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去了文华殿,若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让我哭一场吧,也算最后告别了。”明徽脑袋里乱的厉害,止不住的嚎啕大哭。但说实话让他觉得凄凉的点实在是太多了,绝对不全是为了悲催的未来伤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段鸿亦明显听愣了,但依旧选择安抚道,“乖乖,那里又不是地狱,怎么就有去无回了。”
“你不懂,你不懂……”明徽崩溃的抓住耳侧碎发,将自己本就有些松动的发髻扯的乱七八糟,再加上那张又是血又是泪痕的脸,搭配扭曲崩溃的神色,别提多滑稽了,“我才没过几年好日子啊……去了文华殿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生,每日都要提心吊胆的讨生活……天爷……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段鸿亦都快被明徽的这幅破防模样逗笑了,“这样,我是在太医院挂了名的,隔三差五按例请平安脉时去看你,顺便给你带些好吃好玩的!”
明徽气不过,起身狰狞着面容掐住段鸿亦的肩膀摇晃,“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我不吃好吃的,我要好好活着……自古权利之争都要血流成河,拿人命当祭祀的。我万一被填了炮灰怎么办,我还没活够呢……”
段鸿亦笑着叹息,抬手摸了摸明徽汗湿的额头,“你不是一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嘛,怎么突然风雨欲来城欲摧起来了。你当文华殿具体是什么地方?有多少侍卫宫人出入?你清楚皇家内里什么规矩?成百上千的眼睛盯着,当今圣上何等英明神武,怎么会任由藩亲在文华殿有乱!”
“更何况前面的路是明是暗又不是定数,你现在满脑子生生死死,或许你走一遭会发觉柳暗花明,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或者有解决的办法呢。”
难得从一个平日作风不大靠谱的人嘴里听到大道理,明徽眨了眨眼睛,细琢磨一番后神情渐渐平静下来。但一想到去了文华殿会遇上明靖,他就气的手心痒痒,爬在段鸿亦肩头哭的越发愤懑。
但这种愤怒经不得细想,或许明靖也有自己的苦衷,或者无论是燕斐青,还是严光龄,他们的隐瞒都是出于好意。可两道思维无法自洽的关口,明徽作为无能为力的小人物,只是觉得委屈和气闷。
如果自己真是个彻底没心没肺的混蛋,那到也无所谓起来。问题在于明徽深知自己的优柔寡断,心神不定,甚至还有些中央空调般的温良。难道真应了那句话不成,坏与善都不够纯粹,所以痛苦!
“哎,还是你待我好些!”明徽抽了抽鼻子,红着湿漉漉的眼眶哀切望段鸿亦。
段鸿亦见明徽终于是缓过劲来,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块干净帕子浸湿后敷在对方脸上,似乎是有些得意的笑道,“嗯,知道就行!”
明徽长叹,于湿帕子下嗡声嗡气的张嘴问道,“可为什么待我好呢?”
“因为喜欢你呗。”段鸿亦随口应道,风流的坦坦荡荡,毫不犹豫。
明徽听罢一把扯开帕子,越发睁大眼睛显的自己诚恳几分,“我也喜欢你的。若是我能好好活着,我会一直喜欢你……”
“哎呦小祖宗哎,可别把话说的这么满!”段鸿亦调笑道,顺便把脏了的手帕放进身侧水盆,洗涤干净后继续敷在明徽脸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道,“十多年前也有那么一个人说要跟我一辈子,结果权势名利面前说变就变了。那个狠心呦,当我从来没存在过似的。”
明徽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的问道,“是苗夫人的兄长吗?”
段鸿亦叹息一声,“是啊,如今也在翰林院呢,你若真去了文华殿,没准还能遇上他。”
明徽想了想段鸿亦的审美观,心道大抵那苗郎君该是个长相清俊的翩翩佳公子,就算如今上了年纪,也总该和严光龄一样温润尔雅吧。
段鸿亦好像猜出他心中所想,忙说道,“自打他娶了上峰之女后,我便狠心和他断了来往。又隔了几年未见,他一日醉酒后想跟我重温旧情,我气不过差点跟他打了一架……现如今也不知怎么的,在官场上混得世故俗气不说,还……不太管理身材外貌了,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真是白月光一点点变剩饭粒。”
“噗……”明徽没绷住笑出声来,慢慢取下湿敷的帕子擦拭脸颊两侧,“我就说咱们怎么合得来,敢情都是外貌协会的!”
