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轨回长安了。
白江口海战后,倭国全军覆没,后来更是被李钦载领军登陆灭国。
本来倭国介入这场战争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恰好百济国余孽鬼室福信主动向倭国求援,于是倭国像个被嫖客牵进门的暗娼一样,羞答答地进门吹灯……
随着倭国全军覆没和灭国,百济复国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熄灭,余孽们终于无法支撑下去。
倭岛亡国的消息传到百济后,百济余孽们纷纷逃散,有的逃往高句丽,有的乔装成新罗人,逃进了新罗国境内。
除了这两个地方,他们已经无路可逃,倭国被灭后,百济国的四个方向都被大唐封死,余孽们除了跳海,便只剩下切腹了。
所以接下来的清剿余孽之战,刘仁轨打得异常轻松,有时候队伍刚扎下营,就有成群结队的百济国余孽从山洞里钻出来,主动向唐军投降。
李钦载灭倭国之战,它的影响力和辐射效果终于发挥了作用,认真论起来,也该算李钦载的一份功劳。
轻松解决了百济余孽,刘仁轨便奉旨回到长安述职。
回到曾经熟悉的长安城,刘仁轨入城后目不斜视。
他本是清心寡欲的人,从来不会被繁华的红尘表面所诱惑,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胡子老神仙。
唯一的缺点是,这位老神仙太清高,做人也有点失败,最大的爱好是告状。
入城直奔太极宫,李治在承香殿召见刘仁轨。
刘仁轨入殿参拜,李治激动地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刘将军一路辛苦,将军报效家国社稷殚心竭虑,朕实感动。”
刘仁轨垂头抱拳:“臣的本分,陛下谬赞了。”
李治摇头:“一点都不谬赞,前日李钦载回长安时便跟朕提起过刘将军,他说刘将军治军有方,军纪严明,令百济国余孽闻风丧胆,此皆刘将军之功也。”
刘仁轨淡淡地道:“灭了几个余孽而已,我朝随便遣一位将军都能胜任,臣实在愧不敢当。”
李治严肃地道:“刘将军自谦无妨,但朕若不当回事那可就太失败了,有功而不赏,朕何以面对天下人?”
想了想,李治道:“将军之功,鼎定百济,襄助孙仁师所部,钳制百济国余孽和北部高句丽,实为开疆之功。朕决定封刘将军为乐城县男,食邑三百户。”
刘仁轨顿时露出意外之色,大唐历代帝王对封爵格外吝啬,没想到李治今日竟封了他爵位,实在是……
你先把太宗先帝的棺材板压住好不好?
刚行礼要拒绝,李治打断了他,道:“将军之功,当之无愧,不必拒绝。”
刘仁轨沉声道:“爵位不可轻赐,陛下请三思,臣不敢受,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治哈哈一笑,摆手道:“不收回,就这么定了。”
见李治主意已定,刘仁轨只好无奈地伏地谢恩。
封刘仁轨爵位就算尘埃落定了。
见刘仁轨接受了爵位,李治笑得更开心了,冷不丁道:“此战有功者,不仅刘将军一人,还有孙仁师,白江口一战他打得很利索,朕甚为欣悦,待孙仁师回长安后,朕再另行封赏。”
刘仁轨点头附和。
谁知李治冷不丁道:“还有一位,英国公之孙李钦载,仅领数千控弦之士,登陆倭岛亡其国,从此倭岛永驻我大唐王师,对高句丽的最后一面包围彻底完成,此功更可记于青史,耀于庙堂,朕不可不赏!”
刘仁轨眼皮一跳,特么的,在这儿等着我呢!所以刚给我封的爵是抛砖引玉,还是正餐之前的小凉菜?
于是刘仁轨急忙道:“臣请陛下三思!”
李治嗯了一声,道:“朕已思之再思,李钦载确实有功,必须要封赏。”
刘仁轨沉声道:“陛下,李钦载违令在先,从百济登舰回大唐之前,臣与孙仁师再三叮嘱李钦载,不可惹祸,不可擅行,可他还是擅自决定登陆倭岛,造成我大唐王师的伤亡,陛下,这不是功劳,是大罪!”
