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终于轮到我了
桃花镇离着京城就只有大概三十里远, 挨着仙霞山,有山溪环绕,交通便利, 地理环境十分优越。
廖永兴把人送到了镇上的二进小院里, 却也不忙着离开,后续还有一些事情要交代。
不大的花园内, 因为疏于打理,草木长得过于繁盛, 有些地方野草将石板都给顶出了裂缝,落在苏蓉玉眼里, 便是一副萧条又破败的景象。
才刚一被人松开,苏蓉玉就拔腿想要往外面跑,转眼又被人给拽住了。
苏蓉玉哭哭啼啼道:“廖管家, 求你帮我给祖母说说情吧, 就说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想要回侯府里去, 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里, 呜呜呜……”
廖永兴微微叹了一口气, 瞧着眼前哭得好不可怜的小姑娘, 他心里十分清楚地知道, 除族一事, 绝无更改的可能。
正如侯夫人原话所说:“对犯错之人的宽容,便是对无辜之人的残忍。”
被除族的苏蓉玉可怜?那当初跪在午门外的侯夫人、少夫人、以及两个年幼的孙少爷就不可怜吗?在北塞吃苦受罪, 提着脑袋上战场, 功劳还没享到,却因为孙女(妹妹)逃婚,先挨了一顿申饬和罚俸的侯爷与容璋少爷就不可怜吗?
廖永兴自然不会答应替她说情, 只淡淡道:“桃花镇环境清幽,苏姑娘便在此处好好地修身养性吧。”
应付完苏蓉玉,廖永兴又转头叮嘱碧霞和红玉道:“你们两个原本是苏姑娘的贴身丫鬟,一个瞒着并帮忙遮掩苏姑娘逃婚之事,一个还陪着她逃去了金陵,倒是忠心可靠,如今便留在这里继续伺候苏姑娘吧。对于没有家族庇护的女子来说,外面的世道可不安全,你们可要仔细用心一些,莫要让苏姑娘随意跑到外边去了。”
碧霞和红玉连连点头,诚惶诚恐地表示,她们一定会看好苏蓉玉的。
碧霞和红玉都是家生子,因为没有及时上报苏蓉玉逃婚一事,连累得父母和兄弟姐妹们全都被赶到了桃花镇这边的庄子上来,往后多半只能靠着种地谋生。
廖管事倒是承诺过,只要她们与她们的家人能看好苏蓉玉,等过个三、五年左右,就可以将身契还给她们。
可对于碧霞和红玉两家人来说,不能继续留在侯府里当差,才是最严的惩罚,最大的噩耗。
庄户人家名头上是比侯府家奴好听,可种田哪有这么容易,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忙个一整年,即便是风调雨顺,交了田税、佃租、人头税,剩下的多半也只够糊口,若是遇到天灾,更是连糊口都不够。
呆在侯府里多好啊,吃穿都由侯府管着,一个月还有不少的月钱可以拿。
碧霞她亲爹是照看车马的,为人勤勤恳恳,做事仔细又周全,之前廖管事便提过,要升他当管理车马的负责人。
到时候一个月的月钱估计能涨到一两三百文左右。
如今却是什么都不用想了,父母和哥哥嫂嫂们都快恨死她了。
碧霞心里苦得就跟黄连一样,再看同样境遇凄惨的小姐,便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眼前的宅子、镇子边上的田庄、以及隔壁的那间铺子,即便房契和地契都不在小姐手里,可廖管事却早就已经交代过了,说是往后田庄里产出和铺子租金,都可以直接交给小姐,供她一个人花用,这一座不大的宅子,也一直都能让她住着,仔细想一想,碧霞与红玉又哪有资格去同情她。
比起还是侯府小姐的时候,这待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可到底是从小养到大的孙女,又跟皇后和瑞王有牵连。
即便是除了族,魏婉华也没办法狠心看着她流落街头,总要替她解决好后半生的温饱问题,至于更多的,却是没有了。
廖永兴交代完事情,便匆匆回府复命。
他这一趟动静不小,惊动了桃花镇上的不少人家,其中便有居住在镇子东边的庄月妍的娘家人。
因为参与到了谋害孟璋太子一案里,庄家成年男子几乎都被砍了头,家产全被抄没,如今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在昌平侯府的接济下,定居在了桃花镇。
出于某种目的,苏蓉玉被除族一事,昌平侯府没有半分遮掩不说,甚至还恨不得拿着大喇叭一路吼,好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苏家没有半点不敬皇室之意。
庄二嫂出门一趟,都不用刻意打听,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急匆匆地跑回家里,也没有个成年的男人可以商量,只逮着性子温吞的庄大嫂,一个劲儿地抱怨道:“那魏老太太实在是个冷酷无情的,当初蓉玉丫头逃婚之事,才刚一传到桃花镇这边来,我便知道她铁定没有好果子吃,可叫我猜着了吧!好好的姑娘家被除族了,除族啊!她这后半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庄大嫂不可置信,反反复复道:“魏老夫人可真是狠得下心肠啊,她怎么就这么狠得下心呢,那可是她唯一的孙女啊。”
庄二嫂不以为意,语气颇为奇怪道:“那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可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心肠又狠又硬!当年公爹他们被杀,庄家彻底败落,咱们一群妇孺老幼求到她门上,不也直接被赶了出来。”
庄大嫂垂着眼眸并未接话。
孟璋太子一案闹得京城人人自危,魏老夫人只是明哲保身,不好接纳她们住到侯府里去罢了。
却也看在庄家小姑,也就是世子夫人庄月妍的面子上,给她们在桃花镇上安排了住处。
庄大嫂只岔开话题,皱眉问道:“蓉玉这事,咱们该怎么办呢?”