段鸿亦感慨良多,很赞同的点头道,“这人既然想风流倜傥又不显得下流猥琐,总该让自己体面英俊些才对,平日里我若发觉自己身材走了型,腹前肌肉低于六块,必然连晚饭都不可用了!”
明徽心道段鸿亦纵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就这点好,做人绝对先严于律己,再苛责他人。
一扫刚才的悲观情绪,他几乎笑的捧腹,双臂不自觉搂在段鸿亦的腰侧,直是对着那张又痞又帅的脸上狠狠亲了又亲。
“知己难寻啊!”明徽嘴角上扬,露出一双深深的梨涡。
他望着段鸿亦漆黑双眸里自己幽幽的镜像,于是心想,做人确实不能双标才对。既然自己已经享受了权利下的恩惠,过着再也不用忧愁前途富贵的幸福日子,又怎么能逃避权利倾轧下的变故呢。
作者有话说:
尊的每次更新时都很后悔写大长篇!!下次再开坑绝对不写超过20w字的文了啊啊啊!!
第139章 接受命运的制裁吧!
忽想开后,又苦苦挨了数日,明徽窝在段鸿亦的地盘上舍不得走,腻腻歪歪了半晌回到自己院中,果不其然等到了燕斐青亲自上门。
藩亲入京,根本性就是政治问题。燕斐青不说,明徽大概也猜到他隶属的燕老将军派系,和高阁老等朝廷文臣有谋算,把承嗣的希望寄托在怀王身上。所以他一早从五城兵马司卸职,转而为蜀地怀王府卖命,一切都有迹可循。
自己到底在其中扮演个什么角色,能起到什么作用,明徽是真猜不出来了。
午后时,冬日里一抹发寒的光束透过枯枝落在燕斐青的脸上,也不知最近发生了什么,那张平日里待人还算和气的脸上眉眼冷峭,清冽的眸子里锋锐刺人,比以往更让人觉得压抑。
明徽知道这辈子怕是没可能从燕斐青嘴里听到任何隐秘于心的事,索性自暴自弃的苦着一张脸,还未等对方开口便拒绝道,“哥,这侍读的任务就不能不去吗?换别人不行吗?”
燕斐青目光下敛,倒是有几分诧异明徽能提前知道消息。他像是想极力辩解这件事的合理性和正确性,奈何一番不知所言后,只道,“怀王其实是极信任你的。”
眼看着逃无可逃,明徽一张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想着有些便宜该占就得占,边将自己脑袋往燕斐青结实宽广的怀里拱来拱去,边唉声叹气的抱怨道,“可信任有什么用啊!”
燕斐青任明徽往自己身上磨来磨去,渐渐严肃起来,眉心微蹙的说道,“藩亲的侍读最低也要是有个举人的身份,你可知为何几年来所有人都要督促你的学问,教你快些踏上科举之路。”
“……”明徽嘴唇颤了颤,渐勾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我知道的,有些人盼我好,待我好,全是怀王背后授意。”说来心酸,这层窗户纸不点破则好,点破时只觉后背发寒,一瞬间好似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真切发自肺腑对自己好的。
燕斐青心情同样复杂,只肃穆问道,“读了些许圣人言,可明白何为权势?”
权势说到底就是集体赋予个人领导者能力,领导者从而掌握资源和分配资源。明徽只低头,沉默中他捏了捏手心,又无意识的松开。
燕斐青幽幽长叹一声,抬手抚摸在明徽头顶处,目光里看不出丝毫情绪,声音却重的吓人,“权势便是上位者的信任,你若想之后活的自在,定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份信任握在手里!”
