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婕突然很羡慕荞儿,如果她也有这样的父亲,十八年来或许便不会一直压抑自己的个性,以至于最后毫无商量沟通,便做出离家逃婚的行为。
不说“用一生治愈童年”这样矫情的话,毕竟崔婕的人生其实没那么凄惨,可她从小到大并不算过得太快乐。
因为她越长大,父亲便越老,越需要权威来维持自己长久以来的形象,父权和人设一样,坚持得越久,越不能崩塌。
不知看了多久,崔婕的眼神不知不觉痴了。
李钦载似有所觉,扭头看了她一眼,半晌,疑惑道:“你用这种看父亲的孺慕眼神看我,啥意思?我要不要回你一个舐犊情深的眼神才算礼貌?”
崔婕回神,狠狠呸了一声,红着脸道:“什么孺慕眼神,我只是觉得你和荞儿相处挺……特别的。”
李钦载嗯了一声,淡定地道:“你若羡慕的话,过去跟荞儿一块蹲马步,我保证让你感受到何谓父爱如山。”
崔婕愈发羞恼,起身便匆匆往外走,红着脸蛋慌张离开的样子特别可爱。
李钦载眯眼盯着她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荡漾的微笑。
好现象,成亲以后换个场合,换个地点,情到激烈处时,让她叫自己爸爸……
啧,想想就鸡动。
不行,有反应了,上个茅房先。
起身刚走几步,蹲马步的荞儿好奇大声道:“爹,您走路为何弓着腰?”
“社会上的事少打听!”
……
数日后,甘井庄来了一批客人。
客人算是熟人,以李素节为首,还有七皇子李显,上官家的上官琨儿,契苾何力家的契苾贞等等。
一群人站在李家别院门外,朝李钦载恭敬行拜礼,口称先生。
李钦载看着众人,不由又喜又愁。
喜的是,别院又热闹了,新的学年,这群小混账小孽畜给冷清的别院带来了几分人气,荞儿也有师兄师弟跟他一起玩耍了。
愁的是,看管这群小混账小孽畜真的很累,不仅教学累,生活里他们也是各种不省心,去年放火烧了庄户过冬的柴火草垛,今年不知会有什么推陈出新的花样等着他。
众混账行完礼,老老实实站在李钦载面前。
李钦载叹气:“你们咋又来了?就没有一个意志不坚定放弃求学的识时务之士吗?”
众混账一阵心酸,为何先生总是如此嫌弃我们?
我们放火,揍人,在外面横行霸道,可我们知道自己是好孩子……
李素节与别的混账不同,他与先生有过一同出征的经历,自觉与先生的关系更亲密,于是站出来行礼道:“求学之道无止境,今年也要拜请先生继续授业,传弟子学问,先生受累了。”
众混账一同行礼,异口同声道:“先生受累了。”
李钦载又叹气,懒懒地道:“来就来吧,唉,反正一头猪也是养,一群猪也是养……”
众混账:“……”
刚开学就一记重击,好难过。跟着这位先生不仅是求学,还能锻炼心智,以及抗打击能力……
众人行礼后正要进门,然而李钦载仍结结实实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李钦载气定神闲地道:“今年因为先生我随军出征,耽误了开学,不过去年年末之时,我给你们每人布置了寒假作业,新的学年,寒假作业该交了,交了作业的人才准进门。”
众人顿时慌了,面面相觑后不由心虚地低下头。
李钦载见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由乐了:“都没做?哈哈,好消息,都滚回家去吧。”
这会儿李素节得意了。
平胸而论,他的求学态度确实最端正,哪怕跟随李钦载出征百济和倭国,也没耽误自己的课业,不仅老老实实做了寒假作业,还多学了许多知识。
于是李素节当先站了出来,从包袱里掏出一摞寒假作业,得意地道:“先生,弟子做了,请先生检阅。”
李钦载接过,随便翻了几页,嗯了一声,努了努下巴示意他进门。
看着余下的众人愤恨的目光,李钦载又看了看李素节得意洋洋六亲不认的步伐,然后撇了撇嘴。
傻小子还是太年轻,他还不知道学校里什么人最可恨。而他,很不幸成了这类人。
目光落在七皇子李显身上,李钦载笑道:“你呢?寒假作业做了没?”
李显心虚地垂头,低声道:“弟子,呃,弟子做了……但我家的狗太调皮,把弟子的寒假作业撕咬碎了,尸骨无存……”
李钦载惊呆了。
这理由真特么耳熟,前世就听过,甚至自己前世还用过。
难不成这种借口也能传一千多年?
李钦载情不自禁对华夏的传统文化肃然起敬。
“太极宫里还养狗?”李钦载微笑。
李显正色道:“不仅养狗,还养猫,弟子的寝殿里就养了好几只。”
李钦载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微笑道:“回家跟你的阿猫阿狗一起玩吧……”
然后他又看了看众人,道:“今日交不出作业,啥理由都不管用,该开除就开除。”
第221章 赏罚之争
真是对李显无语了。
你妈是未来的则天大帝,神挡杀神,魔挡杀魔,你作为她的亲儿子,居然敢不做寒假作业,还编个烂借口糊弄老师?
谁给你的勇气?
