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这次陛下又给了你什么差事?”
李钦载迟疑了一下,道:“孙儿前些日子弄出了一个叫‘水泥’的东西,陛下欲将此物用来修路,并且陛下还决定造船出海,寻找新的陆地,也是孙儿向陛下进的谏。”
李勣瞥了他一眼,叹道:“修路造船的事,最近朝堂沸沸扬扬,老夫也听说了,你啊,太冲动了,事关朝堂君臣的利益,你以为随便跟陛下提个建议就没事了?”
李钦载苦笑道:“所以,这次陛下召见孙儿,要我平了此事,不管用什么法子,必须让朝臣们答应下来。”
李勣哼了哼:“报应来了吧?弄不好便是满朝皆敌,日后你在朝为官,结的仇怨多了,必将寸步难行。”
李钦载叹道:“孙儿当时只是随便跟陛下提个建议,谁能想到陛下居然当真了呢,不仅当了真,还把球踢回给我,孙儿也觉得自己挺冤的……”
第372章 步子迈大了
李勣不仅是名将,在朝堂上也是老狐狸,审时度势的能力在朝臣里算是顶尖的。
当年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倒在朝堂争斗中的不少,包括排名第一的功臣长孙无忌,也被李治安排得明明白白。
唯独李勣不仅纹丝不动,随着李治的登基,关键时刻站对了位置,地位反而比以前更高了,已成了名副其实的军方第一人。
豪门权贵家族里,掌舵者足够睿智,家业便能蒸蒸日上。
李钦载接了李治的差事后,便直接回府问李勣的意见。
穿越者在权谋方面与古人相比,其实是处于弱势的。
彼此所处的环境不同,接受的教育不同,自然便有了差别。
李钦载前世读的是太平书,学的是语文数理化,毕业上班的小公司顶多是一点职场的鸡毛蒜皮的小恩小怨。
但李勣却不一样,他是在乱世中展露头角,一路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他读的是兵书,打的是实战,杀的是真人,稳坐帅帐内,一个主意便是千万人的消亡。
这么一尊大神当自己的爷爷,不用白不用,李钦载当然要听取李勣的意见。
“此事无解,最好的法子是退。”李勣捋须沉声道。
李钦载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孙儿若退了,先不说陛下是否会对孙儿失望,事情本身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孙儿实在不甘心放弃。”
李勣瞥了他一眼,道:“你造出的水泥,有人送到老夫面前,老夫亲眼见识过了,是个好东西,当初你造的火药和三眼铳若比喻成‘矛’,那么水泥用于工事和兵事,可谓之为‘盾’,有矛又有盾,你对大唐社稷立功不小。”
听到李勣的评价,饶是已经波澜不惊的李钦载还是有些欣喜。
来自家人长辈的赞誉,分量比旁人自然重了许多。
然而李勣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水泥此物虽好,修路却难为。”
“刘仁轨与老夫有怨,但老夫觉得他这次的劝谏不无道理。大唐以农为本,农户种地才是正途,修路可以被地方官府划为徭役之一,但不能举国而兴,这是要出大问题的。”
“钦载,你的本意是好的,但步子迈得太大了,于国情不符,大唐的国库支撑不起如此浩大的工期,更怕的是农户从此人心不稳,得了修路的甜头,无人再去种地收粮,若如此,国本动摇,人心乱即是天下乱。”
李钦载沉默。
他在认真思考李勣的话。
良久,李钦载露出苦笑。
是的,李勣的话有道理,步子迈大了。从前世基建狂魔的社会里过来,李钦载有点想当然了,总觉得修路对国家有利无害,可是他却忘了大唐如今的人口基数,劳动力数量,以及农耕社会的本质。
李勣接着道:“抛开权贵和世家的利益不说,做这件事之前,你首先应该想到大唐岁入粮食几何,青壮劳力几何,一年中农忙多少日,农闲多少日,然后你再想想,若修路的国策推行下去,果真是对社稷有益的吗?”