明徽自动切换人话,解释一番便是赵晖将来很大可能会拥有分配资源的能力,自己去讨好一番,没准有大收获也说不定。
他悄悄抬头望向燕斐青,对方神情里的决绝带着股发狠的倔强,仿佛如果自己拒绝了这份“好意”,便要辜负了他深深的情义和付出。
“好……”
明徽沉声应下,心里念叨了一万次燕斐青定不会害自己。他想着怀王大抵还是认自己这个兄弟的罢,就算朝夕相处也不至于为难,更也不至于冷落,让自己难堪。
其实相比起明徽内心天然对这份“亲情”的冷淡和恐惧,赵晖是真切惦记这个庶出的兄弟,血缘的神奇让人生出恻隐之心,也生出怜悯之意。在这个本就为数不多的相关之人里,明徽于赵晖来说,是难得值得信赖的人。
可惜明徽也是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份隐秘的期待,他们血浓于水,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他从骨子里惧怕赵晖,不愿与之亲近,更抗拒这份血缘,是因为天命如此,也是人心。
约摸一周后的清晨,天还只有蒙蒙亮,明徽便跟着燕斐青上了架御制的马车,一路上直驶进东华门,被禁卫军一遍遍翻看过本就不多的行李后,方才给了腰牌踏进皇宫一角。
明徽困得直打哈欠,突然想到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话说上大学时去故宫游玩也是这个流程哎,只是负责安检的工作人员换成了身穿重甲的守城侍卫。一切都变了,但一切又好像没变。
怎么感觉怪怪的,有种黑色幽默的意味。
明徽想不明白自己心态怎么还怪好的,甚至有功夫感慨世间万物变化无常,眼看富丽堂皇,高墙金瓦的皇宫现在只属于一人,几百年后竟然成了只花六十块就能随意游玩的景点。
天光渐好,明徽偷偷掀开马车帷帘丁点的缝隙往出望,穿过一条湖后便隐约能望见内阁大堂,他们又往北处的方向走了半小时,才拐进文渊阁旁侧专供休息的殿宇里。
给掌事的宫人看了腰牌,明徽便和燕斐青下了马车,又不知在这偌大的地方走了多久,他终于停在一道高墙门院外。
燕斐青现在的身份不宜于内阁处久留,他向明徽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要走时,明徽刚才难得轻松的心境顿时灰飞烟灭,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身体像拉紧了发条般,轻拉住燕斐青的衣角,满脸的沮丧不安。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燕斐青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意,伸手轻抚在明徽蹙紧的眉心处。
明徽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觉得尴尬,一手抓住燕斐青的手指往自己脸颊处戳了戳,“哥,那你跟小时候般亲我一下呗,让我安安心。”
燕斐青的脸上骤然蔓延出一抹红来,他偏过头,好似真切的犹豫了一番,连耳廓都是通红。
明徽心道还是不逗老实人了,下定决心转身要走之际,燕斐青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腰侧,对着自己右面脸颊处轻而快的印下一吻。
“已经是个大人了,在文华殿做事记得要当心些。”燕斐青一再叮嘱,一向隐藏心事而显的幽深双眸里闪烁了些许的无措和慌乱。明徽不知怎么看的发呆,四目相对之际,胸腔里一阵明显加剧的悸动。
“放心。”明徽脸也烧了起来,渐渐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移开视线,再次回过神来时,燕斐青已经离开了许久。
天知道自己就算脱光了和五六个男人滚床单也不会有这么羞赧的时候,这次只是脸颊上轻轻一吻便觉情动,也是怪异之事。
明徽想不明白自己的情愫,按照规矩给院内守着的宫人看过腰牌后,拿着自己的包袱往正厅处走去。
这次圣上召几位藩亲入文华殿,旨意上写明只需一人带侍读伺候,不许家眷同行。对于新婚燕尔来说,确实有些残忍了。明徽被宫女领到赵晖面前,一通行礼拜见后,他偷偷望向对方,果然一派难掩的落寞。
说起侍读不过就是伺候主子的高级仆从,要自身有文化内涵,平日里一同听文渊阁的几位大学士读书,之后负责起居上一些琐碎的事。
讲经的师傅不会直接处罚犯错的宗亲,而是让侍读接受处罚的条例在明徽身上更是行不通。赵晖太谨慎了,奉行中庸之道,既没表现的过于优异出头,也根本不会犯什么低级错误。
几日前还担心自己会在这个地界和别人相处不和谐,其实是他想多了。
圣上召进文华殿的藩亲不过寥寥几人,皇宫里最重规矩,没有命令连房屋都不许踏出一步,轮班倒的侍卫时时巡查,宫人和宫女只如幽灵般按照时间排序做自己分内之事。大家平日里只在文渊阁内学习经书史记,一道道屏风阻隔,连个面都碰不上,更何况与别院的藩亲产生纠葛。
虽有些像被关在笼中的鸟雀,明徽想开后也无所谓起来。只是偶尔他望向脊背挺拔,面色沉静肃穆的赵晖,那张和自己轮廓近似,五官却不同的脸上有种让人不自觉胆怯的威慑,反观自己除了精致俊秀些,好像也没什么气质可言。
个人有个人的命运和前程罢了。只是这般按照规矩流程过得清净日子没几日,果然遇上了明靖。
这日负责上课的老学士因着旧疾,讲史讲到一半便咳喘起来,自行下去休息后,招呼了几个平日里负责编修文史的翰林学士继续为藩亲讲解经书。
明靖一身青黑色翰林院圆领官袍,屹立如青松般挺拔,乌纱帽下是一张线条漂亮利落的面容,剑眉星眸,清冷的仿佛块精美的翠玉。只可惜了败絮其中,满脑子就没个正经事。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明靖向怀王问过安后,几步走到自己跟前,拿起书案上一卷诗经便开始讲解要意。
明徽不想去理会,明靖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手指却借着桌面上的围帐做掩,隔着里裤从小腿慢慢往上撩拨,直顺着轮廓摸到大腿根处,用力捏了一把。
“嘶……”明徽倒抽一口冷气,简直有种冲动大喊一声抓流氓了!!
