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去, 刚才我买了不少吃的放在房间, 现在回去肯定还是温热的, 吃完咱们早点儿睡觉,明儿还能在府城再逛一逛, 等着爹来接咱们。”
沈淮之点头应道:“好, 你吃过了吗?”
“还没, 想着等你一起吃, 一个人吃没滋味儿。”林樾说。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沈淮之一天精神紧绷着也没察觉到饿, 听到林樾还没吃却立马道:“那我们快些回去。”
院试结束, 两人心中的大石头都放下了, 吃过饭便早早洗漱休息,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林樾和沈淮之才慢悠悠地起床收拾东西,下楼和掌柜的告辞离开了。
林樾昨日逛的地方不多,今日有沈淮之陪着, 又去远处的街巷逛了逛,逛完三条街,林樾终于找到一家酒坊进去打了一壶酒。
林樾之前是不知道家里人喝酒的,上回为了做吃食, 他特地打了半壶酒,沈正初瞧见当晚还喝了一杯,林樾这才知道他喜欢喝酒。
只是这酒价堪比肉价,有这点儿闲钱还是更愿意买块肉回来一家人吃,所以沈正初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祭祖的时候会喝上两口。
镇上的酒种类不多,而且都很浑浊,想来味道也没有多好,今日来府城林樾给家里人都带了东西,自然不能落下他,打一壶酒回去慢慢喝,想来他应该喜欢。
两人逛了一个时辰,林樾只中途买了酒,再没有买其他东西,等又转完一条街,沈淮之特意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手里没有钱了,怎么不见你买东西?”
林樾摇头,“昨儿你考试的时候我已经买不少了,今天就看看府城里都卖的什么新鲜吃食,等咱们回去也去镇上卖,多攒点儿钱。”
沈淮之:“五日后咱们还要来府城,到时候多带些钱,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该添置一点儿东西。”
林樾点头应了,又拉着沈淮之去了东边的巷子,时近午时,两人寻了个干净的摊子,各吃了一碗鱼兜子,软嫩鲜香的鱼仁,筋道的面皮,再沾上一点儿香醋,满口生香。
也不知沈正初何时能到,两人吃完饭,转头在隔壁摊子买了两杯雪泡豆儿水,几个胡饼,有素的,也有两个是羊肉馅儿的,林樾和沈淮之都没吃过,但闻着喷香,便特意买了两个,留着给沈父在路上吃。
除了饼,林樾还买了一只烤鸭,那家烤鸭店在这条巷子的最里侧,林樾方才吃鱼兜子时闻到了香味,又见里头排了长队,更加好奇,走到近前一瞧,铺子门口挂着两只色泽红润油亮的烤鸭,表皮酥脆,香味扑鼻,又是一个没吃过的吃食。
林樾算了算手里的余钱,就和沈淮之一起过去排队了,正是太阳热烈的时候,沈淮之让林樾去一旁屋檐下乘凉,自己排队。
这一路上零零碎碎添置了不少东西,沈淮之的书箱里都装满了,两只手也没闲着,这边拎着个布包裹,那边抱着个油纸包,瞧快拿不下了,林樾才大手一挥,“咱们现在就去城门口吧,也不知爹来了没有,别让他等急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其实还早,远没到他们那日到府城的时辰,然而沈正初已经在城外等了许久,林樾刚出来就瞧见他站在路边,当即快步上前,“爹,你怎的来这么早?也不戴个斗笠遮遮太阳,今儿可晒了。”
沈正初看着这夫夫俩脸上都带着笑意,内心大定,笑道:“在家等着也不放心你们,倒不如早些来,这样晚上也能早早回去,免得你们娘在家里担心。”
林樾瞧他衣裳都汗湿了,连忙招呼沈淮之把方才买的胡饼,冰饮都拿过来,“爹,你先吃点东西,还有这饮子也尝尝,味道可好了,等以后也在家做。”
沈正初刚伸手,林樾就把两个油纸包都递过去了,“你们也吃,咱们吃完就家去。”