庄二嫂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这蠢丫头,放着好日不过,非要任性!除族毕竟是昌平侯府自家事,咱们又能怎么办呢?”
说到这里,庄二嫂也有意兴阑珊道:“算了,等娘从温泉庄子上回来了,到时候再说吧。”
仙霞山地势挺秀,云霞缭绕,景色优美。
其中还有一处十分平坦的山谷,里面有不少的温泉泉眼,长年山花烂漫,树木青翠。
先帝还在时,皇太孙殿下将那处温泉山谷给圈了起来,栽花种树,铺路架桥,还修建了不少的温泉别院,高价卖给了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以及皇亲国戚。
昌平侯府也从皇太孙手里买过一座温泉别院,自家小姑子如今就在那座别院里养病呢。
说到自家小姑子,庄二嫂又是好一阵郁闷,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不就是死了男人么,这有什么可值得疯的?!
自己个活得稀里糊涂也就算了,还要连累自家婆婆一个月三十天,至少有二十天都在温泉别院里照顾她。
庄二嫂那被砍头的丈夫是个贪花好色又不顾家的,这要是换她死了男人,家业还在,又儿女双全,她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当然,苏长智确实是个好的,可再好,人也没了,就算是为了年幼的儿女,也该要刚强一些才是。
这下可好了,自个疯疯癫癫丢下儿女不管,结果儿子跟她不亲,女儿还因为逃婚被除族了。
庄大嫂越想越气闷,偏偏她还不能盼小姑子半点不好,。
毕竟庄家如今能在桃花镇安家,还能重新置办起近百亩地和两间铺子的家业,原本就是靠小姑子补贴了不少。
庄家这边如何着急,跟苏云绕倒是没有多大关系,毕竟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些人。
玉九思说得果然没错,处置完苏蓉玉,果然就轮到自己了。
九月二十六,又是一个大清早。
刘文轩去了太学,只要不是天塌了下来,一般都不会请假缺课。
苏云绕和二姐、婷婷才刚刚吃过早饭,廖仲安又驾着马车过来了。
借口说是苏平威小朋友十分惦记他这位会玩纸牌的世叔,特意来接他们姐弟妹三人到府上玩。
实际上究竟是为了什么,苏云绕姐弟妹三人,心里其实都有数。
千里迢迢来京城一趟,本来就是为了求一个答案,如今自然也不会推脱,姐弟几个二话不说,就直接上了马车,朝着昌平侯府去。
都说谁养的孩子像谁,苏云绕兄弟姐妹四人,甭管本质是如何,或多或少都沾染上刘镇海那心大无比的性子。
昌平侯府门庭显贵,苏云绕三人从侧门进去,七绕八绕才走到寿山居。
这一路上花团锦簇、奢侈耀眼,三人却只当是看了一场场稀奇的景,好奇有之,却没有任何贪慕之色,更没有半分畏缩之态,倒是让魏婉华特意派过来的接人的内院管事周麽麽大为赞赏。
进到寿山居大堂里,魏婉华、梁文秀、苏平威都等在了里头。
魏婉华虽然早就知道了苏云婷的容貌,第一眼见时,却还是微微有些恍然,暗道:像成这样,说是跟蓉玉那丫头没半点血缘关系,估计都没人信。
再看苏云绕,恩……,跟周灵韵有七、八分相似,跟自家儿媳也有六、七分相似。
这也不奇怪,周灵韵跟庄月妍本来就长得十分相像,两人是姨表亲,各自的祖母可是亲姐妹!之前说是远亲,其实也没有远到哪里去。
再一想到那苏姓书吏跟昌平苏氏,同样都是姓苏,但实际上却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
廖永兴在金陵的时候,就已经查得清清楚楚,那苏书吏祖上在金陵府扎根已有好几百年,宗族就在金陵府附近的广德县,也算是正儿八经的耕读世家。
廖永兴早就寄过一张苏书吏的画像到京城,还是由苏成慧口述,苏云绕亲自动手绘制的。
那就是一个斯文俊秀的读书人,身量只是中等,体型偏瘦,跟祖上是马匪的苏家人完全不一样。
他们家长智虽然也在国子监里读过十来年的书,却长得身形高大,模样更是粗犷得很。
仅凭容貌上的种种巧合,换子一事,怕是十有八、九。
