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细节很重要,大理寺若无确凿的证据,绝对不会在正式判案前对一位钦封郡公如此无礼。
一旦大理寺这么做了,就说明他们已掌握了证据,铁证如山,李义府到死都无法翻案了。
李义府被关进大理寺监牢的同时,右相许敬宗,刑部尚书刘祥道,大理寺卿段宝玄,西台殿侍中刘仁轨联名签下拘令。
将朝中两名侍郎,四名主事,以及鸿胪寺卿,太常寺少卿,内府少监,八名监察御史等,共计三十二名官员被一同缉拿下狱。
朝臣震惊之余,再仔细想想这些被拿问官员的身份背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都是与皇后和李义府来往甚密,甚至可以说是“后党”的党羽。
敢在同一天将后党党羽清洗一遍,以许敬宗这只老狐狸的做派,若无天子的旨意,他断不敢如此作死,更何况,拿问的拘令还是宰相联名三法司首官一同做的决定。
这分明是天子欲清洗后党,打压朝堂后党势力。
不声不响,毫无预兆,突以雷霆之势一扫而清,这很符合天子行事的作风。
所以,天子果真已生废后之心?
显然,魏国夫人之死的后果很严重,天子已动了真怒,尊贵如皇后者,也无法抵挡雷霆天威。
朝臣们震惊之后,顿知其中的凶险,于是纷纷噤若寒蝉,就连在自家府邸里,也不敢私下议论宫闱。
如今右相和三法司正挥舞着大棒四处拿人,若因为嘴贱而被莫名牵扯进这桩案子里,多冤呐。
就在朝野臣民都在暗自猜测天子可能要废后之时,李义府等犯官被拿问下狱的当天夜里,太极宫门大开,天子与皇后宴请群臣,君臣同乐。
受邀的朝臣们战战兢兢入宫,当看到天子与皇后并肩出现在宫宴上,笑吟吟地接受四方臣子和异国使节朝拜时,群臣又懵了。
不是说废后吗?怎么又如此恩爱了?从逻辑上说,此时的这对天家夫妻,应该正在后宫互相揪扯头发,朝对方脸上吐口水才正常啊。
果然是天意不可揣度,尤其是天家这谜一样的爱情。
……
甘井庄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李钦载翘着二郎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金乡与他腻歪在一起,浑然无视路过的下人们窃笑嗑糖的表情。
被李钦载迎娶进门后,金乡渐渐习惯了府中的生活方式,也包括夫妻大庭广众之下亲昵的表现。
夫君都不要脸了,妾身要这脸皮有何用?
堕落吧,造作吧。
“昨日宫里来人,陛下请夫君回长安参加今晚的宫宴,夫君为何称病不去?”金乡凑在他耳边软软糯糯地问道,温柔甜腻的气息令李钦载的耳根痒痒的。
要不是昨夜杀伐过甚损兵折将,徒耗十亿精兵,此刻就应该把她拎进房里再狠狠教训一顿。
话说,最近这女人为了怀上身孕,简直丧心病狂,拿夫君当畜生使,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累过。
第907章 立斩不赦
李家后院里只有两位女主人,两位女主人最近共同的话题是生娃,以及如何生娃。
据说两个女人之间的私密话题通常都是不堪入耳,再端庄再正经的女人,与闺蜜私聊时都跟流氓一样,聊天的内容如果公之于众,都够判刑了。
李钦载不知道崔婕和金乡私下里聊天是什么内容,想必不会聚在一起背《女诫》《女德》什么的。
最近的话题一定是如何怀上身孕,与夫君掐准什么时辰同房,什么体位最易受孕等等,流氓听了都会脸红心跳。
李钦载已经认命了,他理解金乡的心情,尤其是崔婕生娃以后,给了金乡很大的压力,大户人家里,无论是妻还是妾,无后都是非常焦虑的大事。
李钦载是千年以后穿越来的人,在那个年代,生育率越来越低,国家就差给年轻人跪下了,不想生还是不想生,所以李钦载其实也并不在乎他和金乡何时生娃。
尽管无数次向金乡表明过态度,可她仍旧不信,以为是在宽慰她,到了夜晚,一如既往地把他当牲口使。
李钦载只好听之任之,只要不把我弄死,就把我往死里弄。
“夫君今夜若不去长安城参加宫宴,天子不会心生不悦吗?”金乡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有啥不悦?我大老远跑到长安去,就为了看陛下和皇后在群臣面前表演恩爱吗?欣赏的观众够多了,不差我一个,狗粮吃撑了腻得慌,就想看看那种爱而不得妻离子散的绝世虐恋。”
金乡推了他一下,嗔道:“夫君莫胡说,传出去惹祸。什么表演恩爱,天子与皇后本来就恩爱。”
李钦载笑了笑,懒得解释。
李义府和后党党羽刚被抓紧大理寺,当天夜里李治就偕同皇后大宴群臣,摆明了就是秀恩爱,向外人展示天家夫妻毫无芥蒂,恩爱如初,所谓废后根本是谣言,不信谣不传谣,否则弄死。
天家夫妻飙演技没啥好看的,李钦载就不必大老远跑一趟了。
下次找个机会进宫,李治和武后一定也很乐意在他面前为他再单独表演一回,德云社听相声包场的感觉,爽得很。
“对了,夫君,我父王来信了,说是在江南道试种番薯已熟,今年已是两熟了,收获颇丰,父王不日便可回长安了。”
李钦载一惊:“你爹又来?”