“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做了作业就交出来,没做就老老实实承认,再敢编瞎话瞒骗先生,后果会很严重。”李钦载缓缓道,眼神有些冷意。
众混账呆怔片刻,李显突然朝他长揖一礼,愧然道:“先生,弟子错了,弟子其实没做作业。”
然后,所有人都行礼,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确实没做寒假作业。
见所有人都没做,李钦载不由叹了口气,道:“你们私下商量好了,都不做作业的话以为我会法不责众,对吗?”
李显嘴唇嗫嚅了一下,垂头道:“年初先生随军东征,弟子心存侥幸,以为先生不在长安便可随心所欲,故而未做,来庄子之前本来想做的,后来问过他们,他们都没做,所以弟子索性也不做了。”
李钦载又叹气,这种心理跟前世的自己如出一辙。
千年过去了,借口仍一样,心理也一样,真怀疑世界文明究竟是进步了还是停滞不前,否则一千多年下来,为何世上总会不断出现这种混账?
“没做没关系,先生我不打你们也不骂你们,今日必须做完才准进门,叫你们各家随从赶紧搭帐篷生火造饭吧,今晚你们估摸进不了门,明日辰时以前若还有人没交,那就莫怪我不客气,开除没商量。”
众混账顿时慌乱起来,连行礼都顾不上,声嘶力竭地叫着自家的随从搭帐篷。
李家别院大门的空地上,随从们给自家主人搬来了矮桌和笔墨,众混账聚坐一堆,着急忙慌地赶作业。
不指望他们能独立完成,混账们匆匆写着,遇到不会的便交头接耳互相商量,或是互相抄写,气急败坏又战战兢兢的样子分外眼熟,画面恍如隔世。
李钦载留下的作业自己心里有数,今晚大约这群混账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就算是抄,也会抄到哭出声来。
很好,这才是美好的学生时代,如今就差与女同学互相滋生一点小暧昧小情愫了。
很可惜,李钦载教的是和尚班,众位混账不嫌弃的话,别院里的丑丫鬟倒是有几个。
刺刀见红什么的,这个……不提倡,但也不反对。据说古代的权贵子弟都好这一口儿,李先生除了祝福还能怎样?难道祝他们早生贵子吗?
当天晚上,混账们抄作业到子时,见作业仍有大半没做完,终于有人忍不住哇地哭出了声,有人带头便有人跟随,于是一众混账全都哭了起来。
哭也没用,哭也要算时间。
一边抹泪一边咬牙切齿抄作业,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小半年玩得那么潇洒,不遭点报应老天都看不下去。
一直抄到天亮,混账们的作业终于做完了,如释重负长呼一口气,互相看了看彼此脸上的泪痕和黑眼圈,然后回以一记励志的微笑。
李钦载难得起了个大早,伸着懒腰走出大门。
一众混账站得整整齐齐,双手捧着新鲜出炉的寒假作业,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雀跃的神采。
一夜没睡,雀跃之后每个人呵欠连天,眼看站都站不稳了。
李钦载冷笑。
呵,李先生若那么好打发,岂不是跟那些酸腐大儒们沦为一路货色了?
无视混账们摇摇欲坠的身躯,李钦载轻飘飘地道:“哦,对了,我决定十日后开个家长会,请诸位的直系长辈来庄子里,我设宴款待你们的长辈……”
“‘直系长辈’的意思是,必须你们的父亲,令尊,亲爹,亲自来庄子,谁也不准例外。”
这句话很提精神,至少混账们的睡意瞬间一扫而空,转而露出绝望的表情。
“先生饶命!活不成了!”上官琨儿率先惨嚎。
契苾贞却浑不在乎:“无妨,大不了挨顿揍,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啥!”
李显惊惶道:“先生,弟子的父亲……父皇,他朝政繁忙,就不必劳动他亲自来一趟了吧?”
李钦载微笑道:“年前与你父皇聊过,你父皇说了,一定准时到,他还说会带一根沾了盐水的鞭子来,你这几日最好多吃些肉,多长点脂肪,抽你时才不会伤筋动骨。”
李显面色一惨,像垓下的楚霸王似的仰天长叹,搞得李钦载好想给他递上一柄自刎的剑。
望着神色悲惨的混账们,李钦载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微笑道:“你们也一样,多吃点肉,不出意外的话,基本上每个人都逃不过一顿毒打,令尊们下手若狠一点,我亲自给你们办个风风光光的头七。”
“好了,都进去睡吧,先生还是很心疼你们的。这个学期我们开始学两位数的乘除法,以及综合运算,你们可以继续混日子,没关系,反正年末挨揍的人不是我。”
边抹泪边进门的混账们背影凄凉,李钦载却乐不可支。
比起学霸的严肃不活泼,其实学渣们更可爱,知识嘛,勉强够用就行,李钦载从来不奢望从这群混账里发现个数学家物理学家什么的,他这辈子要做的,是留下启蒙开智的火种。
后来人若有天赋与机缘,火种便可燎原,有了数学和物理学的知识,百年后的大唐或许可以试试半封建半工业化的路子。
如果未来农民失地不可避免,李钦载的这些学问能为大唐续命几年,也算报答了他与大唐这场奇妙的缘分。
至于彻底改变大唐的制度,轰轰烈烈闹个革命什么的……吃多撑的人才会干出这种闲事。
别人说他是天降英才,他难道就真以为自己是英才了?
混吃等死的社畜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干那么多事,谁给发工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