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眼打量这位郭真人,李钦载又问道:“你是何人?禁宫内前呼后拥,目中无人,天子出行的排场都没你这么大吧?”
郭真人眼皮一跳,急忙道:“莫胡说,贫道是被这些宦官接进宫的,何来排场之说。”
扭头看了一眼金水桥下手忙脚乱救人的宦官们,郭真人冷冷道:“禁宫行凶,此事怕是很难善了,羽林禁军马上赶来,但愿阁下还能如此淡定。”
李钦载无所谓地道:“人是我打的,也是我踹下水的,如何?”
郭真人显然没想到李钦载如此痛快,愣了一下,道:“好,是条汉子,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李钦载掸了掸袖口,道:“渭南县伯,李钦载。”
郭真人一怔,接着面露惊色,失声道:“英国公之孙?”
李钦载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何每次提起名字,都会拿英国公之孙来说事,我难道是那种只会打着爷爷名号横行霸道的混账吗?”
虽然以前确实如此,可人总是会变的,如今的李钦载完全蜕变成了可以打着自己的旗号横行霸道的混账了……
郭真人却一脸震惊,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在了,方才的倨傲之色一扫而空,换作满脸的惶恐。
“原来是李县伯,恕贫道眼拙,得罪了。”郭真人右手抱左手拇指合拳,恭敬地行了一个道家揖。
这种礼仪是道家独有,内掐子午,外呈太极,名曰“子午印”。
李钦载仍淡定地站着不动,丝毫没有回礼的意思,而是盯着郭真人的脸庞。
郭真人没得到回应,不由有些讪讪,强自镇定地捋须挽尊。
良久,李钦载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入宫?”
郭真人道:“贫道郭行真,奉内侍省所召,入宫为贵人们卜问天道,掐算吉凶。”
李钦载恍然,说得那么高深莫测,不就是个神棍么。
不再问贵人是谁,宫里的事李钦载没兴趣打听。
金水桥下,那名被踹下去的宦官已被救了起来,浑身湿漉漉的,肚皮微微隆起,不知灌了多少河水,神智已陷入昏迷。
李钦载指了指那名昏迷的宦官,道:“此事怎样个章程?咱们是去陛下面前打官司,还是……”
话没说完,郭行真急忙道:“此事是个误会,是贫道和内侍不长眼,冲撞了李县伯的贵驾,错在贫道,还请李县伯恕罪。”
没错,听到李钦载的名号后,郭行真立马怂了。
他常年在禁宫行走,对李钦载的名字自然是熟悉的。天子和皇后都十分器重的人才,短短不到两年已爵封县伯,官阶已升到正四品,显然天子和皇后都在重点栽培这位年轻人,更何况他还是英国公的孙儿。
能经常在禁宫行走的道士,本质上其实已不算道士,而是没有官职的官儿,当官的最重要的是眼力,以及审时度势的能力。
这些能力,郭行真都不缺。
所以听到李钦载的大名后,郭行真果断认怂服软。
这头的郭行真努力消弭仇怨,那头刚被救醒的宦官悠悠醒转之后,却愤怒尖叫起来。
宦官并不认识李钦载。
太极宫有内侍近万人,各自的职司不同,除了值守宫门的宦官外,偌大的宫殿内其实认识李钦载的宦官并不多。
宦官是势利又欺软怕硬的一类人,像看门的狗,在不认识人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凭对方的官袍颜色来决定自己态度的好劣。
李钦载穿着绯色官袍,显然只是个四品以下的官儿,这个官儿居然敢一脚把他踹下金水桥,宦官怎么能忍?
“好个恶贼,胆敢禁宫行凶,快传羽林卫,将贼子拿下!”宦官尖声叫道。
李钦载没理会那名愤怒尖叫的宦官,这种人不值得他理会,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郭行真。
郭行真冷汗直冒,眼神惶恐。
他知道李钦载的身份,更清楚李钦载的分量,这位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咬了咬牙,郭行真突然迈腿助跑,兔起鹘落间,一记天外飞腿,如同怒踢东亚病夫招牌的陈真,正中那名尖叫怒喝的宦官的胸口。
宦官根本没想到郭行真会突然对他下毒手,完全不曾防备间,被郭行真这一记飞腿踹中,平沙落雁式往后一倒,再次落进河水里。
其余的宦官目瞪口呆看着郭行真,又看了看在水里继续扑腾的宦官,这次众人开始犹豫要不要救他了。
毕竟这次可是真人半仙亲自出的腿,又长又白又细……
踹完人后,郭行真指着水里的宦官,怒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胆敢冒犯贵人,淹死都活该!”
说完郭行真再次走到李钦载面前,负手而立,捋须微笑,又恢复了仙风道骨的卖相。
李钦载不由叹为观止,就这变脸的速度,叫他一声影帝不怕他骄傲。
“李县伯,多有得罪,那该死的混账不长眼,回头贫道会好好收拾他。”郭行真行礼道。
李钦载目光闪动,摆手笑了笑。
有点意思,一个化外道士,不仅出入禁宫自如,还敢以主子的姿态随意收拾宦官。
这人背后究竟倚仗的是宫里哪位贵人的势?
