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周围的人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一次又一次被人半夜叫醒,每次还都有不得不起床的理由。
好想杀个人祭天,顺便给自己最近不太顺遂的睡眠质量冲冲喜……
今夜当然也有不得不起床的理由,人家都快杀上门了,自己总不能还安然酣睡在被窝里吧。
李钦载被叫醒的同时,崔婕,金乡和荞儿弘壁也都被叫醒了,李钦载吩咐十几名部曲将他们送到学堂里保护起来。
学堂周围的戒备更森严,皇子的禁卫,权贵子弟家里的部曲,加起来数百人,将妻儿送去学堂更安全。
送走了妻儿,李钦载再无顾忌,今晚的甘井庄教他们有来无回。
村口已设下埋伏,不仅如此,从村口到别院这段乡道上,刘阿四还接连布置了几道防线,如若刺客身手太高绝,万不得已时,刘阿四还会敲锣示警,将守卫学堂的禁卫和各家部曲们调来。
当然,刘阿四不认为自己会走到那一步。
据唐戟所说,刺客只有二十来人,李家二百余名部曲袍泽,都是上过战场的杀才,若连这二十多个刺客都对付不了,不如自己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一个时辰后,村口方向传来几声犬吠,犬吠的声音似乎有些独特,仿佛是某种约定的暗号。
刘阿四神色一紧,转身朝李钦载抱拳道:“五少郎,敌踪已现。”
李钦载嗯了一声,淡淡地道:“去吧。”
刘阿四匆匆朝村口奔去。
别院周围,仍留下数十名部曲贴身保护李钦载。
老魏耷拉着脑袋站在李钦载身边,不时张大嘴打个冗长的呵欠,使劲睁着惺忪的睡眼喃喃道:“这帮混蛋,行刺也不挑个好时辰,偏要在老子睡觉的时候干这杀头的买卖,真想亲自上场弄死几个……”
李钦载笑了:“行刺最好的时辰就是大半夜,老魏,你若累了回去继续睡,我这里万无一失,应该不用你出手的。”
老魏摇头:“那可不成,我好歹是咱李家的供奉,每年白拿钱不干活,老脸臊得慌。”
村口的犬吠声不知何时停下了,四周恢复了一片寂静。
唐戟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李钦载面前,谁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连老魏都吓了一跳。
李钦载却神色如常,朝唐戟招了招手,笑道:“下次出现多少发出点声音,莫让人以为我还会从黄泉下招阴兵的法术……”
老魏狠狠瞪了唐戟一眼,道:“可不嘛,真跟鬼一样,好好的后生,咋就这副阴间冒出来的德行呢。”
唐戟懒得理他,朝李钦载抱拳道:“李县侯,刺客是李义府派出来的,可需要我潜入长安城,将李义府的家眷杀了?”
李钦载和老魏同时皱眉,这货好大的戾气,庙里的功德箱塞满了都消除不了的戾气,动辄便是杀人全家的念头。
“你……没事去庙里敲敲木鱼,敲一下功德加一,没事多敲敲。”李钦载真诚地建议道。
唐戟沉默片刻,缓缓道:“杀和尚可以,敲木鱼没兴趣。”
李钦载叹了口气,看来跟这货很难交朋友,人家走的是冷酷无情的路线。
三人不咸不淡聊着天时,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的喊杀声。
李钦载坐在院子里没动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他如今的身份,就算自己想亲临厮杀一线,别人也会拼死阻止。
老魏眯眼听了一会儿,笑道:“阿四那里动上手了,动静还不小。”
李钦载淡淡地道:“你们二位就在这里保护我,若是刺客们玩什么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类的把戏,这里还有个套儿等着他们钻呢。”
仰头望向漆黑的苍穹,李钦载暗暗一叹。
李义府最后的求生之路,今晚之后怕是彻底堵死了。
甘井庄,不是什么铜墙铁壁,但也不是几十个刺客就能轻易攻破的寻常村庄,在这个庄子里,不单有李家部曲的护卫,更有皇子禁卫和各家部曲的驻守。
除非李义府有能力调动皇城禁军,人数至少数千以上,才有攻破村庄的可能。
若能调动数千禁军来杀人,那就是另一个性质了,不但李义府整个户口本都会销户,九族都得整整齐齐排着队下黄泉搞个家族大聚会。
这几年经历了不少风浪,难得的是,李钦载发现自己居然有了养气的功夫,村口惨烈的喊杀声竟丝毫惊不起内心的波澜。
一刻钟后,喊杀声渐渐弱了下来。
老魏抬头看了看天色,喃喃道:“阿四约莫处理干净了,刺客连村口第一道防线都没突破,呵,后面的正主儿还是小看了咱们的庄子呀。”
李钦载淡淡地道:“不是他小看了咱们,而是今时今地,他已不敢调动太多的力量引人注目,如今的长安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
又等了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刘阿四身着皮甲,满身是血出现在前院,抱拳凛然道:“五少郎,来犯之敌共计二十三人,全部伏诛。”
李钦载站起身,道:“兄弟们可有伤亡?”