李勣沉声道:“朝政若有争执,首先当自省,所谓兼听则明,多听听反对者的意见,站在他们的角度想想,很多时候,反对者并不是反对你这个人,而是纯粹反对这件事。”
“出现争执,不必非要树敌,不要动辄将反对者当成敌人,先自省,再谋事,自省若无过,谋事亦无错,最后再思考反对者的用心,这不仅是为官之道,亦是为人之道。”
李钦载垂睑恭听。
他知道,李勣这是在教他做人做官的道理,寥寥数语里,包含着老人一生的智慧。
世上不仅学问需要传承,做人的智慧和道理更需要传承。
“爷爷,孙儿明白了。”李钦载恭敬地道。
李勣眼里露出笑意:“虽然是个混账,幸好没有混账得太彻底。”
李钦载沉吟片刻,缓缓道:“孙儿以为,修路还是要推行下去,对大唐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只不过此事可以缓缓行之,动静不要弄得那么大,前期也不要与权贵世家地主的利益起冲突,事可成矣。”
李勣阖上眼,仿佛在打瞌睡,淡淡地道:“道理老夫已告诉你了,具体如何做,那是你的事,你已双脚踏进了朝堂,有些事该自己拿主意,老夫老矣,保不了你一世,最终还得靠自己,荣辱皆在一念间。”
祖孙聊了许久,李钦载自觉受益颇多。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果然有道理,至少李钦载今日便觉得大受启发,对修路一事的处置,他已有了更好的方案。
见李勣已阖眼,李钦载明白他已懒得再说了,于是识趣地起身告辞。
走出书房,微风徐来,头脑不由一清。
书房外的院子里种着不少花卉,许多花儿李钦载都叫不上名字,也不知从何时起,李勣有了侍弄花草的爱好。
院子里最显眼的还是那株雍容华贵的牡丹花。
花开正艳,杀人如麻的名将亲手种的花儿,有那么一股“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血色诗意。
李钦载走过那株牡丹,脚步突然停下。
肥料是个问题,李勣怎么也不肯相信人的肥料才最有营养。
必须给他长长见识。
李钦载二话不说,撩起衣袍下摆,然后……一泡又浓又急的贵尿喷薄而出,淋在那株牡丹上。
尿完抖了抖,打了个冷战,李钦载潇洒地整了整衣冠,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待明日,退休老干部一定会收获惊喜。
……
出了国公府,李钦载向部曲打听了许敬宗的府邸,然后上了马车,直奔许府而去。
关于修路一事,与李勣聊过后,李钦载心中已有腹案。
总的流程还是没变,推行一项国策,首先要征得两位宰相的同意。
幸好李钦载有资格与两位宰相当面聊,右相许敬宗与他是生意合伙人,左相许圉师虽然没有生意上的来往,但他家有人质在李钦载手上。
利益与人情,再加上右散骑常侍兼参知政事的身份,有资格与两位宰相聊聊了。
第373章 意外之喜
拜访当朝宰相,按规矩先递名帖。
马车到了许府门前停下,李钦载坐在马车里没下来,刘阿四向门房递上了名帖。
没过多久,许府侧门打开,许敬宗的孙子许彦伯迎了出来,快步走到李钦载的马车前。
“景初兄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愚弟怠慢了。”许彦伯一脸笑意地行礼。
李钦载也下了马车回礼,两人相视一笑。
殷勤地将李钦载往府里引,许彦伯边走边解释,祖父许敬宗在中书省署理朝政还未回来,一脸歉意地向李钦载赔礼。
相门之后的教养确实不凡,不仅亲自迎出门外,还将姿态放得如此低,好像李钦载才是当朝宰相,许家上下不过是属官。
待客如此热情,搞得李钦载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将李钦载迎进前堂,许彦伯陪着他闲聊了一阵。
许府下人很快端上了酒菜,李钦载来不及婉拒,堂外已翩翩行来一队舞伎。
酒尚未饮,舞伎已在堂内蹁跹起舞,袅娜的身姿,迷人的美貌,还有舞蹈时撩人心弦的动作,李钦载这样的正人君子都有点坐不住了。
“贤弟不必如此,今日李某特地来拜访令祖许相的……”李钦载苦笑道。
许彦伯笑道:“家祖尚在中书省,约莫得要两三个时辰后才下差,愚弟怎能怠慢景初兄,且浅酌宽坐,等家祖回来便是。”
说着许彦伯拍掌叫停了舞伎们的舞蹈,指着其中最美貌的两名女子,道:“你们坐到景初兄左右,好好侍奉贵客饮酒。”
两名美貌女子嫣然一笑,像两只采蜜的蝴蝶飞到李钦载身边,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一个为他布菜,一个为他斟酒,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香风阵阵,心旌摇荡。
阵仗有点熟悉,李钦载找到了前世唱KTV的乡愁,想流泪。
你就用这个来考验老干部?
李钦载被两位美人的殷勤侍候弄得不自在,左右推拒挣扎,无奈美人力气太大……
“你们不要这样……”李钦载左支右绌,望向许彦伯:“许贤弟,快让她们退下吧,我不是那种人。”
许彦伯认真地道:“你是。”
李钦载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竟不知何时搭在两位美女的大腿上……
好吧,不装了,呵,男人!
许彦伯又拍了拍掌,堂外的院子里,几名下人抬着几个大箱子,搁在院子中央。
许彦伯笑道:“景初兄常驻渭南庄子,愚弟欲见一面而不可得,今日景初兄来得正好,咱们在西域的冰块买卖已有收益送来,今年快秋末,大约收益便在此了。”
李钦载吃了一惊,院子里的下人已将箱子一个个打开,里面满满装着银饼和各种宝石。
许彦伯笑道:“今年布置得匆忙,买卖算是刚开张,收益不算多,大约四万贯左右,其中陛下占了六成,景初兄占三成,剩下的一成是我许家的。”
“陛下该分的收益,家祖已派人送进了宫里,这几个箱子是景初兄所得,今日既然景初兄来了,正好把收益带回去。”
李钦载眼里忍不住冒出惊喜的光芒。
登门做客,居然有钱分,还有美人搂,这样的考验太残忍,老干部也经受不住啊。
许彦伯接着道:“今年许家的商队来往西域,来不及布局,所得并不多,幸好陛下已向安西都护府下了密旨,着令都护派兵护送许家的商队,待明年,咱们的买卖必将越做越大,分到的钱也越来越多。”
“一切皆拜景初兄所赐,我许家倒是沾光了。”
李钦载顿时有些赧然。
其实这桩买卖全是许家在做,李钦载出的是技术,李治只给下了一道旨意,最辛苦的却是许家的商队。
然而最辛苦的一方,所占的份子却只有一成,仔细想想委实有点不厚道了。
见李钦载神色有点不自然,许彦伯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急忙道:“景初兄莫多想,许家能攀上这个机会,还要感谢景初兄的举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