沈淮之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到车上,转身回话,“爹,我们都吃过了,这些是小樾特地给你带的,你快吃,等会儿该凉了。”
等沈正初吃完两个胡饼,三人才坐到车上,赶着骡子往家走。
来的那天三人心里都绷紧了弦,紧张、未知、还有担忧交织在一起,连话都没说几句,今天便放松多了,虽然在赶路,但也是闲适的。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宋寻春和沈凌之却还在灶房等着他们,和沈正初一样,宋寻春只是瞧了瞧他们的脸色,并没有开口询问一句有关院试的话。
“你们总算回来了,这一路累着了吧,灶上还有热水,简单擦洗一下就回屋歇着,有事儿明儿再说。”
沈淮之和林樾说起考试还算自如,但面对父母,他也担心事有万一,让他们白高兴一场,只简单说了一句“考试还算顺利。”便没再多说什么。
可惜沈家人不提,外头有的是人提,那天沈淮之他们出门的早,除了租骡子的沈广初一家知道,村里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去府城了,是下午村口几个老人闲聊说起早上见他们出门了,这才晓得他去考试了。
去府城考秀才,这可是个大事儿,有那等热心肠的还懊恼,“哎呀,这要是早知道,该给他送点儿干粮鸡蛋什么的,也算尽尽心,淮之这要是考上了,那可就是咱们村头一个秀才了。”
沈淮之和林樾回来第二天就跟着沈家父母下了地,前段时间刚收了荞麦高粱,苞谷大豆,趁现在还没开始收水稻,得赶紧把地耕了,宋寻春特地去沈芳林家借了牛。
她家的牛是老牛了,自从沈正初夫妇分家出来,就借的她家的牛耕地,但也不白借,早几年没钱,只有沈正初的一把子力气,借牛耕自家地的时候顺带就把沈芳林家的也耕了,这些年稍好一些,不忙那年还是帮忙耕地,忙的时候就给些银钱,把牛喂好,再把犁耙收拾干净。
初十这天,晨光熹微,沈正初喂了骡子,又把骡车擦洗得干干净净,才牵着骡子去沈广初家,沈淮之则牵着牛,和林樾三人一起出门准备下地,没想到刚出门就遇见了村里人,还不少。
关系更近一些的沈芳林,郝雨兰,相对没那么近但也常来往的吴元香,习青,还有吵过架的邻居周秀莲,按辈分沈淮之都得叫姑姑婶婶,还有小叔叔。
那天没遇上,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了,怎么也得问一句,率先开口的是吴元香,“听说淮之去府城考秀才了,哎呦,可了不得,寻春你也是的,怎么不和我们说说,要是知道,那怎么也得来送的呀。”
郝雨兰倒是知道,但沈正初去她家那天特意让她先别说,沈广初也是,她只能当做不知道。
宋寻春心里还是有些骄傲的,毕竟她儿子之前是村里唯一的童生,现在还有可能是唯一的秀才,但面上依然谦虚,只道:“只是考试,怎么好惊动村里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我这心一直悬着,唉。”
周秀莲一贯和沈家过不去,本来之前沈家日子没有她家好过,她也看不起宋寻春,这要是沈淮之考上了,那还了得,所以这会儿嘴里也没有一句好听话,“该不会是怕考不上,不好意思说吧,想想也是,这要是大喇喇地说出来,到时候没考中,脸都没地方搁。”
宋寻春脸上的笑瞬间散了,尽管她知道考得好与不好都已经考了,但周秀莲一开口就是咒她儿子考得不好,她哪里能忍,“不劳你费心。”
看她生气,周秀莲更来劲了,自从林樾那个牙尖嘴利地进门,她就没在口舌上占过便宜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哪能放过,“都是看着长大的,哪能不费心呀,这要是考上,我们也沾光啊,秀才,多气派啊,可惜了,瞧淮之这体格子,这架势,怎么看怎么不像读书人,怎么读了十来年也不见什么变化,和镇上的秀才千差万别的,莫不是没好好读书吧。”
宋寻春:“……”这种不要脸的话是怎么堂而皇之说这么大声的?