“袍泽战死一人,重伤三人,轻伤十二人,我等列阵以待,散兵游勇万莫可当。”
李钦载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优恤战死的兄弟,请大夫好生诊治伤者,今晚击敌的弟兄,每人赏钱两贯,伤者加倍,战死者,庄子养他父母妻小。”
刘阿四感激地抱拳领命。
……
天边已现鱼肚白,李钦载一夜未睡,坐在院子里等到天亮。
一夜激战,村口的战场已被打扫干净,刺客的尸首被部曲们归拢,等待刑部和大理寺来人。
部曲们又分批将附近方圆十里巡弋了一遍,确定再无敌人潜伏后,这才回庄禀报。
警报解除,学堂和别院的警戒也放松了,崔婕和金乡被李钦载接回了别院。
中午时分,庄子里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算是稀客,右相许敬宗。
第904章 剖析,权衡
许敬宗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头发都白了不少。
李治交给他的差事,既有巨大的风险,又是表功的机会,对这位混迹朝堂一生的大佬来说,当然很清楚这桩差事背后的风险和机遇。
作为曾经的贞观十八学士之一,许敬宗是李世民留给李治的政治遗产,许敬宗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从李治登基那天起,便铁了心狠狠抱住李治的大腿,只要这条大腿抱紧了,他的政治生涯绝不会差。
果然,许敬宗做到了如今的右相,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地位。
这次李治把话说得很明白,就是要剪除皇后的羽翼,许敬宗确实有些为难,但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
利与弊,他权衡得很清楚。
铁了心跟随天子,他才能世代富贵,若是拒绝了天子,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便会打个折扣,许敬宗老矣,可许家世代子弟的前程怎么办?
皇后,身份再高贵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权柄出不了后宫,这次被剪除羽翼后,她从此只会更老实,堂堂右相得罪不起她么?
所以这次针对李义府的行动,许敬宗下了死力气,一定要将李义府彻底扳倒,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而许敬宗今日来甘井庄的原因,则是他联同三法司搜集李义府的罪证的时候,收到了李钦载的一封书信。
许敬宗看完书信后,天没亮就着急忙慌启程,直奔甘井庄而来。
这几日搜集的李义府的罪证虽然繁多,可许敬宗烦恼的是,所有的罪证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错小罪。
该湮灭的证据早就被李义府暗中消除了,竟不如李钦载手头掌握的这桩罪证来得要命,如果李钦载所言不假,那么李义府这次死定了。
许敬宗是头一次来甘井庄,虽是宰相身份,但也客客气气地递上了名帖,然后规规矩矩等在门外。
许敬宗很清楚,李钦载在天子心中的分量,比他这个宰相高多了,在李钦载面前他可不敢端什么宰相的架子。
若连这点人情世故都做不到的话,他多年厮杀官场的经验就算是喂狗了。
李钦载也很给面子,亲自出门迎接,两人在门外互相行礼,把臂长笑,这要有一炉香的话,两人一定毫不犹豫跪下去顺便拜个把子。
寒暄几句后,李钦载将许敬宗请进门,吩咐前堂设酒宴款待。
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凑在一起当然聊不了什么太深的话题,几句没营养的互相问候,再互相交流一下无关痛痒的京城小八卦,接下来便是推杯换盏了。
酒至半酣,许敬宗没忘了正事,于是问起被武敏之掳走的术士杜元纪。
李钦载拍了拍掌,堂下部曲将一名五花大绑的中年男子押了进来。
许敬宗打量一番,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他就是杜元纪?”