金乡不满道:“什么叫‘又来’?夫君不喜我父王吗?”
李钦载苦笑道:“这话你先问问你父王……啧,这么快又熟了,要不让他留在江南再种一季?说不定冬天也能成活呢……”
金乡愈发不满了,摇着他的胳膊道:“夫君……父王这一年很辛苦的,看在父王为了番薯东奔西忙的份上,夫君对父王好一点不行吗?”
李钦载叹道:“夫人啊,你难道忘了,咱们还欠你父王两万贯钱?你父王那破阁子还在等我的钱到位呢。”
金乡一滞,这才想起她爹不仅是她爹,还是一个不怎么好说话的债主。
“对呀,夫君还欠父王两万贯……”金乡顿时愁容满面。
李钦载急忙纠正:“是咱们夫妻一起欠你爹两万贯,夫妻婚后的共同债务,你别想躲。”
金乡狠狠白了他一眼,然后叹了口气,道:“妾身这里还有一千多贯的私房钱,可以全拿出来,但跟两万贯比……”
摇着李钦载的胳膊,金乡愁道:“夫君,怎么办呀?”
李钦载试探着道:“你要是不心疼的话,等你父王登门,我放狗咬他……”
话没说完,胳膊被她狠狠一拧,李钦载瞋目裂眦。
“说什么胡话呢,那是我父王!”金乡怒道。
李钦载叹了口气道:“那咱们私奔吧,天涯海角,隐姓埋名,从此苦命鸳鸯,客死他乡……哎,我特么居然押韵了!”
金乡噗嗤一声,又拧了他一下,道:“夫君你这张嘴真是……咱们都堂堂正正成了亲,现在才说私奔,是不是晚了点儿?”
“躲债就躲债,说得那么可歌可泣……”金乡翻着白眼道。
李钦载叹道:“总之,这笔债还请夫人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赖掉。为夫我实在是囊中羞涩,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
金乡嗔道:“妾身会好好跟父王说的,总不能真把女婿逼死吧?”
“那可不一定,你父王向来看我不顺眼,说不定连下家都找好了。”
……
李义府与后党党羽下狱,长安城臣民仍在震惊中。
许敬宗好人做到底,亲自审理李义府案,联同三法司会审。
李义府被拿问的那一刻起,约莫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会审居然出奇地顺利,许敬宗但有问罪,李义府无不痛快承认,有些细枝末节纵有偏差,李义府也不争不辩。
想来他已清楚,此时争辩已毫无意义,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短短两日,李义府案会审顺利结束。
李义府在大理寺大堂签押认罪,当天下午,李义府的罪状公之于天下。
圈地杀人,卖官鬻爵,勒索同僚,贪墨公中等等,可谓罄竹难书。
这些其实还不算什么,李义府最要命的一条罪,是“逾制望气”。
所谓“望气”,是江湖术士的术语,也就是请术士进宅观望风水,窥断前程官运。
这倒也罢了,毕竟是属于个人私事,这年头的人都迷信,找算命先生看看前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然而李义府请术士杜元纪掐算的并不止是个人前程,他还要杜元纪窥测天象灾异以及帝王气运。
这就真的是花样作大死了。
你一个臣子,吃饱了撑的竟敢掐算天下何时有天灾,天子气运几何,安的是什么心思?
皇后都不敢这么干啊。
没人知道李义府出于什么心思,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之事,偏偏那个名叫杜元纪的术士也是作死,一个真敢问,一个真敢测,两人居然真就窥得了几分天机。
据说会审至此处时,大理寺大堂上的官员一个个脸色苍白,噤若寒蝉,没一人敢说话,审问都差点进行不下去了。但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望向李义府,纷纷用眼神给他点赞,你特么真是一条汉子。
有了这一桩罪,其实别的罪已不重要了。
认罪供状送进宫,不到一个时辰,李治亲自批示。
立斩不赦,三族抄没为奴。
第908章 怒其不争
明正典刑,刀下无冤。
李义府甚至都等不到明年秋后问斩,查实之后便被立斩不赦。
朝臣们知道怎么回事,李义府确实犯了不可赦之罪,但论其根本,他不过是一枚被弃用的棋子。
天子铁了心要剪除后党,李义府除了死,还有别的选择吗?
就算没有逾制望气这桩罪,李义府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后党的存在已经让天子感到威胁了,每一个后党党羽都跑不掉。
对李义府的罪状,朝臣们噤若寒蝉,没人敢在任何场合议论这件事。
就连最耿直的刘仁轨也沉默不语。
耿直归耿直,刘仁轨又不是傻子,事关皇权,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缺了多大的心眼才敢跟天子掰扯是非曲直?
李治下旨“立斩不赦”,那就真的是立斩不赦,接到旨意的大理寺没有丝毫犹豫,立马将李义府五花大绑,押赴刑场,刽子手一刀下去,李义府的头颅便与身子分了家。
与此同时,太极宫内,武后巧笑倩兮,亲自为李治斟满一盏酒,嫣然媚笑喂给李治。
夫妻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你侬我侬恩爱绵绵的样子,前些日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夫妻同时都忘记了。