“哎哟,婶儿,多日不见,您风采依旧啊,瞧瞧这嘴,我老远就闻见了,您还是担心您自家的事儿吧,我家的事不与你相干,能不能考上另说,就算是真的没中,那也是童生,拜见过县太爷的,您家可没听说有识字的,莫不是不认真,没好好学吧。”
周秀莲觉得她和林樾就是命里犯冲,一听林樾说话她就头疼。
“你倒是牙尖嘴利,一副泼皮样儿,嫁人也不知道收敛,小心被休回去。”
林樾真心觉得她骂人的话挺贫乏的,左一个被休,右一个被休,不是他自信,而是他真的觉得他自己很好,就这沈家要是还有休他的念头,那就是不识好歹,当然沈家肯定不会有的。
“是吗?可我怎么觉着,您被休的可能更大些呀,不修口德,不睦邻里,啧啧,一数就是一堆呢。”
林樾说完话还故意打量了她一番,对着旁边的姑姑婶婶甜甜地笑了一下,拉着宋寻春径直走了,沈淮之兄弟俩也十分自觉地绕开周秀莲跟上林樾,独留周秀莲一个人原地跳脚。
这一段小插曲没影响沈家人的好心情,好不容易沈淮之在家一年,和沈正初一起父子齐上阵,一天就耕完近三亩地,林樾三人则拿着锄头,各往一边,把边边角角没耕到的地方挖开,中间耕的粗的地方也再挖一遍,耕的深,来年庄稼也长得好。
当晚,吃过饭,林樾就把给他们带的礼物全拿出来,“爹,这是给您带的酒,我闻着是挺香的,可惜我不会喝,您尝尝味道怎么样,娘,凌之,这是给你们带的镯子,你们瞧瞧可喜欢。”
没等他们推辞,林樾就硬塞过去了。
沈正初高兴极了,当场拿出他的小酒杯倒了半杯,倚在墙上抿了一口,“香,这酒尝一口就知道不便宜,你们小年轻啊,这回是爹享福了,以后不许再买了。”
林樾没接话,就是摇头,又看向宋寻春母子俩,见她们也一脸笑意,林樾也高兴,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我的和凌之一样,都是花瓣的。”
宋寻春看着面前同样戴着镯子的两只手,又是高兴又是忧愁,一家和睦再好不过,就是这镯子瞧着精巧,还一买就买这么多,也不知花了多少钱。
她不惦记林樾的私房钱,又担心他大手大脚的全花了,以后他自个儿有个花钱的地方没钱用,但这会儿说就是泼冷水了,她也不想扫兴,只想着以后林樾给她的家用钱得好好攒着,到时候小两口要用的时候好拿出来。
“好看,等忙完地里的活计娘就戴上,也让她们羡慕羡慕我。”
宋寻春突然看向沈淮之,这回一家子都有东西,不会他没有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便不再多问,起身收拾碗筷去了。
沈淮之的礼物这会儿正在怀里,昨日回家的路上,林樾就打了个络子挂无事牌,当场就给他挂上了,是他怕刮花了,便装在了荷包里贴身收着。
接下来几天,沈家人都忙着耕地,刚好三天耕完,第四日就是八月十三,也是院试张榜的日子,大半夜,沈正初就赶着骡车,带着林樾和沈淮之一起往府城去。
第65章
健壮的骡子被喂了上好的草料, 都不用沈正初怎么驱赶,就拉着车哒哒哒地往前跑。
每过半个时辰,沈正初就拉紧缰绳让骡子停下, 三人寻个阴凉的角落歇一歇,歇上片刻又继续往前赶。
如果说来考试那天三人是担忧居多, 那今天就是紧张,林樾坐在车上, 脑子里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万一事与愿违该怎么办?偏还没法儿露出来, 免得让沈淮之也跟着紧张。
午时刚过,三人就出现在梧州府的城门口, 依旧巍峨的城门, 依旧川流不息的人群 , 意外地让林樾没那么紧张了, 中与不中都无法改变,太过执着反而不好。
上回沈正初急着回家并没有进城, 这次他也跟着进去了, 因为赶着骡车, 守城的官兵还额外收了两文钱, 并叮嘱道:“你们牵着骡子进去,可要小心别撞到人。”
沈正初一个普通小老百姓,见到官兵头都没敢抬起来,听到训话就连连保证, “官爷您放心,小老儿一定小心。”
林樾和沈淮之稍好一些,上前扶起沈正初便进城了。
一进城,三人便直奔学政考棚而去, 因牵着骡子不方便,沈正初在距离考棚百步外就停下了。“淮之,樾哥儿,你们俩快过去瞧瞧,前头人多,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林樾也觉得这里人少路宽,适合停骡车,而且院试结果未知,沈正初也不年轻了,无论是大喜还是大悲,对身体都不好。
“爹,那您在这儿歇会儿,我们瞧见就立马回来。”
学政考棚前挤满了人,起初林樾还以为已经张榜了,走到近前才听到他们在议论,“午时都过了,怎么还不见张榜?平白叫人焦心。”
“可不是嘛,不过我听说这回来考试的人比上一回要多几百人,许是阅卷的大人还没批完吧?”
