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心思或许是李治故意为之,就是为了给她一个严厉的警告,也或许是李治真有想法,所以才用怀念前妻的方式,给外面释放一些隐晦的信号。
无论李治是怎样的心思,对武后都是十分不利的。
她终于意识到,毒杀魏国夫人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她捅了马蜂窝,很要命。
坐在望云亭内呆怔许久,武后深呼吸,慢慢压下心头的恐惧和不安,然后暗自咬了咬牙。
这件事已不能再逃避了,她必须要拿出态度,或许李治也在等她拿出态度。
再这样装聋作哑下去,她的皇后位置或许真的无法保住,一个很残酷的现实就是,李治可以换个皇后,但她如果失去了皇后的位置,会死得很惨,比王皇后还惨。
站起身,武后整了整衣冠,转身便朝安仁殿走去。
……
李义府神情惶然地坐在府邸内,额头的冷汗止不住地流落。
他知道自己是一枚被牺牲的棋子,莫名其妙地卷入魏国夫人被毒杀这桩案子里,本来与他完全无关的案子,最后天子的矛头却偏偏指向了他。
跟谁说理去?
凭啥是我?我不过是个抱了皇后的大腿,不小心风光了十几年的忠臣,是个人畜无害的老宝宝。
魏国夫人死了,你找皇后报仇去呀,找我干啥?
经历了一番不平不公的宣泄后,李义府最终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只能忍,幸好皇后事先给他递了消息,他才有充足的时间将曾经做过的恶事证据湮没,然后留下几桩不痛不痒的小罪,主动让人揪住。
罢官也好,流放也好,都是暂时的,皇后在朝堂需要势力,需要臂膀,她离不开李义府的辅佐。
三两年后,风声过去,李义府有充分的信心,相信皇后会把他召回长安起复。
然而就在刚才,李义府听到了一个坏消息,很坏的消息,这个消息足以要他的命。
术士杜元纪被武敏之掳走了。
李义府曾经干过的见不得人的事有很多,其中最严重的便是杜元纪所知道的事,这个术士是李义府必须灭口之人。
然而就在他派出去的人赶到杜家,将杜家上下屠戮一空,事后清理尸首,却发现唯独少了正主杜元纪,打听之后才知道,早在他派人动手之前,杜元纪已被武敏之抢先下手掳走了。
对李义府来说,这个消息可谓是晴天霹雳。
杜元纪若不死,李义府必死。
独坐在斗室内,李义府紧张的神情不知为何松缓下来,转而换上一种狰狞又疯狂的表情,那是即将向死而生的最后一搏,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赌博。
……
甘井庄。
武敏之被李钦载下令关押起来了,关押的地点仍是学堂宿舍,宿舍被李家部曲团团围住,不准任何人进出。
名为关押,其实是保护。
武敏之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要命的一件事,他拿住了一位权臣的把柄,人家为了活命,不跟他拼命才怪。
李家的部曲们也被调动起来,各自驻守在别院,村口,和学堂附近,村外的山林密丛里都安排了明岗暗哨。
随着李钦载的一声令下,整个甘井庄一副阴云密布,大战将启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难受。
李素节等人不明所以,纷纷跑来询问,李钦载对这群混账当然不会说实话,一句“正常演练”便掩饰过去,浑然不顾李素节等人智商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的屈辱感受。
前院的银杏树下,李钦载抱着未满月的儿子,一脸怜爱地不停逗弄他粉嫩的下巴,弘壁咧嘴傻笑,一串晶莹的口水不知不觉地滑出嘴角,纯真无邪的笑容狠狠撞击在李钦载的心巴上。
还是婴儿最可爱,孩子一旦长大,各种毛病慢慢出现,再对比他曾经婴儿时期可爱萌蠢的样子,内心的落差唯有棍棒能释怀。
李素节和李显等弟子蹲在李钦载面前,他们也好奇地纷纷伸手逗弄弘壁。
“小师弟长得白净,长大后定是妻妾成群的风流子弟。”李素节笑道。
李钦载欣然道:“会说话你就多说点,不要有任何保留。”
契苾贞伸手快触碰到弘壁娇嫩的皮肤时,李钦载猛地将他的手打了下去。
“我儿出生时,你送贺礼了吗?”李钦载冷不丁问道。
契苾贞一愣,赶紧道:“送了,不仅家里长辈送了,弟子也单独送了一块三两的长命金锁,还有一块价值不菲的古玉环……”
李钦载也慢慢想起来了,欣悦地一笑:“你是个有孝心的,既然交了钱,当然可以抚摸他,轻点儿。”
说着拉过契苾贞的手,让他的手指轻轻地在弘壁娇嫩的脸蛋上来回摩挲。
弘壁睁眼好奇地打量契苾贞,然后小嘴儿一咧,又是一串晶莹的口水滑落,咿咿呀呀笑得很热情,那笑容如同接待大客户般纯真友善。
第902章 子夜示警
未满月的婴儿看不出特长,但李钦载发现,自己这个儿子似乎有点灵性。
就冲他能对送礼的客人笑得如此热情且世故这一点上,李钦载可以肯定,小家伙将来长大后肯定不是书呆子一类的人物。
在李钦载这样神奇的家庭环境里长大,若是长成了书呆子,简直是打全家人的脸,在座的各位师兄们也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有了契苾贞打样儿,其余的小混账们如梦初醒,他们赫然惊觉,自己是送过贺礼的人,以先生现在的态度,送了礼当然可以消费,摸一摸小师弟吹弹可破的娇嫩脸蛋儿总不过分吧?