李治惊愕地道:“刘将军是不是搞错了?据朕所知,李钦载是因为海上大雾而迷路,水师误打误撞飘到了倭国,李钦载这才临机决断,索性攻破了倭国的长崎港,何来‘擅行’一说?”
刘仁轨无语地看着他。
我活到这把年纪了,你居然把我当蠢货,这简直是人生的悲哀。
“陛下……臣恳求陛下,莫闹了行吗?海上迷路这种鬼话,陛下糊弄外人就好,没必要用在臣身上。”刘仁轨无力地叹息。
李治尴尬地咳了一声,干笑道:“好吧,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但李钦载对大唐对朕的忠诚,朕从来没怀疑过。他能为朕灭了倭国,朕岂能容不得他区区擅调兵马一事?”
“刘将军过于保守了,朕的本事虽不及父皇,但胸襟却自问不逊于先帝,将军也是带兵之人,应知拿下倭国对我大唐何等重要,至于违令之事,刘将军啊,同殿为臣,能放过还是放过吧。”
刘仁轨执拗地道:“臣以为不可!兵权岂能儿戏?李钦载擅自调动兵马,若不问罪,如何服天下人之心?”
李治笑容敛起,皱起了眉:“以刘将军的说法,李钦载灭国之功反而还要被问罪?朕若真的处置他,如何服天下人之心?以后谁还会为朕征战天下,摧城掠地?”
刘仁轨毫不妥协地道:“功劳若建立在违令的基础上,这样的功劳一文不值,请陛下三思!”
李治的表情渐渐冷淡下来,缓缓道:“朕三思过后,决定晋李钦载为渭南县伯,食邑五百户,良田两千亩,刘将军以为如何?”
“陛下,臣反对!此例绝不可开,对大唐遗祸无穷!”
“灭国之功可称旷世,何来‘遗祸’之说?刘将军不妨问问京中那些老将军们的意见,听听他们怎么说,灭国之功不赏反罪,无论如何说不过去。”李治的态度渐渐强硬起来。
刘仁轨抬头盯着李治,缓缓道:“陛下忘了贞观年间侯君集的前车之鉴乎?”
李治眉梢一挑,脸上渐现怒容。
正要强硬反驳,却听殿后屏风内传来武皇后的声音。
“陛下,臣妾以为,李钦载确实该赏!”
第222章 灭国就是功
一君一臣为了李钦载的赏罚之事正吵得有点上火,谁知皇后也掺和进来了。
二人抬眼望向屏风后。
武皇后身着华贵宫装,盈盈走出,每一步皆是仪态雍容,不怒自威。
刘仁轨迅速垂头,向武皇后行礼。
李治目光闪烁一下,也含笑点头。
武皇后走到李治身旁裣衽,道:“请恕臣妾僭越之罪,实在是听不得刘将军句句妄悖。”
“陛下,我大唐如今对外用兵,之所以战无不胜,皆托将士用命,舍生忘死,且我大唐的国策得力,军功所赐甚丰,这些皆是大唐雄视天下,万邦来朝的基础。”
“李钦载虽违令在先,可灭国终究是旷世之功,这是任何人无法否认的,陛下若不封赏,将士们以后为大唐征战天下时,谁还会用心用命?”
“如此大的功劳,犯了点小错就被全然抹杀,还要被问罪,呵,岂不令大唐将士心寒吗?日后征战时害怕追究,从此杀伐行止畏手畏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大唐常胜之名何在?四方蛮夷怎会臣服?”
“陛下,臣妾以为,必须厚赏李钦载,哪怕他犯了再大的错也要厚赏,这是赏给全军将士们看的,揪住一点小错不放,以后将军们谁还敢领军?谁还会为大唐拼命?事关社稷永盛,此例绝不可开!”