因为来的迟,林樾和沈淮之站的位置要靠后些,连考棚门口是个什么状况都看不清。
来到这儿林樾更紧张了,拳头捏着手心都有些发白,要不是人群太过拥挤,只容得下一个下脚的地儿,林樾估计都开始转圈儿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咚”,“咚”,鼓声响起,,本就拥挤的人群瞬间沸腾了,“出来了,出来了,领头的大人拿着榜出来了。”
紧跟其后的官兵见他们还想往前挤,一挥手,身后的人立马往前一字排开维持秩序,敲鼓的人也更加用力,等人群慢慢平息下来,那个官兵才请示学政,学政就是方才拿着榜的大人,闻言应了一声,就将榜递给了另一个大人。
那个大人恭敬地接过榜,面向人群,扬声道:“奉学证大人令,张贴榜单。”
榜单是一张黄色的纸,上头用浓墨书写了及第考生的名单。
林樾和沈淮之站在后头,只能听见前头的人说张榜了,但是一丁点儿都瞧不见,只能干着急。
不过片刻,站在最前头的人有的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仰天大笑,“我中了,中了,读书几十载,总算不负所望。”
但更多的是名落孙山,抱头痛哭,跌坐在地上的比比皆是,哀泣声令人心惊。
或喜或悲,守着榜单的官兵并不在意他们的哀乐,只大声喊道:“不许拥挤,往后退。”
可惜这会儿官兵的话也没有用了,那张黄纸,承载了无数考生一生的希望,瞧见了名字的也要揉揉眼睛,再看一遍,那些没找到名字的,更是恨不得贴到纸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找,奢望是因为涌出的泪水模糊了双眼,而让他错过了自己的名字。
直到锣鼓声再次响起,门前的官兵齐声喊道:“奉学政大人令,请诸位榜上有名的秀才在此稍候,领取诸位的雀顶蓝袍,明日辰时末在官署大堂前等候,由学政大人设宴饮酒,举行簪花之礼。”
一连三遍,喊声震天,林樾和沈淮之在后头也听得清清楚楚,这话一出,林樾更着急了,从张榜到现在都快一盏茶了,他和沈淮之愣是才往前走了两步,只能从缝隙里看见一点儿黄纸的影子,一个名字也瞧不见。
“这些人怎么看完了也不走?完全不管后面站着这百余人。”
有这个想法的自然不止林樾一人,林樾和沈淮之虽然来的晚,但也并不是最后来的,在他们身后还有许多人,有那急性子的已经试图推开人群往前挤了,“让让,让让,让我先看看。”
“是谁?是谁踩着我的脚了?”
“堂堂读书人,怎能如此无理?”
许是后头的抱怨声太大,连最前面的学政大人都听到了,一个眼神,方才领头的官兵就带着属下开始驱散人群,“看过的人请往后退,此榜要粘贴五日,今日诸位找到名字即可,明日再来细看也无妨。”
再大的惊喜,再重的悲伤,面对握刀的官兵都打了折扣,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往后退了。
林樾瞅准时机,拉着沈淮之就往前走,一个弯腰,再转身便来到了前头,他回头催促道:“快,咱们快找找。”
沈淮之面上也不复淡定,连连点头,“好,我这就找。”
黄纸上的人名不过九十,然而此次来参加院试的童生却有千余名,梧州府下属八个县城,林樾和沈淮之所在的游江县是其中相对较小的一个县。
游江县此次参加院试的童生有近一百人,与上一次参加院试的人数相差无几,不仅如此,连人都相差无几,只少了几个连路都走不动的老童生,多了几个第一次参加院试的年轻人,而且在上一次院试中,游江县只有五人考中。
可惜林樾并不知道这些事,尽管沈淮之说自己的名次应该不好,但他还是从第一个人名找起,头名房余泽,不认识,次名柯兴业,不清楚,三名裴玉山,没听说过……
林樾看的极慢,一直到第十名,出现的仍然是不认识的人,他没有气馁,这才看了九分之一呢,紧接着往下第十名,十一名……二十名,还是没有,第二十一名:沈淮之。
林樾本就前倾的头,瞬间又往前探了一点儿,盯着这三个字仔细又瞧了一遍,停顿片刻,林樾瞬间跳了起来,右手控制不住地拍打着沈淮之的胳膊,“快看,二十一名,你中了,你考中秀才了。”
沈淮之一愣,他远没有林樾相信他那么相信自己,林樾是从头找的,他则是从最后一名找,这会儿刚看到五十名,一直不见自己的名字,心都在往下坠,听到林樾的喊声时半晌没有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