作者有话说:
为了写文特地又逛了趟故宫!去内阁大堂和文华殿那边走了走!来个人夸夸我(因为现在的故宫门票超级难抢!!)
第140章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还好明靖避忌着场合没有真的胡来,明徽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脸直红到耳根处。趁着丁点的休憩时间,明徽绷着嘴角将明靖拉到角落里,像只炸了毛的猫,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你到底有完没完,就算想捉弄我也要分场合吧!”
明靖皮笑肉不笑,嘴角勾起,却咪起一双发冷的眸子,些许躁意下透着股让人不适的戾气,“三日后休沐,我要在内阁轮值,你在自己卧房里不要出去,我拿了腰牌去寻你。”
“……”明徽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白眼道,“你多大的面子,我要是不答应呢!”
明靖挑眉,目光深邃锐利,隐约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意思,“那可好,接下来的大半月我每日都来讲经,想折腾你即方便又有趣,要不你试试?”
明靖话一出口,明徽整个人都楞在了原地。他敏锐的察觉出今日明靖身上的不对劲,细看那张白皙清瘦的面容,才发觉对方不知何时起眼下竟生出一片憔悴的乌青,像是猛熬了几个大夜,焦虑而疲惫。
明徽脱口而出,“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最近是不是过得不甚开心。”
“……”
明靖沉默着,永远搞不明白明徽的脑回路。就像现在他望着对方眼里真切的关怀,起先还只是微微一愣,继而突然泄了气般苦笑的仿佛要落下泪来,压低声音咬牙道,“你我到底算什么关系,要关心我到底过得如何,是否开心。你和那姓段的一同风流快活了几日,怎还记得我!”
明徽张了张嘴,又有些郁闷的闭上,心里腹诽我还没责怪你有事没事盯着我私生活呢,怎么还自己先生气上了,欺负我脾气好是吧!
明靖神色晦暗不明,长睫几乎快要盖不住眼底的情绪。几日来的心焦和困苦无法与他人言说,和情无关,和明徽无关,自己偏想把一切负面情绪全发泄过去。
“当初去考什么翰林院庶吉士,去做什么阁老门生,到不如干干净净的外放做官罢了。大概会苦一些,累一些,至少手是干净的,心也敞亮……”明靖眼圈发红,浓眉蹙成一团,郁气凝在瞳孔中几乎要化成泪水,可到最后也只是长呼一口气,抑制住千般万般的失落,“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怎会明白。”
啊……这!
明徽脑回路还是很简单的,他犹豫再三,眼看四下里没人经过,偷偷凑过来握紧明靖冰凉的双手,不经安抚道,“我知你有苦难言,阁老让你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明靖听罢僵在原地,简直有些恼羞成怒的挫败,猛然甩开明徽的双手便要离开。
明徽倒是乐了,欠欠的小跑两步跟上明靖,小声询问道,“别走这么急啊,那三日后我还等不等你啊!”
明靖呼吸凝滞,一言不发,只默默加快脚步,最后还是被明徽小跑着追上。不等对方开口,明靖只冷声道,“你愿意等就等,不愿意拉到!”
“哎,你这是……”明徽眼看有宫人经过,连忙守着规矩,只远远看着明靖走远,心里十分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