苏云婷十分嫌弃地指了指苏云绕,继续拉踩道:“跟你比起来,我三哥真是白长了这么大的岁数,幼稚死了,还爱给人取绰号,他早上还叫我干巴菜呢。”
苏平威惊讶得眼珠瞪得溜圆,瞥了苏云绕好几眼,目光里带着满满地不赞同。
“……”
苏云绕见此也忍不住捂住了心口:我被一个奶团子鄙视了,他竟然鄙视我!
廖仲安在旁边瞧得乐得不行,乐过之后,才吩咐后面跟着的七、八名小厮,将抬着的上门礼给搬到院子里来。
之前已经文绉绉地客套了一回,廖仲安不想再来第二回,语气很是熟稔道:“这是侯夫人让送过来的东西,都是些吃的用的,也不值几个钱,苏公子你们可千万别推辞,我可不想来回搬两趟。”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苏云绕自然也不会连这点东西都收不起,也没功夫跟人推来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