魏婉华面上平静,心里却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不等苏云绕姐弟妹三人行完礼,便笑得和善道:“虎头去了一趟杏林苑,回来就说结识了三位忘年交,我这寿山居沉闷得很,这是我孙媳妇,你们两个小妮子跟着她一起去院子里玩儿,我留苏公子说说话。”
“……”
刘文英和苏云婷站着没动,两人都不想离开,总觉只要一出这大堂,再回来估计就要把三郎(三哥)给弄丢了。
梁文秀见此,笑着劝道:“两位妹妹,我叫人备了一些谷梁,咱们一起去西苑那边喂孔雀吧。”
“……”
哇,昌平侯府里竟然还养了孔雀呢!
不过孔雀没有三郎(三哥)重要,苏云婷眼窝浅,此时忍不住握紧了苏云绕的衣袖,开始有泪光闪烁。
从小寄养在姑母家,虽然姑母和姑父待他们视如己出,大哥和二姐更是对他们关爱有加,可苏云婷还是知道,她跟三哥才是亲兄妹,怎么突然就有可能不是了?
苏云绕却是个没心肝的,还悄声损他妹妹道:“别哭啊,再哭就更像干巴菜了,赶紧喂孔雀去,那老太太还能吃了我啊,等我问清楚了事情,咱们再一块儿回去,不清不楚地哽一个事在心里,大家都难受。”
苏云婷瞪了她哥一眼,觉得这哥真是不能要了,一点都不懂自己的心酸,还不如孔雀呢!
苏云绕三两句就把自家妹妹和二姐都给劝走了,跟着一起的还有梁文秀和苏平威小朋友。
寿山居大堂里只剩魏婉华跟苏云绕。
见那老太太高深莫测地盯着自己不说话,苏云绕心里翻了个白眼,非常直白道:“敢问老夫人,我跟苏蓉玉的身世,侯府里调查清楚了吗?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啊。”
魏婉华见他这混不吝的模样,索性也不再端着,翻了白眼,同样直白道:“查清楚了,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你跟蓉玉的身份肯定是被周灵韵给调换了。”
“……”
苏云绕很是无语:“都没有确切证据,您是咋肯定的啊?”
魏婉华琢磨着这小子也有知情权,便将审问周灵韵的种种细节,以及周灵韵跟自家儿媳的远亲关系、容貌相似等,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云绕。
苏云绕却听得烦闷不已,原本就不清不楚的事情,查了这么许久,不也还是不清不楚的嘛!
这要是在现代就好,DNA一对比,哪还用得着周灵韵承不承认。
苏云绕原本也不是非要寻求真相,他更关心的是侯府的态度会不会影响到自己得生活,因此很光棍道:“这样说来,您所确定的结果,其实都只是基于推测而已,反正也是一笔糊涂账,要不咱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原来什么样,还只当是什么样?”
“……”
魏婉华转了转手里翠玉珠串,沉默了许久,才感叹道:“廖管事回来跟我说,你是个心宽豁达的性子,如今一看,何止是心宽,你这简直就是没心没肺啊。”
“……”
苏云绕不高兴了: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怎么还骂人呢?
魏婉华心里其实有些欣慰,嘴上却还要继续贬损道:“就你这性子,刘家人估计没少操心,这是有人管着、疼着,就看不上昌平侯府二公子的身份了?”
苏云绕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要说看不上吧,还像有点太不知道天高地厚,可要说看得上吧,人家万一不给,我多没面子啊。
魏婉华见他一副没心眼的模样,又不得不提醒道:“周灵韵原先一直跟着我那儿媳住在温泉别院里,不过半个月前我把人给撵出去了,没有了权势依靠,以她的心思和算计,指不定得折腾出什么事,你还想原来是什么样,往后也是什么样,做梦呢!”
苏云绕愣了愣,神色奇怪地看了一眼魏婉华,暗道:您都已经推测出她调换了侯府子嗣,就没想过干脆利落地把人给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