于是李素节李显带头,居然非常自觉地在契苾贞身后排起了队,还不耐烦地催促契苾贞快一点。
李钦载抱着儿子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勃然大怒,双手抱儿纹丝不动,脚下功夫却虎虎生风,一脚一个将这些混账们踹出老远。
“排队上茅房吗?我儿子是你家的恭桶?”
队伍立马散去,李素节陪笑道:“先生息怒,实在是弟子见小师弟太可爱了,忍不住想摸一摸,绝无冒犯之意……”
李钦载冷冷道:“我见你家的姐姐妹妹也很可爱,能让我摸吗?”
李素节还没出声,李显却大方地一拍胸脯:“先生尽管摸,摸坏了算我的!”
人群里,义阳和宣城公主突然哎呀一声,二女脸蛋羞红,嗔怒上前揪李显的耳朵,打闹中还偷偷瞄一瞄李钦载的表情,那怀春又羞怯的小模样简直不要太明显。
李钦载的脸色顿时有些讪然,嘴又贱了,一时竟忘了这两位公主也在,这就尴尬了,伦理梗跟谐音梗一样要扣钱的……
“孝心我领了,为师很欣慰。”李钦载摸了摸李显的狗头,对他的一片孝心表示肯定,且有鼓励他再接再厉的意思。
“……下次不要胡说八道,被你父皇和母后听到了,你挨顿毒打没关系,何必把我牵连进去?”
怀里的弘壁有些不安分地扭动,襁褓里的手脚开始挣动,然后小嘴儿一咧,突然哭了起来。
李钦载已有了经验,他知道小家伙这时候不是饿了就是拉了,要不就是无聊了。
于是李钦载大声叫来老妇,让她们将孩子抱进房给崔婕。
双手释放后,李钦载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胳膊,义阳和宣城毕竟是女子,心细如发,立马上前一左一右给李钦载推拿按摩,手法稚嫩生疏,但态度很认真。
小混账们表情各异地面面相觑,但还是很识趣地没吱声儿。
李钦载急忙拒绝:“大可不必,你俩金枝玉叶的,服侍我这个臣子,我会折寿的。”
宣城红着脸道:“弟子服侍先生,有何不对?”
“稳重点儿,男女有别,多少注意一下影响,明明啥都没干,结果被人传得满城风雨的,我冤不冤?”
摆了摆手,让两位公主退后,李钦载望向众人道:“最近庄子里有点不太平,你们各家的护卫部曲都打起精神来,学堂周围多布置一些人手巡弋,日夜不停。”
李素节神情凝重地道:“先生,又发生了何事?”
李钦载犹豫了一下,李治,武后和魏国夫人那点事实在有些敏感,其中又牵扯了朝臣之争,李素节虽是皇子,但他在宫闱里的地位颇为尴尬,这事儿还是不必让他知道得太多为好。
“问那么多作甚?按我的吩咐去做便是,你们的任务是好好做学问,不该问的少开口。”李钦载一句话便堵了回去。
众人不是皇子就是权贵子弟,长安城最近的流言当然早就知道,只不过他们的所知还只停留在魏国夫人被毒杀这件事上,此事的后续仍在秘密进行,他们可就不甚明了了。
见李钦载语气坚决,众人识趣地不敢多问,纷纷行礼领命。
弟子们告退后,李钦载独自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树梢上一只栖枝的乌鸦,喃喃地道:“李义府,你的人该来了吧?”
……
子夜时分,庄子里万籁俱寂,只听得到寒风拂过树梢的凄厉呼啸声。
唐戟如鬼魅般出现在李家别院门外,当他从漆黑中慢慢走到别院门外的灯笼下,昏暗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拖曳得老长,而唐戟却是一身黑衣打扮,头上戴着一顶斗笠,看起来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魂魄。
正在门口值守的刘阿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按住了腰侧的刀柄,直到唐戟走近,刘阿四认出了他,这才松了口气,随即怒道:“姓唐的,你要死了么?好好的大活人弄得像鬼一样,晦气得很!”
唐戟垂头面无表情。
李钦载身边的部曲众多,唐戟却是独特的存在。
他几乎没在李钦载身边光明正大地出现过,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吃什么睡什么,刘阿四等部曲基本与他没有任何交集,他就是一个独来独往如同影子般的人物。
但刘阿四作为李钦载身边的部曲队正,多多少少还是对唐戟的存在有一定的了解,他知道唐戟对李钦载有着独特的意义,这种意义是无法公开与人明说的。
刘阿四更清楚,唐戟平日里不见踪影,一旦他露面,便代表着有重大的事情发生。
于是刘阿四的神情立马凝重起来,沉声道:“有事?”
唐戟点头。
“五少郎已睡下,要叫醒他吗?”
唐戟又点头,然后终于开口道:“距庄子三十里外,渭南县方向,有二十余刺客正朝此处奔行而来,请向李县侯示警,小心提防。”
刘阿四一惊,这才发现原来五少郎早有安排,唐戟便是距离庄子最远的一处岗哨。
“好,我这就去叫五少郎,然后召集兄弟们准备迎敌。”刘阿四虽惊但并不慌,比这凶险百倍的场面他都经历过,这点小风小浪算啥。
瞥了唐戟一眼,刘阿四道:“你是留下与我们一起迎敌,还是……”
话没说完,唐戟扭头就走,身影迅速融进了黑暗中。
刘阿四咬牙道:“太没礼数了,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打你了!”
随即刘阿四大声喝道:“叫所有兄弟们集结,村口设伏,准备迎敌!”
第903章 激战,伏诛
星夜,无云,月朗,犬吠。
李钦载阴沉着脸坐在院子里,一肚子的起床气不知该对谁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