说着武皇后盯着刘仁轨,道:“刘将军刚才拿侯君集为前车之鉴,想必刘将军年事已高,忘了很多关键之处。”
“当年侯君集灭高昌后被太宗先帝问罪,他最大的罪并非屠城,亦非抢掠宫室,而是杀降!是因为高昌国王室已递降书,侯君集却置若罔闻,为了军功仍然下令继续进攻,此举引发大唐内外的激烈谴责,这才是侯君集被问罪的最大原因。”
“李钦载的这点过错,可比侯君集小多了,李钦载虽违令擅行,可终究也是一片公忠报国之心,人无完人,刘将军何必揪着这点小错不放,非要将一位有功于大唐的忠臣置于囹圄之中?”
武皇后说完朝李治裣衽一礼,道:“陛下,臣妾该说的说完了,请陛下参详斟酌。”
李治含笑点头,刘仁轨却瞠目结舌。
他与武皇后没见过几面,没想到这位皇后的口才如此了得,而且说得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李治对武皇后的这番话表示很满意。
他的女人,俯仰不逊须眉男儿,无论胸怀还是格局,皆有大家气象,若为男儿身,必是一代贤相。
李治盯着刘仁轨缓缓道:“皇后所言,朕亦深为认同,李钦载有过有功,但总的来说,过不掩功,必须封赏。”
刚才与刘仁轨争辩时,李治脱口而出打算晋李钦载的爵位,本来是带了几分赌气性质的。
然而武皇后把话说透之后,李治突然觉得,嗯,似乎……真的应该给李钦载晋爵了,否则赏点田地金银什么的,力度有些不够呀。
“着舍人拟旨,晋李钦载渭南县伯,食邑增至五百户,良田两千亩。”李治沉声道。
刘仁轨叹了口气,他知道今日参劾李钦载已不可能了。
道理确实是道理,但……刘仁轨却是刘仁轨,他的性格执拗,眼里掺不得沙子。李钦载犯的错事实俱在,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刘仁轨曾是给事中出身,对犯了错的人绝不会放过。
“陛下执意如此,臣无话可说,但臣坚持认为李钦载该罚不该赏,不仅是李钦载,与之同谋的统兵郎将程伯献亦该问罪。此非臣一人所想,朝堂上参劾二人的奏疏如雨,同僚们皆与臣同心同道。”
“臣最后还是恳请陛下三思。”
李治笑着宽慰了几句,刘仁轨无奈只好告退。
盯着刘仁轨的背影,李治叹了口气,道:“刘仁轨这人,太正直了。世人世事错综复杂,岂有完美?凡事太过吹毛求疵,活得太累了。”
武皇后轻声道:“陛下的朝堂有此清正之臣,是社稷之福,虽说太过正直,但陛下可兼听兼信,心中自有方圆。”
帝后相视一笑。
武皇后突然道:“陛下,今早臣妾的姐姐韩国夫人来了,她还为陛下亲手裁剪了一件衣裳,是蜀锦所制,陛下稍停试一试,姐姐裁衣的手艺可不错呢。”
李治脸上顿时浮上不自然之色,咳了两声笑道:“好,好。韩国夫人有心了。”
武皇后看着他,嫣然一笑:“确实有心了。”
……
宫闱事,天下事。
宫里的消息很难瞒住人,刘仁轨刚离开太极宫,李钦载升晋县伯的消息已传出了宫。
卢国公府很快也得到了消息。
卢国公便是程咬金。
听到下人禀报,李钦载晋渭南县伯的旨意已出城奔赴渭南县甘井庄,程咬金的绿豆眼眨巴了半天,却没听到下文。
“然后呢?”程咬金不死心地问道。
下人也眨巴眼,一脸茫然:“啥然后?”
“我家伯献呢?”
“没,没听说少郎君有封赏……”
程咬金顿时瞪圆了眼:“啥叫没封赏?李家的娃儿晋爵了,我家伯献是长房长孙,将来要继承国公之爵,不赏爵位倒也罢了,金啊银啊田地啊什么的,总该看着给点儿吧?”
下人结结巴巴道:“呃,老公爷,小人只听到这些,实在没听说别的……”
程咬金气得猛拍大腿,一脸被霸凌的憋屈和愤怒。
“不讲道理啊!人情淡泊啊!倭国又不是李家娃儿一个人灭的,我家伯献可是统兵郎将,他也有份,凭啥灭国之功不给我家伯献分润一些?风头都叫李家娃儿独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