“不错,事关重大,小子不敢多问,所以也没急着审他。许爷爷想知道的东西,他应该都知道,这人不见得是什么英雄好汉,回去随便在他身上用点刑,估摸他就招了。”
许敬宗眼中闪过兴奋之色,如果这个杜元纪果真掌握着能要李义府老命的把柄,天子交给他的差事可就圆满了。
至于朝堂后党的一些其他的党羽,呵呵,最大的一条鱼都钓上来了,还怕其他人不入瓮吗?就算没有罪证,许敬宗也有办法将他们牵扯到李义府的这桩案子里来,一捞一大串儿,谁都跑不了。
“李县侯,你可算办了一件大事,”许敬宗抚掌喜道:“若能从杜元纪身上坐实了李义府这恶贼的罪状,天子必会欣悦,你与老夫都会受天子褒奖……”
李钦载笑了。
许敬宗见他笑容古怪,顿时拍了拍额头,苦笑道:“老夫天真了,以天子和李县侯的私交,实在不必在乎什么褒奖,哈哈。”
李钦载略过这个话题,道:“许相这次打算将后党的党羽一网打尽?”
许敬宗一愣,道:“既然动了手,当然不必留情,不然便是给自己留祸患了。”
李钦载叹道:“许相还是想差了啊……”
许敬宗急忙道:“愿闻李县侯高见。”
“天子给你的旨意,是剪除后党羽翼,可没说过让你一网打尽,而且你若真将后党斩草除根,皇后对你必然恨之入骨……”
“容小子说句难听的话,许相您已年迈,但皇后还不到四十,这次若皇后度过了危机,很难说以后她不会寻到机会,报复到许家子弟身上……”
许敬宗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之所以对后党羽翼下狠手,是因为他判断天子这次可能会废后,如果皇后被废,他还怕皇后什么?
尤其是昨日天子给太原王氏下的那道渣男旨意,恢复太原王氏的姓氏,更是对外释放了废后的信号。
可李钦载却说皇后这次能度过危机,与许敬宗的判断截然相反。
作为朝堂老狐狸,每走一步都要算计得明明白白,许敬宗若果真出现如此重大的判断失误,简直是拿全族子弟的性命开玩笑。
“李县侯何出此言?天子难道不是对皇后……”许敬宗神情凝重起来。
李钦载微笑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天子纵对皇后再恼怒,终究是不会对皇后太过绝情的,教训或许有,敲打或许有,为了朝局平衡,剪除后党羽翼或许也会有,但,废后……几乎不大可能。”
“天子是性情仁厚之明君,若非万不得已,是不会对任何人下狠手的,当然废掉王皇后,是因为权臣长孙无忌和关陇士族对君权产生了严重的威胁,为了李唐皇室,天子才不得不废后,并扳倒权臣。”
“可这一次,皇后固然有错,但错不至被废黜,首先皇后出身清白,她不属于任何世家门阀,甚至与天子站在同一阵线,夫妻齐心一同打压门阀,这样的贤内助可不容易找。”
“其次,皇后这次所犯的错,不过是毒杀了魏国夫人,可以说是后宫私人恩怨,说白了其实就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而已,这点小事,天子不会上升到废后的程度。”
“更重要的是,后党也是朝堂的一股势力,帝王之术在于平衡,许相若真将后党一网打尽,留给天子的麻烦更多,因为后党若除,朝中势力难免失衡,天子还要忙着收拾善后,让朝局重新回到平衡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