不过既然对方已服软,李钦载自然不会得理不饶人,宫闱里的人和事,他向来保持高度警惕,绝对不主动招惹。
于是李钦载客气了几句,双方互相告辞。
第371章 你要老婆不要
刚才宫里的事,李钦载就当只是一个小插曲。
郭行真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依稀记得前世听说过,显然是一位半黑不红小有名气的人。
高祖李渊腆着老脸追认老子为先祖后,道教便成了大唐的国教,道士更成为皇室和臣民追捧的神仙真人,大唐立国以来,皇室和权贵家族皆奉道士为高人上宾。
算命的,炼丹的,看病的,做法事的,开光的,堪舆风水的……总之,道士的业务范围很广,客户也多,上到天子权贵,下到贩夫走卒,都是目标客户。
金山银山不嫌多,一文两文不嫌少。
挣钱嘛,生意,不寒碜。
皇宫里确实也经常有道士进出,在举国崇信道教的氛围里,道士进出禁宫并不犯忌,天子和皇后偶尔也会问卜吉凶,还有就是后宫的嫔妃或是手里有点小权力的大宦官,都会主动请道士进宫办事。
以郭行真这种前呼后拥的排场来看,请他进宫的贵人怕是身份不低。
虽说有意避开宫闱的人和事,但李钦载也不怕得罪某位贵人。
背靠英国公和李治,大唐天下他不敢得罪的人应该不多。
当然,武后算一个。
这位霸道女总裁李钦载是真不敢得罪,怕了怕了。
刚走出宫门的李钦载突然若有所思。
召郭行真进宫的人,该不会正好是武后吧?
如果今天的事间接得罪了武后……没关系,大不了最近苦练舌功,再舔一回武后,把她舔到揪床单,天大的错都原谅了。
……
出了宫,李钦载先回了英国公府。
空巢老北鼻总得去请个安,爷爷李勣已老迈,近年已鲜少挂帅出征,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什么,长安城外的军营他也很少去,李钦载甚至渐渐发现,李勣在有意无意地避免跟军中武将来往太密切。
大多数时候李勣都是在国公府里独居,通常不见外客,像个退休的老干部,闲暇余生侍弄花花草草。
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他的人生智慧是李钦载这种活了两辈子的人都无法企及的。
在国公府门前下了马车,管家吴通立马迎了上来,追在李钦载屁股后面,一边殷勤掸灰,一边喋喋不休念叨五少郎瘦了,好心疼,不知贵尿是否发黄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应付了吴管家后,李钦载径自来到后院李勣的书房外。
李勣这次没在书房,而是在书房外的小独院里,正蹲在地上用小铲子给一株牡丹松土。
老迈的身影背对着李钦载,白发苍苍,身影佝偻,曾经杀人如麻的名将,如今垂垂已暮年。
李钦载默默地看着他,心中不由一酸。
美人白头,名将迟暮,是岁月留给人世间最残忍的残缺。
一切美好的东西,终会被时间破坏,毁灭。
从古至今的凡人们,那么狂热地追求长生不老,何尝不是一种与天道抗衡的勇气。
李勣虽老,但耳聪目明,似乎早就知道李钦载站在身后,头也不回地道:“回来了?去篱笆外给老夫把斗箕拎过来,那是老夫收集来的上好肥料……”
李钦载默默地一掀衣袍下摆,露出里面的袴裤,正要把袴裤扯下来,李勣终于发现了这只孽畜的不对劲,愕然道:“你要作甚?”
李钦载无辜地道:“孙儿一泡尿保管比啥肥料都强,营养充足,火气腾腾……”
说着李钦载已蜕下了袴裤,一泡尿正蓄势待发时,李勣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他的要害,死死掐住了水龙头,怒喝道:“竖子尔敢!”
李钦载的脸色瞬间青紫,急忙道:“爷爷松手,孙儿错了,这就收了神通!”
李勣松开手,起身便朝他屁股狠狠一踹,踹得李钦载一个趔趄。
“成亲这么久了,还是如此混账,你要气死老夫不成?”李勣一边嫌弃地擦手一边恨恨骂道。
说着李勣又小心地望向地上那株牡丹,一脸的心疼后怕。
李钦载也在心疼自己的不文之物,刚才冲动了,事涉要害,以后还是先请示再行动。
幸好是亲爷爷,没下死手,不然废了。
好不容易兴起的感伤情绪,什么名将迟暮,什么英雄白头,瞬间全没了。
空巢老人把花花草草看得比亲孙子的命根子还重要,这病能治吗?
能治,找个老伴儿就好了。
“爷爷,您要婆娘不要?只要您开金口,孙儿给您买一堆回来,您随便祸祸。”李钦载一脸孝顺地问道。
李勣面色发青,瞪他半晌,齿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李钦载的祖母早逝,李勣或许有侍妾,具体数目没人知道,但都养在府外,没让她们进过国公府的门。
大约是人老了,晚辈面前终究要点脸,换了程咬金就不一定了。
以老程的性格,不但会把侍妾养在府里,每逢有客人他还会把侍妾叫出来斟酒跳舞什么的,或许在老程眼里,侍妾年轻美貌是一件特别有面子的事,必须逢人就炫耀一下。
祖孙俩回到书房,李勣坐在矮桌后,李钦载殷勤地给他斟了一杯清水。
李勣浅啜了一口,捋须缓缓道:“刚从宫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